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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6【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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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運健兒帶來的歡慶氣氛,到了重慶戛然而止。

  已是九月中旬,依舊烈日炎炎,不僅地面被曬得滾燙,就連長江水都升騰著熱氣。

  繁忙的朝天門主碼頭,此刻貨船客串全部靠邊,碼頭搭建起高達五米的龍王行宮,四下里圍滿了祈神求雨的百姓。

  “叮咚當嗆!”

  陡峭的碼頭坡道,一個道士手拿佛塵,身后跟著幾個和尚尼姑和仙婆仙公。他們在前方引路,后面兩班鑼鼓隊跟隨,旗牌傘扇、幡影招招,猶如大戶人家送行出殯。

  二十個赤膊大漢,分別抬著五座龍王輦,沿著破路拾級而下。每座龍王輦前,放著當地名流書寫的祈雨文書,并立有幾塊木牌,上書“即日大雨”等字樣。

  五方龍帝被送入龍棚歸位,人們在龍棚里邊燃香點燭,仙公仙婆全身打擺子,念著咒語跳起了祈雨舞蹈。

  道士取出腰間的桃木劍,點燃符咒念念有詞:“太元浩師雷火精,結陰聚陽守雷城。關伯烽火登淵庭,作風與電起幽靈。飄諸太華命公賓,上帝有敕急速行。收陽降雨頃刻生,驅龍掣電出玄泓。我今奉咒急急行,此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輕。急急如律令!”

  道士踩著奇特而有韻律的步伐,突然又掏出一張符咒穿在劍尖,符咒無火自燃。道士戟指舉劍劃向龍王,大呼呵斥道:“五帝五龍,降光行風。廣布澤潤,輔佐雷公……急急如律令!”

  和尚尼姑們雙掌合十坐于蒲團,口中念誦祈雨龍王咒:“唵多姪他娑啰娑啰悉利悉利,蘇盧蘇盧,那伽喃,阇婆阇婆……佛神力故,大龍王等,速來於此,閻浮提內,降樹大雨,遮啰遮啰致利致利朱漏朱漏娑婆訶。”

  本地三十余位鄉紳,齊齊跪在五方龍帝駕前,其中一位領頭念道:“四川干旱,長江斷流,我等蒼生,在此祈求。望龍王爺早早降下甘霖,解民生于倒懸,來日必將日日祭拜、月月供奉、年年恩謝……龍王爺啊,你就撒幾顆雨點兒哇!”

  三十余位鄉紳齊刷刷跪地,雙手按著60度高溫的石板,高呼哀求著龍王賜雨。

  “龍王爺啊,你就撒幾顆雨點兒哇!”

  成千上萬的圍觀群眾,包括那些江面上的船夫和漁民,全都跪地磕頭凄厲吶喊。

  原本看來有些滑稽的祈雨場面,突然間變得無比肅穆莊重,天若有情,見此也該降一降雨了。

  周赫煊乘坐的江輪,此時就飄停在江面上,等著祈雨儀式結束才去靠岸卸客,乘客們紛紛走上甲板觀看儀式。

  周赫煊此時也在甲板上,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情極為復雜。

  重慶去年夏天還遭了大洪水,今年夏天就改成大旱災。

  周赫煊剛搬家到重慶的時候,這邊已經兩個月滴雨未下,沒想到他跑去歐洲轉一圈回來,重慶居然還是沒有大規模降雨。

  今年,整個四川東部的夏季稻,幾乎顆粒無收,連續兩年水旱災,等到冬春時節必然又是一場饑荒。

  據史料記載,1936年底到1937年初,重慶每月平均餓死500人,餓殍遍地,哀鴻遍野。災民吃光了樹根和芭蕉,又采挖白泥果腹,紛紛腸道郁結而死,甚至出現“饑民爭吃人尸肉”的人間慘劇。

  當時,死尸多得填滿了重慶公墓,川災救濟會不得不修建二座(有說四座)火葬場,并開挖隧道,將尸體火化后盛放骨灰于隧道中。

  到明年四月間,川東大旱依舊還在持續,“四川王”劉湘不得不親自出面,請已經被他通緝在逃的劉神仙出山祈雨。然而屁用沒有,劉湘大怒,劉神仙惶恐逃亡上海。

  四川大學某位教授,從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發現一個解旱古方獻給劉湘。劉湘隨即明令各地保護民間一切祈雨活動,各路神仙妖人紛紛冒頭,靡費甚巨,毫無作用。

  其實劉湘也撥了錢賑災的,四川賑濟會主席尹仲老先生,大哭著向發賑人員下跪,叮囑懇求務必將款項發到災民手中,不要昧著良心貪污。但這些錢即便全部發放到位,分配到川東120余縣,也無異于杯水車薪,平均每個災民只能分到4分錢。

  劉湘當時急得鬼火冒,找中央幫忙根本沒啥回音,拍桌子大罵:“媽喲,蔣光頭兒要統一四川,四川遇到麻煩他又不管……統一他媽個鏟鏟!”

  后來者不該忘記,川人支援抗戰,其背景是連續遭遇三年大災。

  碼頭上的祈雨儀式已經結束,成千上萬人迎著烈日仰望天空……萬里無云。

  “嗚嗚嗚……”不知誰先哭起來,帶動著更多人大哭。

  一個鄉紳的手心已經被石板燙起水泡,他捶胸頓足向天質問:“老天爺呀,你是要把川東老百姓都逼死嗦,你開開眼吶,看一哈這里的鄉親有好慘!求求你,下點兒雨嘛,隨便撒幾顆都要得。你下點雨嘛,下點雨嘛……”

  “老天爺,你下點雨嘛!”人們跟著大喊。

  老天爺沒有回應,它早就瞎眼了。

  人群默默散去,只有臨時搭建的祈雨龍棚,還屹立在朝天門碼頭。

  碼頭工人流著汗水將龍棚拆掉,來往貨船和客船陸續靠岸,朝天門碼頭又恢復了往日繁華。

  周赫煊沿著碼頭坡路拾級而上,直奔市區內的電報局,對發報員說出地址:“美國越洋電報,就說:四川大旱,請洪門籌集賑災糧,至少50萬噸,周赫煊付全款。”

  發報員愣了愣,他發送完英文電報,突然起身鞠躬道:“周先生,我代表四川的父老鄉親感謝你!”

  “好的,先生。”孫永振朝著車站的方向奔跑。

  “等等!”

  周赫煊又把孫永振喊住,他剛想起成都和重慶還沒有通火車,中途還要轉乘汽車,不如直接坐汽車沿著成渝公路過去。周赫煊交給孫永振一張名片,囑咐道:“你去找重慶市長李宏錕,就說我要借他的汽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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