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牙法庭的廣闊大廳,此時已經聚滿了人,在數盞可以將大廳每一個角落都映得無比明亮的巨大水晶燈照耀下,第一排紅木閣臺前的首席法官們已經全數準時列席。
三扇幾乎占滿開間的玫瑰花窗就懸在他們后方的墻壁上方,這十二位頭戴灰白色馬鬃假發,身著黑色絲綢長袍的法官讓氣氛無形凜冽肅重。
下方的陪審聽證位,座無虛席,有來自民間的陪審團,其中大部分席位是西瑪軌道圈選出來的人。觀察員席上坐著一群來自星際國際社會的觀察員,這些人大抵還帶著對鷹國人在這場戰爭中擒獲了鐵弗的懷疑。
伴隨著腳步在木制地板上踩出時促時緩的回聲,側面的紅木大門緩緩打開,然后是一陣低低的嘩響,其中摻雜一些民眾激動情緒。
腳步聲沒有側門的遮擋,更為清晰了,那是沉重的叩地聲。
戴著合金手銬,就連雙腳都有負重的鐵弗,正在警衛的押送下,從走廊步入大廳,每一步都踏得地面發出敲擊人心咚咚的聲響。
很多人站了起來,激動的指著他喝罵。
人們無比凝重的看著這個戰爭罪犯走進審判大廳。
他的面部沒有表情,然而正是因為沒有看到他臉上那些恐懼畏縮或者說愧疚,才讓人感覺倍加憤怒。
漢佛雷此刻就坐在下方,皺著眉看著面前的鐵弗,他心底有種隱隱的不確定,在押送他返回的路途上,他很清楚這是一個如何危險的人物。哪怕是他現在滿身都是枷鎖,被重兵押解,漢佛雷的眉宇之間仍然有一絲針刺般的警覺。
他看向法庭四周,每一個邊緣角落都站著荷槍實彈的警察,甚至他的目光還和其中一些人有了交流,那是他安插進去的人,作為押送鐵弗回國的將領,他有權在這個時候加入自己私人警衛隊,那些人可都是艦隊特種部隊的精英。
現在帝國上面的大人物們都希望看到這場審理的順利進行,甚至為了這場審判,昨天帝國上層還在為審判庭旁聽席前兩排的座次人選爭論博弈。此刻那里都被各大家族的代表和下議院部長級的議員給占據了。
今天會出言指控鐵弗的人,除了西瑪軌道圈的受害者,還有不久前和內閣首相穆夫會見過的檢察官,以及此刻在圓桌貴族一方的一名年輕檢察官。這位檢察官是阿薩斯家族年輕有為的子嗣一輩,可以說是現任繼承人陳星睿的堂弟。此刻他正在和阿薩斯家族的一位叔長,還有坐在旁邊的陳星睿交頭接耳。
阿薩斯家族的那位入座時,在場有半數的首席法官都朝他點頭致意的叔長道,“鐵弗最大可能就是死咬牙關,沉默到他被判決的最后一刻。要知道在此之前,據說他之和漢佛雷將軍在返程中說過一些話之外,到了鷹國被關押這段期間,我們用盡手段,也撬不開他的嘴巴。哪怕是威逼利誘,甚至許下若是他能認罪,交付馬關星域空間通道導航數據,便能給他戴罪立功機會,西瑪軌道圈的屠殺啊,也能給他推到罪魁禍首拓跋圭身上……但此人不愧是那個號稱“天王”的男人手上三大徒弟之一,冥頑不靈,就是齒縫都不動一絲。宛如被人毒啞了一樣。”
“試想若不是要進行這場公開審判,甚至上面還有星盟的觀察員下來看著,軍方那些人很想對他使用吐真劑,或者更激烈的一些刑訊手段,妄圖讓他開口。”
“妄圖?”那位家族年輕檢察官揚了揚眉頭。
一旁的陳星睿只盯著那個正走向聽證席的鐵弗,看到他頭發垂散至肩前,那些編繩一樣的頭發錯落之下,是一張猶如奇詭山巖的臉。
這張面容乍一看并不讓人覺得冷沉,然而仔細看他從亂發間透出的眼神,那是分明帶著對這個國度的笑謔,刻意壓制自己的氣魄,從而要讓所有人都認為,他只是一頭被馴肝卩的老虎。
這立即讓陳星睿感受到了這和他以前壓服過的對手絕不一樣。意識到這一點,陳星睿莫名從心底生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怒意。
在此之前,對于那個新晉崛起的林海,他一直都持著一種傲峙山顛而輕睨山腰那些步履蹣跚之徒的超然。夏盈對他的悔婚,盡管首都星這邊靜水投石般砸出激烈簸蕩,他知道根本不是出于他的橫空出世,而是因為白金漢宮那位女王出了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她俯視之下不愿見到一個圓桌貴族和國防大臣締結盟約。還是因為她出于很喜歡夏盈這個女孩,為了她的個人幸福?
無論是什么,陳星睿都沒有將那個林海放在眼底,只是因為,站在圓桌貴族的角度上面,有些人如果起到了威脅,壓服就是了,如果壓服這套不管用,那么就可以出手捻去。
但是雪狼家族的郎勃拉姆和藤棘的慘敗,讓他開始著意起了林海,有的時候,他也不可避免將自己和他進行比較。如果他換成那個貧民窟來的小伯爵私生子……他的人生,能不能做到這樣?
陳星睿有自己的自負和驕傲,他相信以自己的素質,天分,哪怕就是出生在一個小貴族的家庭,他也能出類拔萃于這個時代。
但是,當他看到眼前的鐵弗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內心的動搖和他不愿觸及足以⊥他背脊寒冷的反問,對調一個位置,他能不能拿下面前的這個戰爭重犯?
旁邊家族那位叔長的聲音重新進入耳膜,“是的,只是妄圖而已。我敢保證,哪怕就是用上我們的一切刑罰,也不要想從他嘴里套出任何的話來。最多利用生物腦波信息提取把他變成白癡,但這種技術成功率至今都無法保證……重要信息很可能會缺失,而使得沒有任何意義。”
當鐵弗站在了被指控席上的時候,所有的在場人和那些經過變焦以使得他面目更為清晰的攝像機,都看到了這個惡魔的樣子。
那些在庭上的,以及電視光屏面前的,對這個惡魔的斥責都不遺余力。同時又生出一種揚眉吐氣。欣慰的是帝國的軍人,終究沒有讓他們失望,在這樣的局勢下,給了所有人一針強心劑。能夠以這樣的姿態來審判一位曾經差點就給這個國度帶來更可怕戰爭災難和踐踏的敵人,無疑能讓人感受到國度尚有能捍衛尊嚴和回擊一切挑戰力量的寶貴。
在宣布開庭之后。一位在聽證席上,從剛才開始情緒就輕微激動的老者拄著拐杖起身,來到了指控席前,他是西瑪軌道圈一個小鎮的鎮長,而就在慘劇當天,小鎮被屠戮,他的一家老小都死在了鐵弗其機甲團的手上。他對鐵弗發起指控,盡管那場慘劇過去了很多個月,但遭受巨大的創傷帶來的恨意,也是他能支撐到此時的動力吧。
在他以及陸續開始走出的西瑪受害者一一指控下,法庭上的首席法官們一一質問鐵弗對這樣的罪行是否供認不諱。
無一例外。
他的那張嘴巴,像是沉重的巖石堆疊在了一起,不動絲毫。
那些受害者看他的態度,更是無比激動,只怕若無法庭秩序,他們甚至會過來撕爛他的臉,咬斷他的喉管……然而即便是這樣,鐵弗都會保持眼前的這種態度,才是真正讓人感覺到無力而悲慟的。
“我要提醒你鐵弗不要妄圖以沉默來面對這些指控,證據確鑿,你即便帶著沉默的對抗態度,最終你的審判結論也是你默認了你犯下的這一切戰爭罪行”
鐵弗仍然無動于衷。
那位受首相穆夫所指派的檢察官抱著資料電腦走了上來,面對全場,開始痛陳鐵弗和他與獨孤聯合的艦隊和軍隊制造的種種侵略和慘案,法庭電子大屏幕上,不斷顯示出收羅出來詳實的資料。
而當見到翎衛大軍艦隊在日落峽戰敗,潰逃,以及整個空間通道附近都是翎衛戰艦殘骸的場面。鐵弗的眼眶,終于在這個時候動了動。
翎衛多年,由拓跋圭引導打造的大軍,在此役宣告全數葬送,饒是他如今已經成為被審判的罪犯,這一切仍然刺激著他的眼球。
然而,哪怕就是精心準備的這些如山鐵證,仍然沒能讓鐵弗精神崩潰,發生令所有人設想中他痛哭流涕,承認罪行的場面。
接下來,阿薩斯家族那位年輕檢察官上庭了。
經過了之前的那些狂轟濫炸,最終也沒能將鐵弗的嘴巴拗開,這位有阿薩斯家族背景的檢察官界新星,幾乎已經放棄了讓鐵弗開口承認罪行的嘗試,而是幾乎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開始例行陳述。
“我們指控你在擔任翎衛入侵艦隊最高指揮官期間,下令執行對巴伯平民地區的進攻和非軍事設施的打擊之中…
“指控你調度艦隊,為了打擊鷹國補給,在公共星域對數十個民間貿易艦隊進行了攻擊,連續的攻擊造成了三萬人的死亡……”
“指控你……”
“綜上十一條補充指控,你犯下了嚴重戰爭罪行,而像你這樣的罪犯……”那位阿薩斯家族的檢察官停頓了一下,唾棄道,“虧得被漢佛雷將軍俘虜……得以⊥你在全宇宙的正義與公理面前,獲得應有的懲罰這將是名垂青史的審判”
也就在此時。
所有注意著鐵弗面容的在場人們和攝像機,都看到了他亂發后的那副鬼氣森森的面容,突然因為聽到了某些點,突然間耳廓動了動。
他抬起頭來。
就連十二位在漫長審理中顯得疲憊的首席法官,也因為他這一個抬頭的動作,而紛紛坐直了腰桿,身子湊前。死死的盯著他。
那位檢察官也被鐵弗的動作怔到了,不明白剛才那樣正義之錘的狂轟濫炸,也沒能讓眼前這個人從裝死的狀態中蘇醒,為何現在因為一個可以說是總結的陳述,他竟然受到了觸動?
在所有人死死緊盯的目光中。鐵弗嘴角彎弧起來,一直快咧到了耳根邊。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個檢察官。那一瞬間放射出的目光,讓這個阿薩斯家族的司法界新秀突然從雙腳延續到脊椎的血液一凝。
也虧是因為自身在大家族的磨礪,讓他此刻沒有癱軟在地,而是一只手抓住了桌臺,維持著自己的軀體。
對方只是放出了一直隱藏的氣勢,就讓他這個自視甚高的司法界新秀幾近癱軟,可想而知這個惡魔有多么可怕…
“呵,呵呵”鐵弗笑了起來,他眼珠子在轉。而這個轉動中,他似乎已經從那些陳述中微不可察的細節里,尋到了他所要的線索。
“原來如此……林海,你果然是敢追到了馬關星域去……而且,現在他們也無法確認你的生死吧……所以才來這一手……既然你送上門去,我們也不好不照單全收,你大概沒有想到,即便你不在這里,我鐵弗也能把你作為子彈,射向你保衛這個國度的心臟吧”
“我鐵弗的報復,自來就是黃雀在后”
鐵弗自言自語后,猛地抬起頭來,合金手銬束縛的雙手抬起,伸出一根指頭,指向那頭的漢佛雷,面對著那十二名首席法官和聽證席全體列席成員,甚至那些觀察員座位和散布在大廳四周的攝像頭和媒體攝像機位,狂傲笑道,“漢佛雷將軍,睜眼說瞎話可不好,你竟然不要臉得宣稱是你擒住我?”
陳星睿臉色劇變怒喝,“把他控制住”
兩旁的警衛撲了上去。法庭陷入一陣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騷亂。
“那個將自己置身流明星監獄,設下陷阱,迷惑設計我,讓我因藤棘報仇心切而著了他的道,被他生擒的林海……竟然不在你們的慶功名單里?難不成這個本該成為你們帝國英雄的人物,現在已經死在了某個荒遠星域,所以才掩蓋了事實?”
為了能讓鷹國乃至全宇宙都聽清楚鐵弗可能做出的悔恨,所以他的席位上,裝有麥克風。而此刻,麥克風將他的每一句話,都無比清晰的送進了審判大廳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那些旁聽席上,有不少人都在回想他這番話所蘊含的震撼內容。
而有人已經茫然的開口,“戰爭罪人鐵弗,說是叫林海的人擒住了他……”
“難道就是那個日落峽戰役上,組織了一支討伐軍攔截翎衛艦隊的林字營……林海少校?”
四周的嘩然動靜下,漢佛雷腦子里只掠過了他當時遣送鐵弗回國時路上的一次對話交流。
鐵弗當時對他說,“你知道我跟林海說過什么嗎?我說,“你也許可以擒獲我。但鷹國人,絕對不可能審判我”,戰爭就是這樣,沒有對錯,只有對對方毫無保留的打擊,不折手段的摧垮。這就是戰爭,哪怕我其實很欣賞林海那個人物但我們站在了對立的兩端只有……唯一僅有的,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我不會向屠殺道歉,那是戰略的需要我沒有錯,所以我絕不接受審判”
漢佛雷當時沒有想到他話語里的深意,但現在,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猛地開口,“別開槍”
被審判席上,鐵弗撞飛兩個想要近身制服他的警衛。雙腳在地上彎曲一蹬,竟然帶著厚重的合金鐐銬腳銬跳上了桌席。
然后,他朝那十二位首席法官撲去 首席法官面前的防彈玻璃屏障已經緊急升起。隔絕了鐵弗和他們的空間。
四周神經從開始時就已經繃到了極致的警衛,無數的槍指向那個飄飛的黑影。
嘭嘭嘭子彈噴發而出。鐵弗身體被數道閃光的彈流扯得在半空軌跡都一偏。
然后重重墜地 這一切的發生到結束,只是短短的剎那。
以至于剛剛審判大廳才掀起了騷動的苗頭。
而親眼看到這一幕發生的人,腦海里只有一個詞語,那就是“瘋狂”
陳星睿看著這一切,拳頭死死的攥住,他再不看那個必死之人,眉宇蹙起得猙獰嫉恨的神情,“林海”
漢佛雷第一時間撲上前去,看到地上的鐵弗滿口噴出猩紅色的鮮血,但他看著漢佛雷的目光,卻是在笑,那是一種狂傲的,得逞了的笑容。
他的最后一句話伴隨著喉管里鮮血的咕嚕聲,送入背脊冰冷的漢佛雷耳畔,“摧毀你們信仰的種子……唔……已經播下了呵呵,享受吧……”
然后就此扭頭,命殞黃泉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