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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節 震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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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臺,曾經未央宮之中最安靜的場所。

  但此刻,卻是熱鬧非凡。

  二十位戴著儒冠的大儒,神色肅穆,圍著一個石臺,石臺上擺著十幾支竹簡。

  這些竹簡從外觀上來看,很破舊,有不少上面甚至還有煙熏過的痕跡。

  數百年前的先人,在其上所留的字跡,也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

  大部分依舊可以辨認。

  “這確實是戰國文字……”長期研究先秦典籍的田何學派當代領袖楊何,認真的觀察了一番這些簡書后就下了結論:“且其行文方式,應該是楚國宮廷史官的習慣……”

  戰國,或者說春秋列國的宮廷史官,都是世襲。

  一代傳一代,因而有著其特殊的獨特書寫方式。

  不同的史官,所記錄的史書,其筆畫、書寫都是截然不同。

  他人想要偽造、模仿,無比困難。

  蓋因為這些字跡,是那些史官數代甚至十幾代人,堅持不懈,形成的獨特字跡。

  此外,各個不同的史官家族,還有其獨特的用詞癖好。

  譬如,有些喜歡將汝寫成女,也有些愛將恭寫成共,更有些會故意省略某些特定的字詞。

  而,列國史官又會為尊者諱。

  避諱各自國家的先君、當政卿士以及周天子的名字。

  由是,偽造難度進一步加大。

  這也是古文學派,廣受質疑的緣故。

  那些家伙拿出來的典冊和文字,幾乎就是亂彈琴。

  號稱齊國出土的古文,卻連齊國歷代先君的名諱也不避諱。

  據說是從魯國挖出來的先人藏書,卻連周公的名字也忘記了要避諱,甚至有些家伙夸張的在古文里直稱先君大名!

  這叫別人怎么相信嘛?

  但眼前的簡文就不一樣了。

  不僅僅文字書寫方式,符合楊何所見的楚國典冊。

  更做到了完美避諱,楚國歷代先君之名。

  其他大儒,看著也都是點點頭:“確為先人之書!”

  齊詩學派的博士袁賢甚至道:“以老朽之見,此簡書,當作于楚威王時代……”

  既然真偽已分,眾人的眼神,立刻就變得狂熱無比了。

  看著這些簡書,人人都是雙眼放光,難以自抑。

  “昔吾先君,如邦將有大事,必再三進大夫而與之偕圖,既得圖,乃為之,毀圖,所賢者焉申之與龜噬……”董越幾乎是用著顫音念著簡文:“君恭而不言,加重于大夫,汝慎重!”

  其余博士則聽著董越的念誦,神色凝重,甚至有人老淚縱橫:“這就是先王的垂拱而治啊!”

  “吾錯矣!吾錯矣!”齊國大儒顏聞哭著道:“孔子之言,竟為我所曲!無顏見先師于九泉之下……”

  顏聞是當代研究的鴻儒,當初,他在解讀之中的‘高宗亮陰,三年不言’時,就告訴他的弟子們,所謂亮陰乃‘梁暗’也,梁者,守孝的穹廬,暗者,黯也,意為高宗守孝時,因為過于傷心,所以哭嗓了喉嚨,故三年不能說話。

  由之引申出,高宗及先王的大孝!

  但……

  在現在,在確鑿的事實面前,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曲解先師之意,上綱上線一點,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欺師滅祖’了。

  顏聞這一哭,歐陽學派的歐陽高,也是老淚縱橫,掩鼻抽泣,跪下來面朝曲阜方向,頓首拜道:“罪人歐陽高有罪,曲解先王之道,死罪!死罪!”

  他犯了和顏聞相同的錯誤。

  只是,解釋不同。

  他在注解尚書。無逸時,錯誤的將亮陰,注解為亮者諒也信也,陰者猶默也。

  將這個詞語當成了通假字去理解。

  結果,導致了先王、先師的理論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對于他這樣的大學閥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接受的錯誤!

  不僅僅完全曲解了先師和先王的意思,更誤導了萬千學子,導致他們的理解發生了偏差。

  簡直是罪不可恕!

  完全無法原諒!

  不止是他們。

  三家詩的博士們,現在也都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們同樣干過相同的蠢事。

  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先師的訓誡,結果南轅北轍。

  而就在這些博士官哭哭啼啼的時候,博士常思的眼睛卻忽然瞄到了旁邊的一個書架。

  他走過去,拿起一卷簡文,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張大了嘴巴,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他的舌頭仿佛打結了一般,哽咽著:“這……這是……這是……這是……文王訓……訓……武……”

  董越耳朵特別尖,聽到了常思的喃喃自語,他走過去,湊到常思面前,側頭一看,也變成了結巴:“文……文……王……”

  他的手指在發抖,身子在戰栗。

  終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聲道:“諸公……這里有文王的”

  立刻,所有人都像猛虎一樣回頭,看向董越。

  歐陽高更是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就一個健步沖了過去。

  作為今文尚書的巨無霸,歐陽學派的領袖。

  歐陽高對于尚書的每一篇,都無比熟悉!

  當初,先王所遺的古代經典,記述了從五帝時代迄今的先王、圣王言行和事跡的不朽巨著,毀于秦末戰火。

  漢興之后,自惠帝開始就孜孜以求,想要重得尚書傳續。

  因為……

  在事實上來說,也好,、易經》也罷,甚至包括,都不是儒家的專利。

  這些經典,諸子百家共尊。

  尤其是詩與書(尚書)。

  前者是先王之跡,后者是圣王之光。

  哪怕是號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的楊朱學派,也是尊奉這兩套典籍為至高學問的。

  只是現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故而,儒家毫不客氣的將這些經典據為己有,說是自己的專利。

  反正,也沒有人能搶了。

  現在,黃老已衰,法家俯首,墨家瀕臨滅絕,雜家、名家、陰陽家,不是退化為民間的神棍,就是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誰也可以發出聲音,告訴天下人:這些經典,非儒家獨有呢?

  所以,在當時,執政的黃老學派,對于重建尚書,也是無比熱衷。

  最終,經過不懈努力,在太宗朝時,國家發現了,在濟南還存活了一位曾經學習并且依然記得的老先生。

  濟南人伏生!

  可是,這位老先生,是將尚書記在腦子里,靠著記憶強行記住的。

  更麻煩的是,他所講的語言是當世已經很少有人會說的齊國雅語。

  太宗皇帝問遍朝野,也只找出了一個人會說這種古老的語言。

  于是,就命此人前往濟南,跟隨伏生學習尚書,并將其記憶的尚書整理出來。

  此人的名字叫晁錯……

  于是,尚書得以重建。

  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伏老先生只能記得二十八篇尚書。

  剩下的,因為記憶缺失或者遺忘等緣故,再不能得。

  只有一些篇章的名字,流傳下來。

  作為伏生的嫡系傳人——歐陽高的父親歐陽和伯先生,就是伏生的入室弟子。

  歐陽高,記得每一篇失傳的尚書名字。

  正是失傳諸篇之中最重要、最關鍵,同時也是最讓人扼腕嘆息的一篇。

  因為,這一篇傳說是文王臨終,訓誡武王的篇章!

  對于尚書來說,這是一篇承上啟下,有著重要意義的篇章。

  它的缺失,甚至使得尚書變得不再完整!

  而如今,在這里,在蘭臺居然有?

  歐陽高覺得,這簡直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驚喜!

  他立刻跑過去,跟護犢子的母虎一般,將那簡書從常思手里奪了下來,然后立刻就開始。

  只讀了一便,他就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兒師啊!先父啊!高總算可以向你們交代了……”

  這一刻,歐陽高只覺得,自己就算是立刻去死,恐怕也值得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緊緊的抱著手里的簡書,他發誓,絕不會讓它們再次失傳!

  即使是死,他也會用生命來捍衛它!

  這先王的不朽篇章,這蘊含了先王智慧的無上經典!

  但……很快,歐陽高就發現,不僅僅是自己。

  其他人,其他的博士們,現在也都陷入了狂熱的喜悅之中。

  “天哪!這是……”楊何像看著初戀情人一樣,捧著一卷不過十幾支竹簡編在一起的簡文:“這是失傳數百年的宗周噬法!”

  董越則像傻子一般,站在某個角落,捧著手里的幾卷殘簡,笑的如同一個童子:“這是?哈哈哈哈……”

  “失傳幾近三百年,不想今日能重見天日!”

  就連博士常聞,也找到了屬于的寶藏,他拿著十幾片殘簡,跟小偷一樣偷偷摸摸的縮在一角,嘴笑的跟呆子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先王的冊封大典程序……原以為此生已不能再睹!”

  他的眼睛,看著竹簡上標明的那一個個不同等級的器皿,心中陷入了狂喜。

  有了這個,他就有機會重建先王冊封之禮!

  于是,幾乎所有人,都在這里,找到了他們想要的,夢寐以求的先王之書。

  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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