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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節 好大喜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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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時間回撥十個時辰,延和元年秋八月甲午(初四)。

  建章宮玉堂殿中,守少府卿公孫遺亦步亦趨的在上官桀的引領下,步入殿中,看著臥躺在塌上閉目養神接受御醫按摩的天子,深深一拜:“臣守少府卿公孫遺恭問陛下安……”

  “朕躬安……”天子聞言,施施然起身,端坐在御榻上,對公孫遺揮手道:“卿請坐!”

  對于九卿,他向來很尊重。

  尤其是大司農與少府卿,因為這兩個九卿管著他的錢袋子。

  “臣躬謝陛下!”公孫遺再拜,然后被一個侍從引領坐到殿中一側的席位上。

  “今關中各地減產,少府有什么對策?”天子輕聲問著。

  在昨日他已經咨詢過大司農的桑弘羊了,桑弘羊告訴他,在冬十月黃河開始封凍前,均輸署哪怕全員不休,也最多將一百萬石粟米與一百萬石麥豆運到關中官倉。

  而漢室另一個與關中連通的糧倉蜀郡的成都平原,今年雖然豐收,但由于還需要支撐鍵為郡、夜郎與滇國一線的漢郡。

  故而最多只能在年內運八十萬石糧食入關。

  不是蜀郡沒有糧食,而是從蜀郡運糧入關,耗費太高!

  由是,兩兩相加,只得兩百八十萬石各種糧食。

  別說填補窟窿了,勉強只能維系宮中開度與水衡都尉、太常卿、北軍的耗費。

  除非,減少軍糧,同時從隴右、北地、太原調糧。

  但是,若從北方調糧,那么居延的軍隊就不得不后撤,甚至不得不撤出輪臺。

  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故而,他只能將主意,打到少府卿頭上了。

  公孫遺聽著,卻是戰戰兢兢。

  在來之前,他已經問過了少府卿六丞和各有司。

  結果讓他觸目驚心。

  龐大的少府卿,非但拿不出糧食來。

  還一個勁的在需求糧食。

  考工室、東西織室、東園署還有負責宮給的御府、湯官各署,紛紛哭窮。

  一個個言之鑿鑿。

  反正,就是要糧沒有,要命一條。

  “臣死罪!”公孫遺俯首拜道:“無有能佐陛下者,望陛下加罪!”

  “少府卿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天子悠悠嘆著,這幾日,糧食問題讓他有些精力憔悴,原本好不容易通過養生養好的身體,又有些要撐不住了,心情更是無比煩躁。

  公孫遺聽著,頭都不敢抬了,緊緊的趴在地上,道:“臣死罪!”

  “死罪!死罪……”天子起身,提著綬帶,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敷衍朕……”

  “朕要爾等九卿有何用?!”

  和士大夫們只管向皇帝伸手一樣,漢室君王們,素來也只管向大臣伸手。

  反正,給不出就是你們的錯,你們的罪。

  皇帝我是已經盡力了。

  公孫遺嚇得屁滾尿流,身子都有些發抖:“臣無能……”

  “卿恐怕不是無能,而是有能力,卻不敢做事吧!”天子冷笑著。

  公孫遺更加惶恐了,連忙拜道:“是臣有罪!”

  天子搖搖頭,道:“朕也不為難少府,這樣,從現在開始,少府卿每個月給朕擠出十萬石糧食來……”

  “這……”公孫遺躊躇片刻,只能拜道:“臣奉詔!”

  但心里面卻是愁的頭發都要掉了。

  關中減產同樣讓少府深受打擊與損失。

  很多少府控制的莊園,也同樣遭遇了歉收。

  更嚴重的是,由于元鼎中水衡都尉的獨立,使得少府卿失去了對上林苑的控制權。

  沒有了上林苑的產出,少府的支度就變得捉襟見肘。

  “此外……”天子踱著腳步,吩咐道:“傳朕的命令給水衡都尉衙門:自明日起,全面開放上林苑,除皇宮別館與禁苑外,其余諸禁一律解除,令有司招募百姓,入苑中捕獵野獸,人稅十錢!”

  “命令少府昆明池令,組織水兵,于昆明池捕魚,與販市井!”

  “布告關中各縣:凡民訾算五千及五千以下者,許其入上林苑,假以官田,它如元封故事!”

  “臣謹受命!”公孫遺立刻頓首拜道:“陛下圣恩,必能感動關中士民……”

  天子卻是嘆了口氣,道:“此不過杯水車薪,聊勝于無而已!”

  對于劉氏來說,上林苑是一個好地方。

  這個皇室林苑不僅僅是皇室的游樂園,士大夫貴族的游獵場。

  更是劉家的一個保險庫。

  上林苑周回三百里,其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宮、三十五觀,各種珍奇異獸、皇室產業與莊園林立其中。

  已故的大文豪司馬相如就曾經贊道:終始灞浐、出入涇渭。灃鎬澇潏,紆馀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

  將這個宏偉的皇室林苑的壯麗描述的栩栩如生。

  但對于漢家王朝來說,這個龐大的林苑,存在的目的,除了給自己享樂外,就是作為備災備荒的基地。

  這也是先秦時代,諸夏民族王室的遺風。

  所謂:國有郊牧,畺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

  漢興百年,上林苑在無數次自然災害和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元封六年,關東大災,于是開放上林苑,假田于民。

  太始元年,關中流民興起,于是詔下水衡都尉,令天下訾算五千以下者,遷于上林苑牧鹿,日收五錢,不到三年,這些本來窮的叮當響的破產百姓與農民,就重新恢復了經濟能力,紛紛回鄉購地置業。

  而這個政策,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迄今,上林苑中鹿群依舊龐大。

  水衡都尉每年靠著鹿租收入千萬。

  對于漢室來說,遇到自然災害,就開放上林苑和昆明池,許民取用其中的自然資源,甚至準許民眾假田上林苑,這是條件反射一樣的本能。

  但……

  現在關中全面減產,特別是岐山原一帶,畝產不過一石。

  天子知道,哪怕開放上林苑的所有地區,殺光里面的所有野獸,捕光昆明池的所有魚類。

  也只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紓解災情。

  充其量,也不過是能暫時穩住民心而已。

  一旦災情爆發,百姓斷糧,百萬規模的饑民,連草根樹皮都能啃光!

  “或許,朕該詔張子重回京問一問……”天子在心里想著:“或許他能有奇謀妙策……”

  這樣想著,他就眼前一亮。

  對啊,那張子重可是神君指引的小留候。

  留候當年佐高帝,休說現在這樣的局面,哪怕是再艱難的事情也能想到辦法!

  于是,天子轉頭對一直站在旁邊的上官桀吩咐道:“給朕制書,去傳召張子重回京顧問……”

  “諾!”上官桀恭身一拜,就要領命而去。

  卻有一個尚書郎,捧著一份書簡,疾步入宮,拜道:“陛下,長孫殿下、侍中領新豐事張子重急奏……”

  天子聞言,臉上露出喜色,立刻道:“快快呈上來!”

  心里面更是歡喜不已,心說:“果真是神君之指引者,朕有所想,其自來也!果非天命乎?”

  上官桀卻是傻了,呆呆的問道:“陛下,臣是否還需要傳召張侍中?”

  “且待朕先看完奏疏……”天子卻是不急了,捧著書簡說道。

  在他看來,這個張子重既然在這個時候上書,一定是有辦法了。

  既然如此,為何要去新豐召回呢?

  他可是很清楚,若是被人知曉,那張子重找到了辦法,解決了問題。

  旁的不說,這朝堂上下三公九卿,誰人不是臉上火辣辣?

  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暗中嫉恨,甚至是敵視了。

  所以,先看看奏疏上說的是什么,再做決定也不遲。

  這樣想著,天子就翻開了奏疏,然后,整個臉立刻就喜笑顏開,心情一下子就愉悅了起來。

  “果然不愧是朕的小留候,神君所指引之人!”天子在心里面欣喜萬分。

  然后扭頭對上官桀招了招手,道:“朕有個事情,讓卿去做……”

  上官桀聞言,立刻上前,恭身道:“陛下請吩咐!”

  天子笑著招了招手:“附耳過來!”

  就在上官桀耳畔耳語幾句,上官桀聽得目瞪口呆,還能有這種操作?

  “此事出朕口,入卿耳,不可令第三人知,若敢泄此秘……”天子卻是盯著上官桀,道:“族!”

  上官桀聽著,戰戰兢兢,只能硬著頭皮拜道:“臣謹奉詔!”

  沒辦法!

  你是皇帝你說了算!

  只是這種事情,真的能做到?

  上官桀在心里面給自己打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天子卻是跟個小孩子得到了心儀的玩具一樣,興奮的樂不可支,對公孫遺招了招手,道:“卿近前來……”

  公孫遺不明所以,湊上前去,拜道:“陛下有何圣命?”

  “朕命卿持節,去北軍大營,召見北軍護軍使任安……”天子笑著道:“卿將朕的命令告知任安:以朕之命,即刻發動北軍六校尉,枕戈待旦,聽候召喚!”

  “然后再即刻以八百里加急,傳朕旨意給蜀郡太守張寬、漢中太守歐陽訓,命令蜀郡郡兵與漢中郡兵立刻動員,望臨邛一帶機動,下詔給鍵為郡、武都郡、夜郎、僰、莋諸國,發其兵至牂牁江,候朕旨意!”

  公孫遺聽著卻是震驚不已,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恭身拜道:“臣謹受命!”

  心里面卻是疑竇重重。

  在如今,西南夷諸國,都早已經臣服于漢室王師的刀劍之下(他們一度很跳,但后來在元鼎五年的時候,被王師親切的感化了一番,從此就變得很乖巧了),尤其是僰國、夜郎國和滇國,現在爭相以給漢朝爸爸做事為榮。

  若天子令下,這些小國恐怕會爭相恐后的出兵,以邀漢寵,獲得一次入朝長安,朝覲受封的機會。

  但,漢室卻早已經把重心移向了西域,基本放棄了對西南夷的開發。

  只在西南方向,留下了鍵為郡、武都郡作為支點。

  畢竟,西南群山,山高路遠,國家開發費錢費力,還沒有什么好處。

  哪像西域,既能屯田,也能做買賣,還能打匈奴,一舉三得。

  如今,漢天子重新召喚西南諸國大小君長,這些家伙怕是能歡喜的瘋掉。

  唯一的問題是,召喚這些家伙,漢家怕是要大出血了。

  畢竟,作為宗主國,召喚小弟干活,也不能不給酬勞。

  當今這位更是出了名的大方慷慨。

  恐怕少府的內庫,恐怕要支出一大筆賞賜了。

  天子卻是根本不管這些,他現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一直想要向天下人證明自己,證明他的文治武功與感召已經遠邁父祖,功比三代。

  只是……

  幾十年了,一直未來如愿。

  哪怕封禪泰山,巡幸天下,受到無數人歡呼與擁戴。

  但他心里面明白,那只是用錢買來的歡呼與擁戴,不是發自內心的。

  但這次的事情,若是成功……

  那他就是那畫衣服而民不犯的圣王了!

  想著圣王的形象與功績,他便已經激動的無法自抑了!

  好大喜功是他的缺點。

  但也是他的優點。

  就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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