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琢磨著是老師要來,可哪知道來的人居然是文彥博,他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老師如果出手,就不會藏頭縮腦,反倒是師弟剛剛和文寬夫的孫女結親,孫女婿請家里的老祖宗出來,那是天經地義!
見到了文彥博,呂惠卿還真挺高興的。
術業有專攻,王寧安那是核武器級別的,出手就是大殺大砍,絕沒有僥幸的。
而文彥博呢,更是像淬了毒的匕首,又老又辣又毒又狠。
這位來了,比起師父還要合適!
人家文寬夫可沒有想那么多,就憑這些小雜碎,還是他老人家的對手?
這不,文彥博進來之后,二話不說,就奔著最大的那張椅子走過去,一屁股坐下,還翹起二郎腿。周敦實緊緊跟在后面,要知道這是議政會議領班的位置,也就是他一直坐的,你文彥博怎么敢喧賓奪主?
他像是木頭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老文掃了他一眼。
“濂溪先生,你找個位置吧,不用這么客氣。”
老夫這是客氣嗎?
周敦實要氣吐血了。
這時候有理學門下實在是看不過去,站起來厲聲道:“文相公,周老才是領班,你不過第一天到議政會議,憑什么坐在這個位置上?”
“憑什么?”
文彥博冷笑了兩聲,“就憑老夫當年在翰林院的時候,是周敦實的副主考!就憑老夫提攜過他!我叫他一聲濂溪先生那是客氣,我讓他當場叫師父,也沒有什么不妥!”
此話一出,把周敦實噎得老臉通紅,別提多尷尬了。
這事情不假,但是大宋不流行門生座主那一套,而且過去了多年,加上周敦實的學問和文彥博也不是一路,兩個人實在是扯不上什么關系。
但是他又不能否認,只得躬身施禮。
“晚生,拜見,拜見……”
“不必了!”文彥博伸手,粗暴地打斷了周敦實,讓老頭子更為難了。
“我聽說了,議政會議領班是依照年齒資歷推選,也正因為如此,周敦實才坐上了領班的位置……老夫初來乍到,不能壞了規矩,大家伙也推一推!如果覺得老夫不夠格,我還讓出來!”
他這么說,把呂惠卿都弄得繃不住了,至于蘇轍更是低著頭發笑。
倒是章惇,很是有些佩服。
老師就是太君子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瞧見沒有,只有文寬夫這種老流氓,才能把那幫人收拾得老老實實的!
既然要推,那就推選吧!
正在這時候,司馬光不得不站出來了。
他可清楚,這個領班太重要了,因為領班能主導議事,掌控節奏,直接影響結果……如果落到了文寬夫手里,后果不堪設想。
“文相公資歷深厚,德望尊隆,自然無人能及。只是文相公今日剛剛到議政會議,未免不熟悉規則,依我來看,不如等些日子,兩個月,或者三個月,再重新推舉領班,諸公以為如何?”
此話頓時引來了理學的一片喝彩之聲。
就是司馬光,說話有水平!
文寬夫卻低著頭,半晌扭脖子,斜了一眼司馬光!
“原來是君實相公!當真是好大的威風!還要讓老夫學規矩,你當初剛剛調任京城的時候,老夫身為宰執,規矩還是老夫給你立的,輪不到你來教訓老夫!”
論起倚老賣老,恐怕沒人是文彥博的對手。
司馬光被噎得差點閉氣!
要緊的關頭,司馬光知道不能認慫,一旦慫了,就全盤皆輸了。
“文相公,你雖然資歷深厚,但是畢竟初入議政會議,就這樣直取領班之位,未免有些太霸道了吧!”
老文冷笑一聲,站起身,緩緩走了過來。
“司馬光,是老夫霸道,還是你們胡來?議政領班,何等重要,豈能以年齒資歷來推選?如果沒有大多數議政卿支持,又如何能公允主持議事?做到一碗水平端?議政會議草創不到一年,很多事情十分模糊,你就口口聲聲說規矩!是誰家的規矩?”
老文咄咄逼人,氣勢十足。
新政學會這邊,不僅為之一振。
他們雖然拿下了大多數席次,但是由于在朝諸公不愿意親自操持,使得他們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每每被理學鉆空子,很是郁悶。
如今來了文寬夫,士氣終于起來了。
“沒錯,文相公所言極是,剛剛草創,哪來那么多規矩?周敦實不合適,我們要重新推舉!”
這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蘇頌終于緩緩道:“君實兄,既然大家的意思如此,我們就順應民意吧!”
他的表態,徹底堵死了司馬光反駁的可能。
就算其他人心有不甘,也難以阻擋。
重新推選領班,勢在必行。
理學這邊還想推周敦實,而呂惠卿等人則是毫無疑問要推文彥博。
“不成,絕對不成!”
周敦實很有自知之明,他對門下道:“以老夫之力,無論如何,也勝不過文寬夫,必須另擇賢明!”
這就有趣了,理學這邊,除了周敦實,誰還能拼得過文彥博,換句話說,全場眾人,又有誰能壓得住老文?
就在大家沒有主意的時候,周敦實將目光落在了司馬光的身上。
反正沒有規定當朝宰執不能搶奪領班的位置,倒不如讓司馬光來搶!
“我們支持司馬相公!”
如果說之前還有回旋的余地,這一刻,卻把最后的溫情也給破壞殆盡,司馬光已經正式和新政學會決裂,再也無法挽回。
說實話,司馬光心里很奇怪,有些不舍,也有釋然……他沉吟一下,只好站出來。
“不才只能和文相公一爭高下了!”
老文翻了翻白眼,很是不屑……當然,在心里老文還是惴惴不安。
司馬光算是他見過最深沉最可怕的官僚!
要知道天下間這么多人,能騙過王寧安的,幾乎沒有!
他文彥博都被王寧安弄得七葷八素,出生入死。
唯獨司馬光,一直裝乖寶寶,直到最近,才撕破臉皮,這份功力,這份隱忍,就不是一般人能學的。
和他對拼,有勝算嗎?
老文心里這么想著,但是神色之中,卻半點沒有,只是調侃道:“真想不到,司馬君實居然另投別派,改換門庭!了不起啊!”
司馬光咬了咬牙,“我問心無愧,不勞文相公費心,趕快推選吧!”
他也是怕夜長夢多,可就在此時,外面響起腳步聲,慕容輕塵帶著一群軍方的代表,出現在了議政會議。
要知道這幾位大爺平常都是不露頭的。
他們只負責和軍事有關的預算,其他項目根本懶得管。
這一刻卻突然出現,司馬光的心就是一陣顫抖!
慕容沒有遲疑,直接走到了文彥博的面前,他深深一躬。
還真別說,當年文彥博也參與過橫山之戰,后來還在西域干過,慕容都是他的手下。
“我們先恭祝老相公了!”
文彥博含笑,“還沒投票,勝敗在未定之天,不要急著說大話!”
慕容笑了笑,“板上釘釘的事情,還有遲疑嗎?投吧,快投吧!投了票,我們還要喝酒呢!”
司馬光鼻子都氣歪了,卻無可奈何,這些軍頭他真的惹不起!
接下來就是投票,唱名。
不出意外,老文拿到了53票,而司馬光只拿到了41票,剩下的6票棄權!
看到這個結果,新政學會這邊,連半點笑容都沒有了!
奶奶的,假如沒有軍方的10票,文彥博就只能贏2票……不對,或許還沒有!畢竟6票棄權,這里面有幾位是見到他們氣勢如虹,不敢得罪,才選擇了棄權?
換句話說,如果不請出文寬夫,不找來軍方的代表,新政學會就要栽跟頭了!
好一個厲害的司馬光!
呂惠卿冒出了冷汗。
不管怎么說,初戰告捷,老文如愿以償成了議政會議的領班,理學那邊很不甘心,嚷嚷著要立刻進入正題,準備搶回主導權。
可是老文沉吟了半晌,卻笑道:“剛剛經歷投票,大家都去平復一下心緒,等半個時辰之后,再進行議政!”
說完之后,他頭也不回,招呼著新政學會這邊,全都退到了一旁的休息室,進來之后,老文把門關上,隨后臉就黑了!
“飯桶,廢物!丟人的玩意,王寧安怎么就調教出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
老文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在場這幫人誰也不敢反駁,誰讓老文的資歷比他們師父還高……更要緊的是老將出手,一下子就搶回了領班,擺脫了被動挨打的局面,讓人家罵兩句也是應該的!
“我告訴你們,別以為霸占著宰執,掌握著六部,就能屹立不敗……不說別人了,你們師父,當年就是一個人挑了政事堂……當然了,也離不開老夫的幫忙!”
前面還挺嚴肅呢,這句話一出口,噴血一大片。
你老要點臉唄,當年的事情我們也不是不清楚,還不是你老東西被師父抓住了把柄,不得不背叛自己人!
當然了,他們也不能反駁……要不說呢,活得壽命長就是好,歷史都可以隨著你寫,那幫人想反駁也沒法子,都在棺材里呢!
“行了,什么也不多說了,反正議政會議是個比人頭的地方,多一個就是贏,你們都給老夫聽好了,打起精神!他司馬君實想和老夫玩,他還差著行市呢!”
說完,老文就帶著眾人,氣勢十足,殺回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