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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節 帝王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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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興?”張越接過拜帖,狐疑了片刻,然后問道:“可是光祿勛的嫡子?”

  “正是……”田苗恭身答道。

  “哦……”張越目光閃爍了一下,韓說的這幾個兒子,真是些奇葩!

  張越都快被老韓家的這些騷操作繞暈了。

  本來,按道理來說,韓說和張越,可謂是新仇舊恨,延綿不絕,屬于絕對的死敵!

  但結果……

  韓說的幾個兒子,全是這長安城里的鐵桿張粉。

  他們的名聲和作為,連張越也聽說了。

  譬如,這韓興就在長安城里組織了一幫貴族子弟,成天研究張越在新豐的舉措。

  大力宣傳和鼓噪,張越的作為帶來的好處。

  無論是禁止溺嬰,還是推廣數字符號,仰或者假民農具,韓興和他的小伙伴們全部支持。

  經過他們的宣傳,現在,長安城里也漸漸有人開始使用張越在新豐搞出來的那些數字符號了。

  前些時日,淳于文出去購物,回來就嘖嘖稱奇,說是如今東市市場的商賈,都會用數字標價。

  還有那韓增、韓文、韓旭等人,也都是在人前一副‘張子重門下走狗’的神色自居。

  韓文、韓旭,更曾多次傳訊示警。

  搞得如今,長安城里的很多人,都以為張越和韓說的關系,乃是莫逆之交,親密的很!

  猶豫片刻,張越最終還是道:“請韓公子入府一見罷……”

  “諾!”

  片刻后,一襲絳衣的韓興便被帶到了張越面前。

  張越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據說是長安城里最鐵桿的張粉。

  韓興年紀不大,約莫也就二十來歲,但生得劍眉星目,神秀明形,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顯得正氣十足,身高差不多有七尺五寸左右,體型壯碩。

  從張越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韓說的嫡子,去年曾與小伙伴仗劍游學,去了一趟居延,說是去游學,結果卻帶回了三具匈奴人的首級。

  鬼才知道,這貨到底是去游學,還是去殺人?

  去年八月底左右,他結束游學,回到長安,然后就成為了張越在長安城里最鐵桿和瘋狂的支持者和擁護者。

  連原本的頭號張粉韓文也要退避三舍,自嘆不如。

  韓興見了張越,激動的臉都有些泛紅了。

  自回長安以來,他就從幾個兄弟嘴里,得知了張越的存在和事跡。

  瞬間路轉粉!

  沒辦法,張越的事跡與形象,在他這樣的年輕人看來,簡直就是絕佳的偶像。

  為朱安世開脫,這是有義,于新豐施政,寬和廉平,這是有仁,遇刺不慌,反殺刺客,此乃有勇,輔佐長孫,弘揚公羊之義,此乃有德,縱橫開闔,結交朝臣,推動治河,此為有智。

  當代風氣,本就崇拜義士猛將。

  飛將軍李廣,生平戰績連衛青霍去病麾下的任意一位大將的零頭都不如。

  但因為有‘忠義’之名,故而人人敬仰,坊間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謂李將軍也!

  大游俠郭解,平生殺人如麻,違法亂紀之事,做了不知凡幾。

  但因為講義氣,有名氣。

  所以,即使他殺人犯法,作奸犯科,逼良為娼,也依舊是人們心里的好漢子,真英雄。

  腦殘粉遍及天下州郡。

  何況張越這樣,近乎沒有劣跡和黑料,形象極佳,從布衣而起的人物?

  所以,韓興此時激動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粗鄙野人,韓興見過侍中公……”韓興激動的不顧禮儀,直接以弟子晚輩的姿態,大禮拜道:“久慕明公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就差沒有跪下來納頭就拜,抱住張越大腿,一定要當小弟了。

  張越見著,也是有些尷尬,連忙上前扶起對方,道:“韓公子言重了!吾與公子,年齒相近,實在不敢當如此大禮!”

  韓興被張越扶起來后,激動不已。

  還好,他還記得此來的目的,趁著張越扶起他的瞬間,對張越低聲道:“張侍中,吾此來,是來為侍中示警的……”

  “嗯?”張越眼簾一動,貌似上次,韓說的兒子韓文,也曾向他示警,于是正色的道:“公子請說……”

  “在下聞說,有公卿勛臣,欲對侍中不利……”

  “有人在暗中尋找刺客……”

  “也有人欲搜尋毒藥,暗害侍中……”

  張越聽著,臉色如常,只是微微點頭,拱手謝道:“公子有心了,來日必有所報!”

  此事,張越并不意外。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出頭的椽子先爛。

  后世的娛樂圈,流量小鮮肉們,都能為了一個角色,明爭暗斗,爾虞我詐,互相抖黑料,乃至于下黑手。

  何況是比娛樂圈復雜、黑暗、骯臟一百倍的政壇?

  事實上,沒有人構陷的政客,必定不重要,無人黑的官員,肯定沒前途。

  周公尚且恐懼流言日,孔子也有深陷陳蔡時。

  何況凡人?

  只是……

  刺殺、下毒,這已經明顯超出了游戲規則。

  所以……

  張越閉著眼睛,都能猜到是那些人在搞這些東西?

  肯定是那幾家連混吃等死都做不好的腐朽外戚、勛臣。

  就聽著韓興道:“不瞞侍中,如今家弟增,已經前往建章宮,求見陛下,稟報此事……”

  張越聞言,微微皺眉:“韓增?”

  “正是!”韓興有些莫名,不知道張越為何對自己的弟弟如此上心。

  但張越卻是興致勃勃,韓興不提韓增的名字,張越都快要忘記了這位歷史上宣帝麒麟閣十二功臣之一,漢大司馬車騎將軍是韓說之子。

  如今,韓興提起,張越猛然發現,老韓家真是妖孽啊!

  從高帝興盛到元帝,前后差不多兩百年。

  近乎代代不離權力中心,每次都能押對寶,始終與帝王關系親密。

  在西漢王朝,簡直是異數!

  這讓張越感覺有些發毛。

  因為,他發現,貌似自己也沒辦法阻止這一進程!

  他可以和韓說不對付,但他沒辦法狠下心腸來,對付有著韓增、韓興、韓文、韓旭這樣的腦殘粉的韓家。

  近乎是與此同時,韓增也到了天子面前。

  他是羽林郎的掛名隊率,生下來就有可以向天子單獨奏報的權力。

  去年開始,更擔任了尚書之職,擁有上書權。

  故而,韓增可以直接來到天子面前,請求單獨對奏。

  然后,就將自己所知的事情,對天子報告。

  當然,他沒有提及乃父,只是用‘聽說’‘耳聞’這樣的借口報告。

  天子聽完,冷笑兩聲,道:“卿之奏,朕知之矣!”

  “果不出朕的預料啊……”

  韓增的報告,對天子而言,等于間接證實了一個長久的疑團——冠軍哀候、奉車都尉霍膻的死因,必是有人暗害!

  “朕的奉車都尉!”天子咬緊了嘴唇,暗恨不已:“朕必定為卿復仇!”

  霍去病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作品。

  而其遺腹子霍膻,則是他曾經期望甚厚的另外一個杰作。

  他是那么的聰明、伶俐,又是那么的可愛、懂事。

  天子將之視為子侄,從小就帶在身邊培養、照料。

  可惜……

  暴卒于泰山腳下,死時僅有八歲!

  這么多年來,天子一直懷疑,霍膻之死,乃是被害,只是苦于沒有證據,也沒有線索,只能壓在心底,不得發作。

  也恰是霍膻暴卒,才讓他從此多疑。

  看任何人,都像是亂臣賊子。

  總覺得,有刁民亂臣,想要刺王殺駕,行博浪一擊。

  如今,聞說有人欲對張子重不利。

  他立刻就將此事,與當年霍膻暴卒聯系起來。

  對君王來說,唯心是理所當然的。

  而霍膻之死,與今日張子重之事,相似性實在是太高了。

  高到不需要用腦子,只需要簡單的聯系一下,就能得出結論。

  故而,揮退韓增后,天子立刻就下令:“傳朕的命令,讓執金吾馬上秘密入宮!”

  “派人用宮車,將執金吾接到明光宮……”

  “再令人以‘修繕’之名,封鎖明光宮與未央宮之間的棧道!”

  “朕將親臨未央宮,面見執金吾!”

  左右聞言,渾身都打了一個冷戰。

  皇帝秘密召見執金吾,本來就是極為罕見的事情。

  如此大費周章,更是少有先例。

  漢家歷史上,大約只有當年先帝欲廢粟太子,于是秘密下詔,召郅都入京,在一日之間,讓郅都取代衛綰為中尉可以相提并論了。

  而當年,郅都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連夜緝捕所有粟氏外戚,當天晚上就拉去渭河邊全部處死。

  第二天,就廢太子為臨江王,逐出長安,賜死粟妃。

  建文君府中,張越親自將韓興送到門口,拱手道謝:“今日公子示警,本官感念在心,來日必有所報!”

  韓興聽著,卻是忽然一笑,對張越拜道:“若侍中公欲謝在下,便答應在下一事即可!”

  “請說……”

  韓興忽然上前,拱手道:“在下有同產女弟,閨名曰‘央’,自幼被家父指婚衛伉子延年,那衛延年紈绔不法,實在非為良配,在下常恨之,奈何家父執意如此……”

  “若侍中有心,敢請侍中,救我女弟,如此興愿銜草結環,牛馬相報!”

  張越聽著,也是一楞,這是哪門子的請求?

  但,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衛家的子弟,也確實是天坑!

  若有機會,幫一個忙,讓一個可憐女子脫出火坑,也算積德了。

  更不提,還能得到韓興的友誼。

  便道:“若是機會合適,本官必當援手!”

  韓興聞言,高興的如同過節,欣喜若狂的拜道:“如此,多謝侍中公!”

  對漢家貴族來說,給別人送個原諒環保帽,這是常有之事。

  貴族們爭風吃醋,乃至于大打出手,也是日常。

  自高帝迄今,已經有十幾個列侯,因為女人而死。

  其中,就包括了張越的那位曾伯祖父張不疑。

  而像這種橫刀奪愛,硬生生的將一個有婚約的女子,從別人手里搶走的行為,更是屢見不鮮。

  而以貴族的傳統來說,破壞別人婚約的人,有責任和義務接盤。

  不然,那妹子能嫁給誰?

  所以,韓興的欣喜,也就不足為奇了。

  張越卻是不知此事,看著韓興手舞足蹈的模樣,頗為納悶,但直覺告訴他,貌似好像答應一個了不得的事情……

  夜幕時分,一輛宮車突兀的穿過被封鎖的棧道,從明光宮中駛入未央宮,來到了未央宮的溫室殿前。

  車門打開,一身戎裝的王莽,持劍走出。

  “執金吾,請隨奴婢來……”郭穰迎上前來,帶著王莽,穿過溫室殿的閣樓,來到了這宮闕之中的一個小閣樓前,然后推開門,道:“陛下就在樓內,請執金吾脫靴入覲!”

  王莽點點頭,將腰間佩劍解下來,然后脫下靴子,穿上木屐,進入閣樓內。

  然后,他就見到了天子,站在一件屏風前,凝視著其上的文字與圖畫,看上去頗為孤寂。

  這是王莽從未見過的天子形象。

  王莽仔細打量了一番這閣樓內的布置。

  此樓,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地板都有些陳舊,室內擺設,都以孩童特色為主。

  小劍、小弓,隨處可見。

  宮燈與鼎器之上的雕紋,也多以鳳鳥、麒麟、天馬為主。

  “執金吾來了……”天子聽到腳步聲,悠悠轉過頭來,看著王莽。

  “臣恭問陛下安!”王莽立刻頓首參拜。

  “卿可知此樓何名?”天子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反而悠悠問道,語氣之中充滿了哀傷與惆悵。

  “臣愚鈍!”王莽那里還敢猜?這種事情,就算知道,也得裝作不知道。

  “此乃冠軍樓!”天子沉聲說道:“朕的奉車都尉舊年所居之處,朕的冠軍侯成長之所!”

  王莽聞言,立刻趴下身子,一動不動。

  冠軍侯!

  漢家只有兩個冠軍侯,一個是霍去病,一個是其子霍膻。

  無論天子所說的哪一個,王莽都知道是自己不能議論的對象。

  天子卻是從陰暗的屏風處走向王莽,連枝燈的燈光,照亮這位大漢天子的臉。

  王莽此時赫然發現,這位從未流淚的天子,此時,眼眶泛紅,顯得極為哀傷。

  “朕叫卿來,是要命卿去查……”

  “衛氏,有沒有參與當年泰山之事……”

  天子拍拍手,立刻有宦官從屏風后,抬出兩個大箱子到王莽面前,然后打開來,露出里面已經布滿灰塵的簡牘。

  “這些是元封四年,隨駕大臣的檔案……”天子說道:“如今還活著的,已經不多了……”

  “卿不要怕辛苦,一個個的去查……”

  “查清楚這些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還有,看看他們,是否參與了如今長安貴族,陰謀謀害侍中張子重之案……”

  “一有消息,立刻報告朕知!”

  “諾!”王莽將天子的話,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中,然后頓首問道:“若涉及衛氏……?”

  天子聞言,嘿然笑了起來。

  “呵呵……”

  “呵呵……”

  良久,才聽到天子道:“卿不可讓大將軍身后名蒙羞!”

  “更不可令皇后難做!”

  “臣知道了!”王莽低下頭來,看著地板:“臣必不會令陛下失望!”

  “此外,長安城中,除衛氏外,所有涉及陰謀謀害張子重者,卿不必來報朕,自決之!”天子轉身看向那面屏風。

  屏風上,一匹神俊的大宛馬,四蹄飛揚,踐踏在匈奴單于庭的大纛之上。

  一個英武的少年將軍,持戟沖鋒,仿佛從畫中走來。

  “朕的大司馬,朕對不住你!”

  “沒有保護好奉車都尉……”

  霍膻死于元封四年,當年之事,已經無法查清真相,更無法知道細節。

  但……

  這并不意味著,他要就此作罷。

  于君王來說,寧肯錯殺三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所有事涉陰謀刺殺、毒害、構想張越的人,如今都已經被他視為當年參與謀害霍膻的兇手。

  每一個,都該死!

  全都應該去死!

  至于,他們有沒有參與?

  這重要嗎?

  不重要!

  因為帝王唯心,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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