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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黨同伐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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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南,覆盎門外,越過太學,再向南五里,就進入了上林苑范圍。

  一棟棟館閣逐次并列,無數屋舍聯排。

  館閣之間,有著寬敞的走廊相連,屏風帷幄,皆盡華美錦繡。

  這里就是大漢儲君的私人苑囿——博望苑。

  也是如今長安城外最熱鬧的地方。

  當朝太子劉據,自十六年前及冠就宮以來,就素以寬厚溫和能容他人而出名。

  尤其是對于士大夫們,這位儲君更是格外能容忍。

  哪怕偶有犯錯,也不會追究。

  曾經,有太子舍人貪污數百萬,但這位儲君知道后,卻并沒有責罰對方,反而命人賜金一百,那舍人得賜金,羞愧難當,于是吞金自殺,遺書說:家上寬仁,不罪于我,然吾誠有罪,不敢壞國法,愿來生再為家上效死!

  此事之后,天下依附者越來越多。

  無數仕途不得意,乃至于被打壓的學派大儒也紛紛向劉據靠攏。

  不獨一個谷梁。

  更有公羊學派的死敵,同為春秋學派的左氏一脈來投。

  只是,左氏春秋的理念和主張,與當世公認和人們認可的理念,相去甚遠,所以人數并不多。

  此刻,太子劉據正坐于一處明堂之中,左右數十名士大夫,環繞著他,眾人一同研讀著春秋經義。

  這也是劉據最喜歡的事情了。

  正討論的漸入佳境之時,忽然有臣子入內,拜道:“家上,剛剛從長安城中傳來消息:長孫殿下與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去了蘭臺……”

  “蘭臺?”劉據聽了,神色一變,揮揮手站起身來,走過去問道:“進兒好好的,為何去蘭臺?”

  “不知……”這臣子答道:“不過,臣聽說是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去東宮相邀的……”

  “哦……”劉據聽了,微微沉思片刻,然后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明堂之中的士大夫們聽著,卻都是炸開了鍋。

  “家上!”一個身著儒冠的中年士大夫拜道:“長孫近來與那張子重往來甚密,臣擔心長孫為其所迷惑,失了正心……請家上明斷……”

  劉據看著那人,正是他平素頗為敬重的一個大儒王宣。

  其治春秋左傳,乃是博望苑中有名的君子。

  而這春秋左傳乃是春秋在傳諸經之中,歷來與公羊谷梁并稱。

  有意思的是,春秋左傳其實是在孔子的春秋基礎上,由魯人左丘明增補而定的一個版本。

  所以,在當世之人眼中,左傳不該冠春秋之名。

  公羊學派甚至直接將左傳開除了春秋經文的行列,認為左傳是一個獨立的經文,非孔子所作。

  一些極端的公羊學派學者甚至認為左傳是史書,而非經義。

  左傳的學者當然不服,于是慘遭鎮壓。

  公羊學派這些年來有時候連谷梁也懶得打壓,但只要發現了左傳的學者,那一定是除惡務盡!

  因為,在公羊學派的眼里,谷梁學派最多只是誤入歧途,還可以拯救。

  但這左傳學者,卻已經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

  而且,很多人認為左傳的學者,就是當世之少正卯。

  必定要除之而后快。

  在公羊學派的打壓下,左傳的學者們別說當官了,連說話的地方都快沒有了。

  在這涉及學派與思想的斗爭中,左傳一系一敗涂地。

  “王公言重了吧……”劉據聞言,稍稍皺眉,道:“那張子重孤也有所耳聞,其于太學門外所留春秋二十八義,孤也略有所聞,其文字正直,其說正義,長孫怎么會被其蠱惑呢?”

  “且我劉氏,自古就是許子孫自由交友……”

  “天子連孤與諸君往來,也從不干涉,只是不喜而已……孤又怎么可以去干涉長孫交友?”

  作為帝國儲君,劉據從小就被天子視為繼承人,及至稍微年長,便詔受公羊,只是公羊學之說太過剛烈、勇武,與他性格不合,他才轉而去學谷梁,然后又接觸到了左傳。

  這些年來,雖然他與公羊學派保持了一定距離。

  但,到底也讀過公羊學的書,所以,劉據并不覺得,劉進和那張子重交往有什么問題。

  在場諸生,卻都是急了。

  那張子重雖然是黃老學派出生,但卻與太學的公羊學派,關系莫逆。

  有傳言說,董越那個混蛋甚至有意代父收徒,因其為公羊傳人。

  這可真是叔可忍,嬸嬸不能忍了!

  春秋諸子,這二三十年來,圍繞著‘究竟誰是孔子真正傳人,誰又是春秋最正確的解讀人’發生了極為激烈和慘烈的斗爭。

  尤其是左傳諸生,都快被公羊爸爸打成腦癱了。

  公羊學派從地方到中央,對左傳發動了猛烈而殘酷的打壓。

  但凡公羊學強盛的地方,左傳弟子別說做官了,想安安靜靜的做個宅男都不可得。

  而現在,那張子重居然將長孫帶去了蘭臺?!!!

  這簡直是踩到了在場左傳和谷梁學者的逆鱗。

  原因很簡單。

  公羊學派的霸權,共有兩個支撐點。

  第一,公羊學派深得當今天子喜歡,正是當今天子親自下場拉偏架,才使得公羊學派有今日霸道。

  第二,公羊學派與法家的聯盟,牢不可破。

  自故御史大夫張湯主張和宣揚‘春秋決獄’以來,公羊學派就與法家建立了利益同盟。

  公羊學派的儒生負責當官,法家的干吏和酷吏,負責做事。

  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一加一等于二。

  在公羊學派與法家聯手下,什么谷梁左傳都被打的落花流水,鄒氏春秋甚至夾起尾巴,袒露腹部,甘做公羊的小弟了。

  只有谷梁和左傳,與公羊學派實在是南轅北轍,如同水火難以相融,只能抗爭到底。

  現在,那個什么張子重,一個幸進小人,居然把手伸進了谷梁與左傳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凈土,大漢帝國的未來身上?

  還帶著長孫去了蘭臺?

  蘭臺那是什么地方?

  法家的老巢啊!

  長孫到了蘭臺,萬一被法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迷惑了心神,又被公羊學派撬走了。

  君子們真的就只能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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