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蟬子聽了她這“恬不知恥”的言論,終于睜開眼睛。但并不看她,只遙遙地看李云心:“哼。圣人能容得下你這妖女,想來必有旁的打算。你今日張狂,他日必有果報。本座暫不同你計較。”
“但禮讓三分?”他冷笑一聲,“我等即便可以禮讓三分——你看這妖魔敢不敢出這禁制?你若能勸得動他、請他出來了——哼,本座再做打算也不遲!”
此言一出,那三位真境修士也無言。倒是化境的道士、劍士們略顯激動:“……宗座!”
然而枯蟬子站起身,一擺手:“無需多言。”
他們的對話都被李云心聽進耳中——本來有些也是說給他聽的。譬如這枯蟬子最后幾句話,便頗有威脅恐嚇之意。
蘇生在他袖中眨了眨眼:“噫。你當真敢出去?”
李云心微微瞇起眼睛,盯著那辛細柳看。這女子的容貌不算出眾——這是在他這里來說的。他所見的女子,白云心、凌空子,甚至紅娘子,都是天下間有數的美人骨。如今給這辛細柳一個“不算出眾”的評價,若是放在別處說,倒也足以當得起一句“花容月貌”了。
只是容貌雖“不出眾”,氣質卻尤其特別。如今的李云心被破了太上的心境,已不如從前那般冷漠。因而一時間倒是將她多看了幾眼。此刻聽蘇生問,才想了想:“哼。枯蟬子,嘴硬而已。”
倒不是說那位玄境道士怕他。而是會怕圣人。
道統的道士提起雙圣來是什么模樣,他在洞庭邊可體驗過。
那時候他剛誅殺月昀子,成就了真境。便在洞庭邊被一玄境大妖洞庭君和玄境道士昆吾子挾制。然而他借力打力,祭出“通明玉簡是有關雙圣辛秘”這個由頭,便將那昆吾子唬得把通明玉簡重新拋還給自己。可見道統的玄境道士對于雙圣的敬畏是真心的——
如今這枯蟬子坐在昆吾子從前的位子上,想來也沒什么區別。
只是有一樣——誰知道那群人是不是在做戲。
譬如從某處搞一個女修,扮作什么“丹青道士辛細柳”。再與這群人演一出圣人令下不得不從的戲碼,將自己騙出去。而后忽然變臉大笑三聲,就地轟殺至渣——要是他的話,他就這么干。
于是又輕輕搖頭:“但是瞧瞧看吧。”
說了這話,就見那辛細柳又向枯蟬子行一禮——似是感謝“瑯琊洞天宗座通情達理”、肯給她這個機會。
然后,轉臉看李云心——李云心也看他。
對視了兩息的功夫,這辛細柳開口、笑道:“你這妖魔,還不出來?怕是圈套么?”
李云心并不說話。
女修便又道:“也不想想,你今夜莫名其妙地沒有死掉,是因為誰?如今見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這兩句話在修士們聽來沒什么可指摘的——只是蒼白無力的勸說罷了。
然而在李云心這里……他大袖之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話里有話。
這辛細柳,此前區區幾句便將諸修士氣得憤懣無言,足見牙尖嘴利。那么到這種時候——“要勸服一個戒心極強的妖魔”,非得是每一句話都細細思量不可,絕不會夾雜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卻加了一個“莫名其妙”。
這個詞兒很值得玩味——在玄門一干人等那里,大概要被理解為“將這妖魔圍困得好好的,忽然跑來一個丹青道士,莫名其妙地要放這妖魔走”。然而在李云心這里,他覺得應該是指別的。
要論莫名其妙,他今夜最莫名其妙的事,就是從渭水那里……忽然匯聚來一股足夠強的愿力,將他一舉催至大成真人境!否則他殺金光子,還要再費些力氣、自己如今也不會這么自在。
——她暗指的是這個么?
他便收斂了心神。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已經留意起來了——留意她接下來的話。
見他毫無反應,辛細柳嘆了口氣:“好吧。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差遣我來的人么?他們曾經答應你的事,你如今想一想,是不是做到了?”
聽了這話,李云心的瞳孔猛地一擴,險些就皺起了眉——這小姑娘,膽子怎么這么大?!
他此前聽她說“莫名其妙”,想的是渭水香火之事——便曉得或許是木南居的人在今夜有所動作,配合他成事。因而在心里想——難道這小女子是木南居安插在玄門的細作!?
這想法足夠驚人大膽。然而也并非不可能。
共濟會,幾乎可以控制玄門。而一直與它暗爭高下的木南居就沒有高明的手段了么?雙方互遣細作,正在情理之中。
豈料他這念頭剛剛生出來,這辛細柳卻直言“差遣我來的人”、“他們答應你的事”——差遣她來的是雙圣,雙圣——可沒答應過他李云心任何事!
那么……隱含的那一層意思,便與他大膽的猜測合上了吧!?
木南居曾經答應他為他收伏渭水的呀!“他們”……指的不是雙圣,而是木南居的人么?!
只是她竟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如同她此前坦誠自己是“旁門左道的妖女”一般。
好大的膽子!
這話不但叫李云心吃驚,就連枯蟬子、一干修士也吃驚。這瑯琊洞天的掌門皺眉喝道:“你在說什么?!誰?什么事?”
玄境高人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因而心生戒備——由此而來的威壓,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可這辛細柳的臉色卻變也未變,只繼續淺笑:“宗座連這也要問么?自然是說圣人了。圣人——早先就與這妖魔交談過,還許諾他一些事。宗座不信,親自面圣便知了。”
只有李云心曉得——她如今對枯蟬子說的全是鬼話。這女人……當著這樣多修士的面,直接甩鍋到雙圣的頭上,且神情坦蕩臉色不變——誰敢信她是當真在撒謊的?!
這種心理素質……
他深吸一口氣——這樣的人,此前怎么從未聽說過?
聽了她這話,枯蟬子竟然只是微微一愣,便重新轉過臉去不看她了。似乎從前就知道這辛細柳,而今聽她這樣說,立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