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目送他消失在臺階下才轉了身。看到劉老道有些發愣:“……這就叫他走了么?”
“嗯?”
“不是還有——”
“哦。你說山雞和警長。”李云心想了想,“這一次解決不了。”
他轉身走回殿中,低嘆道:“已經夠多了。我們留下了那寶貝。”
他一指仍懸在殿中的法寶“霧鎖蟾宮”,說道:“不僅僅是這個法寶,還有以前的事。算計凌空子、殺掉月昀子。雖說這些事都是迫于無奈,但在道統那邊他們不會講對錯。人是我搞死搞殘的。他們還想要通明玉簡,在也我手上。在這方面是沒什么道理可講的。他們強,他們就想要拿過來。”
“但如今昆吾子回去,這幾件事都可以暫且揭過。算是……各讓了一步罷。我知道道統的一些辛秘事,他們手里有我們的人。各自做籌碼,算雙方都默認的交換條件。”
“這個條件他們不會讓步,所以干cuì不要提。但只要我們在道統之外、在某種程度上還有些價值和威懾力,他們兩個在云山過得就不會差。”李云心又思索了一會兒,“因為我給道統和劍宗揪出來令一個更可怕的敵人。共濟會。妖魔對他們來說是外敵,但共濟會卻已經在內部不曉得潛伏了多久。但……會有機huì的。他們是我的人,斷不會坐視不理。”
劉老道想了想,嘆息一聲:“你說得也是。只是不曉得那兩個孩子現在如何。”
李云心的臉色也不甚歡愉。但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走向癱軟不動的李善,邊走邊道:“先解決眼前事吧。打發走了道統的人,陷空山那里還有個睚眥。不過這位既然落在我們手里,大抵又能知道不少事。好,現在讓我們來問問這位蛇精姑娘——潛伏在陷空山這些年,到底挖出什么了?”
他邊說邊走。但剛走到蛇精七段錦的面前,忽然停住腳步了——像是陷入沉思。
劉老道知道他心思深沉,因此并不甚在意。只等他思量好了再說話。
然而這么一等……就是等了足足一刻鐘。隨后老道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忙走到他身前看。
只看了這一眼便立即擋在了蛇精與李云心之間,好不讓對方發現什么異常。
——李云心的眼睛一動不動了。像是魂魄被什么東西勾走了!
……李云心發現自己眼前的情景忽然變了。
前一刻還在紫薇宮中殿的大廳里。廳中被法寶霧鎖蟾宮的柔和光芒照亮。
但下一刻,眼前猛地一黑。
他出現在一個雪白雪白的臺子上。
突如其來的變化叫他當即繃緊了身上的肌肉、差一點祭出從月昀子那里得來的劍陣。可在接下來的一刻鐘時間里,什么都沒有發生——
實際上……應該說是什么都沒有——除了腳下這臺子。
這臺子不曉得是用什么東西鋪就而成的。這個時代說一個東西“非金非玉”便意味著材質罕見了。可李云心畢竟不完全是這個時代的人,他有著更加廣闊的見識。然而就連他的見識也沒法兒弄明白腳底下的是什么玩意——
它看起來像是一團云霧被某種力量冷凍起來然hòu磨平了。踩上去沒有任何觸感,仿佛踩在虛空中。但卻就是曉得它在承載著你,叫你不會掉下去。
而周圍……則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臺子是一個巨大的圓,甚至比紫薇宮的中殿還要大一些,也在發著蒙蒙的光。但在這平臺以外任何光線都被吞噬,散不出去一絲一毫。
也沒有暖或者冷的感覺。空間寂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與血液流動。這種寂靜持續得時間一久,便感受到沒來由的心慌,仿佛這身體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剝離了。這周圍的空間雖大雖空曠……但李云心卻的的確確體驗到了可怕的壓抑感!
這是……什么狀況?!
他警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然hòu試著走到臺邊往下方看。但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什么都沒有。
李云心便慢慢地放緩了呼吸的節奏,好讓自己迅速平靜下來。
然hòu沉聲道:“哪位高人在此?可否出來相見?”
但聲音出口之后迅速變得微弱。仿佛周圍的黑暗虛空不但可以吸收光線,也會吸收聲音。這令他的話聽起來縹縹緲緲、好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過來的,而不是他自己發出來的。
可……終究是有回應了。
“那昆吾子說他回云山之后往石室里廢去修為。你可知石室是什么模yàng?就是這個模yàng。”
聲音忽然從四面八方傳來,好似無數個說話的人同時開口。但……這聲音李云心是熟悉的。
白閻君。
于是他略微松了口氣,但也輕輕皺起眉頭。
下一刻白閻君在他對面五步遠處忽然出現。但并不看他,只在這平臺上慢慢踱步、自言自語:“你在此待了一刻鐘,已經覺得不適了。但那昆吾子若真的去石室,依照道統的慣例是要待上月余。這種地方,沒什么聲音,四面皆是虛空。”
“你待得時間一久,就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但這還是好的——至少還有個聲響兒聽。再多留一會兒,就連自己身體里的聲響也聽不到了。”白閻君說了這些,終于將目光落在李云心的身上,“這里,便是真空地獄了。十八層地獄里的第二層——算不得太可怕的苦楚。但你如今覺得如何?”
李云心沉吸一口氣,老老實實道:“對于我這種人來說,的確很可怕。”
白閻君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臉上沒有之前幾次見他時候的那種生動表情,而變得嚴肅鄭重起來。
“在你之前,有六十三個人來過這兒。有些在這里面待了一天,有些待了一月,有些待了一年。”白閻君邊說邊慢慢地走近他,臉色平靜地看著他,“都是些不聽話的,便要用這樣的法子規矩規矩。”
“然hòu死掉了十二個。有些是在一月之間死掉的,有些是快捱到一年才死。他們當中有些人修為不如你,有些卻比你強太多。可是說心里話,本君是很不想看到你來這兒的。因為你是個有趣的人,本君是喜歡的。”白閻君已走到李云心的面前,同他面面相抵。然hòu兩條細眉像是毒蛇一樣豎了起來,森然道,“但是你……為什么不聽話呢?”
李云心沉默了一會兒。
然hòu慢慢退開一步,看著白閻君:“請君上明示——我哪里做得不對?”
白閻君的表情終于松動。他冷笑起來:“哪里?本君在陷空山時,叫你將昆吾子的殘魂交給我。你不交……這便隨你了罷。因著你說有用的。其后,本君又叫你做什么事?!”
李云心沉聲答道:“叫我將共濟會也卷入其中。”
白閻君猛地仰頭轉過身去。一連走了幾步才又回頭看他:“啊哈你竟還曉得呢?但是你是怎么做的?!倒叫那道統休兵了!!”
“啊。是因為這事。”李云心笑了笑。
白閻君瞪起眼:“這事?本君可還叫你做別的事了么!?”
“閻君息怒。且聽我說。”李云心并不因為對方的可怕態度而畏懼。他甚至再次微xiào了,“我原本的打算是這樣的——我去陷空山說服邪王帶著一群妖魔往渭城去。叫玄境的妖魔與玄境的道士爭斗,引起一場局部的大規模戰爭。然hòu白云心會從湖中取走龍魂,道統就更要心焦。這么一來前有妖魔后有龍魂,他們都顧及不過來。”
“那么就更沒心思顧及我了——我大可以從容逃出洞庭,找一個地方壯大的自己的勢力。”
“但閻君吩咐我將共濟會也拉進來時候,我便行了險。我甚至叫我手底下的幾個人也處于險境——那三花的肉身還被毀了。以這樣的代價做臨時調整,我讓共濟會變成了道統的眼中釘、也將它拉上臺面了。”
“閻君,你看。共濟會現在已經被我攪進這事情當中了。而代價是,我成為共濟會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也沒法子從道統的視線里消失。雙方都將我看成焦點……我令自己處于險地。而閻君你的要求是天xià大亂——這個大亂也只是晚來了一些而已。可能晚一個月、晚一年、晚十年,但終究會來。”
“如果我這樣子還不叫做事……什么才叫做事呢?”李云心嘆了口氣,“我在,為您賣命啊。您卻這樣子對待我,我很難過。”
白閻君聽他說了這許多,也只是淡淡一笑:“你是個聰明的人,那么就不必裝作糊涂。我問你,你覺得本君,是要同你做朋友、做伙伴的么?”
李云心微微低頭:“不敢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那么你既沒有這些心思,就該曉得本君是要一個做事的人。本君不會關心你的境況到底如何,只關心我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何。哪怕你最后粉身碎骨了——但將事情做好了。這就是好的。”白閻君瞇眼看李云心,“這樣說,你可懂了?不要——因為你的事,耽誤本君的事!”
李云心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他:“是發生了什么事么?現在的你和從前的你可大不同。”
白閻君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但卻沉默起來。
李云心便想了想,從臉上露出誠懇又認真的神情:“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說我倒不指望能和你這樣的人做什么朋友、伙伴。但至少我們從前相處得很好——是我小心翼翼故意為之也好、是你明知如此但卻享shòu也好,總地來說咱們從前——你幫我、我幫你,都是很愉快的。”
“但是從陷空山開始……我覺得你開始急。很多事情我一無所知,但有一件,我覺得自己可以略微推測出來一點點。”
“你說在我之前還有與我類似的人。你也要他們幫你做事,但最后都沒有成功。我想了想,覺得在時間里離我最近的一個……是畫圣吧。”李云心看著白閻君,“道統和劍宗傳說畫圣在一千年前入魔——我猜大概也是幫你做事,想要挑起妖魔和天xià道門之間的爭斗。但是因為一些原因,他失敗了。”
“所以你看……當初的畫圣,熬到了當世三圣的位置,還是失敗了。”李云心嘆了口氣,攤開手,“而我如今還是個真境。我知道你必然是因為一些事情急迫才急著催我。但問題是我自認為自己運氣也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才華也是有的——且連你自己都說很喜歡我。那么這么的一個我大概是目前你手中最合適的人了吧。”
“你再急急急、催催催。一旦我也將事情搞砸了,你去哪里找我這樣的好員工。”李云心看著他,“而且要我做事也好,拼命也好,總要給我一個目標或者綱領。就是驢子拉磨也需要一根胡蘿卜。你此前對我說你們的威脅有兩個。一曰古魔,一曰真魔——可不可以給我透露一點點。”
白閻君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冷笑起來:“你真是好大的膽。竟猜到了畫圣。但本君告訴你,你猜得不全對。至于古魔真魔……不是你該只曉得的事情。唔,現在不是你該知曉的事情。”
“但畫圣在陷空山里留了些東西。”李云心皺起眉,“陷空山底下那無底洞中的骸骨,究jìng是什么?我相信畫圣在那里所做的一番布置都是為了那骸骨。另外你要曉得現在睚眥和邪王搞不好都在洞庭外要找我的麻煩——如果我一會兒和他們爭斗起來,把那骸骨損壞了、放出來了、也沒什么關xì的么?”
白閻君猛地豎起眉:“你敢?!”
但李云心并不畏懼。反倒微微xiào了起來:“那么……那骸骨果然與古魔、真魔有關xì?”
白閻君死死地盯著他看。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那種嚴肅的冷漠終于漸jiàn消融了。他深深地嘆一口氣:“唉。你這磨人的小妖精。本君……怎的就是同你拉不下這張臉呢?”
“因為我總得知道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不是毀滅世界之類的邪惡事。自己為自己挖墳可不是開心事。”李云心溫和地笑著說,“而且你看,像這樣和和氣氣地談,總好過你方才扮黑臉的時候——我還真以為你要將我在這里留一個月呢。”
然而……
白閻君在聽了他最后這句話之后沉默起來。
李云心愣了愣。
“你……該不會真要將我在這里留上一個月吧?!”
今天只有一更四千字了。
今天身體很難受。
如果明天好了就雙更到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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