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道杠醫院,人們以奔跑的速度進進出出,神情緊張而凝重。傷者、親朋、醫護,到處能聽到尖叫、呼喊與呻吟,時而有人以仇恨的目光彼此對視,竟然都能按壓住火氣,沒有像外面那樣大打出手。
索沃爾有一條不成文規則,無論多大仇恨都不能在醫院動武,更不能攻擊醫護人員,尤其三道杠醫院,膽敢違背規則的人會成為眾矢之的,后果極其嚴重。城內那么多強人兇徒依舊會自覺遵守規則,很少在這里惹是生非,原因與其說尊敬,不如說是懼怕。三道杠是索沃爾唯一的“正規”的民用醫院,不來這里治病療傷,就只能去那些私人診所那里從醫生到藥物都屬于三無產品,心腸如墨汁般黑。
只看這些,不知內情的人多半認為這里的醫護水平如何如何高超、醫生如何如何慈悲,服務如何如何周到,人們如何如何尊重。很遺憾,這種想法大錯特錯,三道杠確實有幾個專家級醫者,但其整體水平與文明世界的差距很大,服務周到更是扯淡,相反這里的醫生、護士個個心狠手辣,基本不拿傷病患者當人看。,比如做手術經常不打麻醉——因為藥品珍貴,理由倒也充足,相反黑診所的病人經常無聲無息的死掉。
為了活著,人們可以忍受最極致的痛苦與恐懼,雖然傷者的凄厲慘叫如同正在被肢解的肉豬,三道杠的“生意”依舊火爆。要知道,在索沃爾生活隨時可能會受傷遇害,到時自己的小命就得交給這里的人,此外還有,既然大家都靠這家醫院,意味著每個醫生、護士都有不少“感恩”患者,沒準兒其中就有自己惹不起的大佬。
從昨夜到凌晨,醫護迎來最為忙碌的一晚,在家的人也都趕來幫忙。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舉動并非都因為敬業,更多是因為醫院更加安全。街上沒人知道你是不是醫生,當暴徒從進家門,也不會先問身份才作惡。每當場內出現混亂的時候,很多有經驗的人會想方設法到醫院,甚至有人自傷。
這里沒有槍聲炮火,沒有揮刀相向,對那些缺乏勇氣搏殺的人來說,以小傷求得一時平安,不失為一條求活之路。
今次與以往不同,習慣的規則似有被打破的跡象,院內隨處能看到對峙的身影。手術室外是集中人最多的地方,來自各個勢力的武裝人員把守著各處要害,使得這個本該充滿悲憫的地方變的沉悶而壓抑。
科比奇教授專屬手術室外的走廊,牛犇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神色看起來還算平靜,身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閉目養神,旁邊有欒平帶著兩名保鏢,還有幾人傭兵打扮,最奇妙的是,門口還站著一名穿著星盜軍裝的中尉軍官,神情既害怕又擔憂,沒頭蒼蠅般走來走去。
最外面一大幫壯漢,背炮挎槍,表情冰冷,活脫脫拿這里當成戰場。偶爾有人經過附近,探頭沒來得及觀看便被冷喝制止,稍稍流露出反抗的意思,就被冰冷的槍口頂住腦門。
“站住。”小托馬斯攔住一個探頭探腦的家伙。
“我要看病,我受傷了”
“到別處看。”
“醫院有規矩”
“想死?”小托馬斯伸出胡蘿卜粗的手指在那人臉上戳,神情仿佛巨龍俯瞰螻蟻。“滾蛋。”
那人畏懼地往后退了兩步,剛好小杰從外面進來,看到他不甘心的樣子,微微皺眉。
“別是奸細?抓過來問問。”
聽他這么講,那人扭頭一溜煙地跑了,小托馬斯抱著膀子冷笑,神情不屑。
“這里還是人家的地盤,要說奸細,咱們才叫名副其實。別管了,抓也抓不完。”
“倒也是。”
小杰走到托馬斯身邊,探頭朝里面看著,一邊壓低聲音道:“天亮了,弟兄們在撤退,林少叫我來瞧瞧,師座啥時候能走?”
“估摸著至少得手術做完。”
提到師座,小托馬斯很是惱火:“破地方醫療水平不行,幾個小時連點消息都沒有。”
小杰憂心忡忡說道:“這里可是敵占區啊!小馬哥,你去勸勸?”
“早勸過了,牛大不睬我。”
“要不多叫點人過來?”小杰試探道。
“別,牛大不讓。連牛二和屠夫都被攆走,不是我力爭,連這些人都留不下來。”
“軍營很近啊!天一亮,用人推也能推過來,不能讓師座一直待在這里。”
“誰說不是呢。”小托馬斯思忖道:“這樣,你去外面安排幾個阻擊位,三人一組,彼此要能看到,火力也要猛。一旦發現軍營有動靜,火速報告。”
“好嘞。”
這邊兩人商量著,忽然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一名護士慌慌張張跑出來吆喝。
“血漿不夠,快叫人送”
話未落音,周圍七八條壯漢呼啦一聲圍過去,全都卷起袖子。
“我來!”
“用我的,我o型。”
“還有我。”
吵嚷中,小托馬斯兩個也想過去,忽然間,門口那位白發老者輕輕挑眉,距離通道口最近的小托馬斯也感受到身后傳來異樣氣息,豁然回頭。
“誰!”
通道口上來兩人,走在前面的是個走路顫巍巍的老婦,身后跟著的人全身被黑袍籠罩,難見其容。
“站住!”
說不清什么道理,托馬斯忽然覺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彎腰把sm37提到胸前。身旁的小杰沒什么感覺,看到托馬斯如臨大敵的樣子,有些意外。
“只是個算了,我去問問。”
說著便走過去伸手一攔,“老人家,你咦!”
眼前一花,老婦已經“通過”封堵,小杰反手去抓但卻落了空,剛回頭,那個全身被黑袍籠罩的人連走路的姿態都沒有改變,竟如空氣般穿了過去。
有那么一個瞬間,小杰幾乎要懷疑自己是空氣,要么對方是幽靈。
“站住!警戒!”
音量陡然拔高,小托馬斯橫身移位,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與此同時,圍在門口的壯漢們轟的散開,以令人眼花的速度找到各自位置,嘩啦啦一片槍栓連響。
一點五秒,十余人全部找到陣位,有站有蹲,有臥有伏,有人槍口指窗,有人抬頭關注通風口,還有人緊貼兩側房門——雖然那些房間之前都被檢查過,此刻依舊虎視眈眈。余下的那幾個分明不屬于這支隊伍,此刻全都站其身來,眼里流露出震驚的神情。
衡量一支軍隊的戰斗力是否強悍,首先看的就是應變,最先趕到這里的欒平等人知道,這批軍人趕到后并沒有刻意分派任務與陣地,然而剛才的那一下竟好像演練過無數次,彼此間的默契與了解達到頂峰,陣型更是無懈可擊。
最受驚嚇的是那名催要血漿的護士,前一刻她的面前七八條粗壯手臂,鬧哄哄如同菜市場,下一秒全都沒了蹤影,等到視野重新定格,周圍的氣息已然變得肅殺冰冷,仿佛凝固住了一樣。
“盛名不虛。”
被這么多兇器指著,老婦與身后的女人不得不停下來,老婦準備說話的時候,被等在門口的牛犇搶了先。
“別緊張。”
說著點出兩名士兵,“你們進去輸血。”接著忍不住問了句:“傷者情況如何?”
“內臟出血不算太好”護士的臉色煞白,可又不敢不說。
呃。牛犇臉色沒什么變化。旁邊那個中尉忍不住問道:“娜娜怎樣?”
娜娜就是那個被連累的女人,巧合的是她是三道杠的護士,正因為她用手寫出建議,牛犇才把她和福生一起送到三道杠,經歷一番周折后把科比奇教授“請來”,并且獨霸了這間手術室。
“娜娜的情況已經穩定就是發聲會受些影響。”小護士與娜娜是老相識,望著軍官擔心樣子,末了補充道:“母子平安。”
“謝天謝地!”聽到后面那句,中尉情不自禁雙掌合十,忽留意到周圍人目光不善,才意識到眼下做這個舉動未必合適。
牛犇看了他一眼,誠懇說道:“恭喜。”
“謝謝!謝謝”中尉不知該說什么好,有些膽怯地讓到一旁。“您請,您請。”
牛犇遲疑片刻,抬起頭對小護士說道:“麻煩你轉告教授算了不用說什么。總之,一切拜托。”
“嗯。”
小護士用力點著頭,一邊用手拍拍胸口,才去招呼那兩名自報萬能輸血的漢子。
“跟我進去武器就不帶了吧。”
“哦。”
兩名戰士有些窘迫,趕緊把身上的武裝丟給同伴。這邊,牛犇才又回頭示意小托馬斯讓開位置,朝老婦做出相邀的手勢。
“呵呵,下馬威。”
被晾在這里這么久,老婦心里高興不起來,問道:“你知道我會來?”
“談不上。”牛犇推開旁邊休息室的門,說道:“既然來了,請進來坐。”
老婦還想再說,身后那個全身黑袍的人忽然走出來,徑直向前。
持槍的人神色漠然,縱然得到長官指示,依舊虎視眈眈。經夜未散的殺戮氣息混合到一起,將數十米長的通道填滿,沒有人會懷疑,但凡兩人做出什么過界舉動——比如再像剛才那樣“穿越”一次,必將迎來滅頂之災。
黑袍走在前面,步伐穩健,雖不能說視周圍人如無物,但也稱得坦然無懼,老婦似乎差一些,在從經過人群當中經過的時候,身形微微搖晃。身后小托馬斯瞳孔收縮,終于知道自己為何感到不安。相距這么近,他竟然感覺不到老婦的重心,集中精力看久了甚至頭暈、胸悶、惡心,暈車一樣想要嘔吐。
“屠夫說的黑榜高手就是她?另外那個是毒寡婦?也是高手?”
與星盜的軍隊交手多次,說實話,正規軍都有理由鄙視他們,然而雙方接觸以來,涌現出來的強者比比皆是,譬如屠夫、欒平,甚至那些普通黑幫成員也都心狠手辣,不容人隨意忽視。昨夜更是接連遇到超級強者,毫不夸張地講,隨便哪個都有改變一場小型戰斗結局的能力。
隨便擰出一個都不錯,組合到一起偏偏就成了廢物,想來三巨頭自己也很郁悶,明明都是不錯的手下,就是打不贏。追究起來,恐不僅僅因為缺乏紀律,更深層的原因在于星盜世界的整體生態環境;這里遵循著赤裸裸的叢林法則,坐在首領位置的人都要經歷無數血腥搏殺才能上位,手腕再高,天賦再好,總有一個成長、學習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個體是否強大決定著能不能活下來,精力自然會發生轉移。試想一下,在一個能打能殺的人掌握權力,運籌帷幄者常常半路夭折的環境,誰有心情研究韜略?當真有人特別出眾,勢必會威脅到更多的人,接下來超級強者上陣,行刺、暗殺、乃至強殺。
一句話,星盜世界無法誕生真正的將才,縱有也活不長。
關于這些,小托馬斯的智慧無法想到通透,經過一系列遭遇,他和周圍軍人一樣收斂了對星盜的輕視,頗為感慨。
幸虧如此。
來到休息室的門前,黑袍停下來轉向那名白發蒼蒼的老者,半響不動。從開始到現在,老者自始至終都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睜開過眼睛考慮到在場眾人的身份,架子著實有些大。
老婦早已注意到這個人,凝視片刻后忽然動容。
“你是天聽?”
“過獎。”老者知道說的是自己,稍稍轉身,卻依舊不肯睜開眼睛,并且朝黑袍那邊欠了欠身。
“夫人,好久不見。”
沒有人知道老人是否睜開過眼睛,假如沒有,他的默認能力著實奇特,對此黑袍女人似乎并不覺得奇怪,輕輕嘆了口氣。
一聲輕嘆,周圍人忽然有種“受傷”、乃至悲傷的感覺,就好像最最親近的人離自己遠去,最最尊敬的長者表達失望一樣,把人心里最深處的遺憾生挖出來。
白發老者的感觸無疑最深,但也最為從容,其余人的神情皆有變化,四周虎視眈眈的士兵不知不覺將槍口挪開,望著黑袍的視線柔和起來。
牛犇不禁為之動容,內心微凜。
嘆口氣就令人心腸變軟,露臉、說話會怎樣?
幸好,黑袍女人并未停留太久,在老人承認身份后立即轉身進屋,步伐比之前還要快一些;但其身后,老婦卻不肯輕易放過老者,冷冷看著他好一會兒。
“少君對你怎樣?”
“情義如山。”老人毫不猶豫回答。
“但是你”老婦胸膛微微起伏,快要控制不住情緒。
“情非得已。”老人的回答總是這么簡單,連周圍人都覺得他過分。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老婦實在沒辦法過多糾纏,楞了一會兒忽然把視線轉向牛犇,神情有些憤怒,似乎還帶著嘲弄。
“連龍門客棧的顧問都能拉攏,難怪師座這么有把握。”
“呃?”牛犇莫名其妙。
這名老者根本不是他邀請來,如果不是老婦說出來,牛犇甚至還不知道他屬于龍門,而且地位看來相當高。值得提到的是,在對老者的印象上,牛犇雖覺得他氣度不凡,作風獨特,但似乎不具備強大的力量除非他已經強大到完全無法感應到壓力,如神話傳說中的返璞歸真,道法自然。
以牛犇現在的五感敏銳程度,那基本不可能。
結合老婦與黑袍的表現,只能解釋為老人與她們之間有些恩怨,
“婆婆誤會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傭兵站出來,主動替牛犇解除誤會:“霍老先生是我邀請來,純粹生意上的事情。”
“你是誰?”老婦皺眉看著他,明顯不信。
這次牛犇接過去道:“洛克,代表傭兵界。”不等老婦再說什么,牛犇干脆攔在前面,再度請她進屋。
老婦沒法再說什么,臨近門時尤自回頭狠狠瞪老人一眼,可見內心之不甘。可惜老人自始至終閉著眼,這番表情也是白費功夫。
不過,周圍人全都注意到這點,眾人去后壓力一松,粗線條的軍人沒了約束,紛紛胡猜亂想。
“啥情況?”有人好奇詢問。
“舊相好。”有人言之戳戳。
“老情人,算舊賬。”小托馬斯抬高音量,一邊拿眼睛去瞅那個老頭。
老人端坐紋絲不動,微合雙目,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裝神弄鬼。”
小托馬斯忍不住暗罵,有些擔憂的看著那扇關上的門。“這樣一幫牛鬼蛇神,牛大一個人搞不搞得定?”
科比奇教授的醫術如何有待驗證,但從一些細節能夠看出,他在三道杠醫院的地位首屈一指。比如這間休息室專門為其準備,雖小巧但足夠舒適,茶點齊全,旁邊還有張按摩椅,牛犇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來自文明世界的高檔貨。
把老婦與黑袍請到里面,牛犇隨后進來,身后跟著欒平,洛克,還有洛克帶進來的朱莉;這種場合,朱莉能加入顯然是因為性別優勢,進屋后自覺充當起服務生的角色,為大家倒茶遞水。
老婦回頭看到他們幾個,神色又有些不愉。
“他們也”
“欒營長與洛克是保安公司的原始股東。既然我們要談索沃爾的將來,他們兩位應該在場。”
“保安公司?”老婦一頭霧水。
牛犇解釋道:“是對索沃爾未來的一點構想,他們兩位已決定參與、并為之努力;兩位既然來了,很快也會了解到。”
老婦微諷說道:“師座這么有把握控制索沃爾的將來?”
牛犇望著她平靜說道:“我不會控制索沃爾。”
自打見到那位霍姓老者,婆婆的情緒就不大對頭,明明昨夜已有折服跡象,今天卻仿佛換了個人,不僅態度變得強硬,語氣更連禮貌都算不上。牛犇不想與之計較,但如果任憑她這樣夾槍帶棒地挑釁,難免落了氣勢。
想著這些,牛犇補充道:“假如婆婆指的是否有把握贏得這場戰爭,答案是:是的,我有。”
“呵呵,你還沒有”
老婦正待反駁,一旁的黑袍忽然加進來,“算了婆婆,師座既然這么說,想必又掌握到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事。”一邊說著,黑袍女人大大方方在茶幾旁邊坐下,再伸出手邀請三人入座,并且主動表明身份。
“我就是外面常說的那個寡婦,師座可以叫我少君。”
聽著這番話,牛犇縱然有所準備,心里仍禁不住一跳,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旁邊欒平與洛克更加不堪,愣怔半響不能回神。
不是因為她反客為主,也不是因為對方親切,純粹因為聲音。她的聲音略帶沙啞,聽著卻很有張力,聲調柔而不魅,溫而不軟,言辭語氣都透著果斷。聽過后,牛犇下意識地想要形容一下,回味片刻竟然想到兩個不相關的字:耐嚼。
她的聲音與愛娃的容貌具有等同效力:聽過或者見過一次,都絕對不會忘。
做出這番姿態,黑袍女人已經抬起頭,露出面孔,遺憾的是她的臉上罩著厚厚黑紗,縱然以牛犇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大概輪廓。
越是這樣,人們內心越是好奇,越是想一睹真容。此外還有那只露出來的手,很白,皮膚細嫩,但不像一般女人那樣纖細,相反有些寬大,有點像男人。
這就是那個艷名與兇名在外,令無數人、尤其男人談之色變的毒寡婦?
值得一提的是,毒寡婦歷來深居簡出,關于她的傳言無數,能夠證實者極少,甚至連見過她的人也沒幾個。比如欒平與杰克,一個是響當當的黑幫頭子,一個在傭兵界享有盛名,兩人在索沃爾混跡多年,但都沒見過毒寡婦的面。今天見到,兩人才知道傳聞并非全部都是假的,毒寡婦的確能讓男人為之神魂顛倒。
幸好這時候朱莉端來茶水,讓人有機會調整心態。
“我這次來有些冒昧,希望師座不要見怪。”說著從朱莉手中接過茶來,毒寡婦客氣地道了聲謝,接著撩起面紗輕啜一口,露出同樣潔白細嫩的肌膚,與兩片嫣紅的唇。
咕噥一聲,或許是兩聲,欒平與洛克咽了口口水。
太誘人!
毒寡婦的外貌或許夠不上傾城傾國,但其言談舉止每個動作都透著優雅與端莊,高貴但沒有絲毫傲慢的感覺,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仿佛天生,讓人實在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在混亂世界闖蕩多年的女人,而且是個寡婦。
所謂三巨頭,說白了就是土匪頭子,與欒平的差別僅在于部下多寡,實力強弱,哪有什么真正的貴族范兒。這樣的人,平時在民眾面前做做樣子,端一端身架,大家都能做到,可要是真的上臺面,立馬就會暴露本色。毒寡婦顯然與別人不同,簡單的幾個動作和幾句話,無一不讓人懷疑她是否出身于貴族之家,要不就是受過高端教育。
但那必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難得的是,在星盜世界混這么久,毒寡婦并沒有被江湖染缸同化,也沒有因為艱難而放縱自己,依然能夠保持本色——假如這就是其本色的話。想到這些,大家心里都忍不住嘆息,星盜畢竟是星盜,索沃爾畢竟是索沃爾,無論毒寡婦有著怎樣輝煌的家世,此刻只是個艷名遠播的寡婦,而且與黑幫頭子待在一間屋子里。
想著這些,洛克竟然又想咽口水。他明知道這樣不對,也清楚自己這樣的表現等于示弱,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對他這樣一直在黑暗世界打拼的雇傭兵來說,高貴與端莊就像毒品一樣誘人,像新的世界一樣新鮮,無論如何提醒自己、甚至在心里痛罵,都抑制不住要想入非非。相比之下,旁邊的欒平情形稍好,但也需要暗暗咬牙才能壓制沖動,避免當場出丑。
毫無疑問,兩人這樣的舉動令老婦大為惱火,本來態度就談不上重視,如今更多了鄙夷與不齒。可是當她轉向牛犇,發現這位更年輕的男人神態平靜的時候,心里又添了許多不忿,暗想這貨一定是在強裝,少君的魅力哪個男人抵抗得了。
“夫人的勇氣叫人欽佩,哪能見怪。”牛犇開門見山問道:“夫人這次來,是否已經有了決定?”
“師座只手扭轉乾坤,不止勇氣讓人驚嘆,智慧更是少有人及。”彼此都算得上真誠的贊嘆,毒寡婦并不打算這么快進入正題,問道:“師座的那位朋友,情況如何?”
“還在搶救。”提到福生,牛犇止不住心有些亂,語氣顯得有些生硬。
毒寡婦誠懇說道:“如果需要什么幫助,比如藥物之類,師座盡管開口。”
牛犇嘆了口氣,說道:“謝謝。先看吧,至少等手術結束才能知道。”
毒寡婦柔聲說道:“吉人自有天相,師座不要太擔心了。你的那位朋友既然能殺死雙星,就不會那么容易被死神收走。”
牛犇聽出言外之意,搖了搖頭:“福生只是普通人。昨晚能夠活下來很走運。”
毒寡婦微微一笑,說道:“除了師座,誰又敢說自己穩勝黑榜中人。”
不得不說,毒寡婦絕不是那種徒有其表的花瓶,簡短幾句問候便把雙方關系拉近不少。站在牛犇的角度,雖然明白那些只是客套話,內心仍比剛才放松,之前問話時的銳氣自然也被消除。
就在大家以為交談會朝“拉鋸”方向走的時候,毒寡婦把手里的茶杯輕輕放到桌子上,低著頭輕聲道。
“之前婆婆告訴我說,師座已經進軍孤山?”
“沒錯。”牛犇不太適應這種轉變,語氣雖硬,堅定的程度卻有些不夠。
“還能挽回嗎?”毒寡婦低垂著頭,姿態看起來無比柔弱。
“箭已離弦,哪有收回的道理。”牛犇深深吸一口氣,語調慢慢變得平穩。
“可是師座這樣做,等于刨了我們幾個的根,一邊還要談回歸,豈不是強人所難。”毒寡婦 “唯有絕了后路,才有可能面對現實。”真氣在體內流轉,牛犇徹底平靜下來,淡淡說道:“冒昧問一句,假如我們不來,索沃爾一直這樣不變,夫人愿不愿意?”
這是一句擊中要害的話,毒寡婦立時陷入沉默。
端莊,優雅,高貴,這些特質使得毒寡婦與眾不同,并且成為她的武器,但也因此暴露弱點,被牛犇牢牢抓住。
闖蕩這么多年,毒寡婦沒有被改變,分明是在刻意保持過去,既如此,她又怎么會喜歡做星盜,怎么可能滿足于牛犇所言的現狀?假如她真的有過顯赫身世,如今這樣的生活該如何解釋,為何會發生?無論當中有著怎樣的曲折,可斷定的是,成為索沃爾三巨頭之一只是毒寡婦的一個階梯,一個繼續“向上”的臺階。
聽明白牛犇的話,欒平等人暗自贊嘆,同時不禁對毒寡婦產生憐惜,有些不忍心看她那低頭無助的樣子。
良久,毒寡婦才又抬起頭,望著牛犇幽幽嘆息道:“師座生具慧眼,實在叫人佩服。但也真的是鐵石心腸。”
前面的話很正常,后面那句卻令氣氛大為改變,旁邊的欒平與洛克面面相覷,心里止不住生出“進來錯了”的念頭。
牛犇倒沒有像他們這么想,平靜說道:“我相信,夫人如果能推動索沃爾回歸,得到必定比失去的多。”
毒寡婦嫣然一笑,孤苦辛酸的印象蕩然無存,隔著面紗依舊能偶感覺到溫暖:“那要看師座的回歸方案是怎么樣的。”
牛犇說道:“正想和夫人解釋。”
“先等一下。”
擺手攔住牛犇,毒寡婦繼續笑著說道:“我怕師座的計劃過于誘人,聽了就會忍不住想加入,所以有些事情要說在前面,還有些問題想要先問。”
看似贊美,牛犇卻從中聽出幾分尋釁的意味,微微挑眉:“請說。”
毒寡婦緩緩說道:“首先,我已經聯合泰坦與鐵騎,下令軍營立即出動,增援孤山。”
這是意料中的事。牛犇并不覺得意外,點頭后說道:“站在你們的立場,理所當然該這樣做。換成我是你,昨夜之后應該會派精銳到醫院來,看能不能擊殺主將。”
毒寡婦幽幽說道:“那樣的話,我擔心再也不能與師座坐下來商談。相信泰坦有同樣的顧慮,只是還沒有下決心過來,當然,也可能是他還不知道師座仍在這里。唯有鐵騎極力主張加大搜捕力度,甚至建議要全軍主動。”
留意著牛犇的神情變化,毒寡婦繼續說道:“鐵騎這樣做,我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雙星已死掉,決心要與姬鵬捆綁在一起,與師座斗個你死我活。”
牛犇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毒寡婦無奈說道:“師座難道一點都不擔心?還是對自己的部下太有信心?”
牛犇輕輕搖頭道:“擔心沒用,為什么要擔心。至于信心,鬼見愁一戰,我們一百破三千。”
事實比任何話都更有說服力,毒寡婦無奈說道:“攻堅與野戰不同,我們幾個在孤山經營多年,對那里的防御也很有信心。”
“那就打過再說。”小托馬斯不在,牛犇紅臉白臉一塊兒唱,神情淡淡說道:“講句得罪夫人的話,你們沒有真正懂得用兵的人,甚至沒有懂得兵的人。”
“你說話客氣點!”縱然對面坐的可能是征服者,老婦仍看不慣牛犇如此囂張。
毒寡婦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提牛犇開脫:“師座說的是實話,實話通常不客氣。不過有一點師座講的不對,我們不是找不到好統帥,而是不能用。”
牛犇心頭微動,無端想起門外那位霍老先生。除此之外他還想到,即使真有將才被發掘出來,三巨頭勢必因其發生爭奪,贏了的人固然高興,輸掉的卻要擔心被人奪走軍權,接下來不用說,各種為難各種絆子,縱使神人也難發揮。
毒寡婦無奈說道:“我們自己人不能用,反倒外來的沒有顧忌,結果導致更大麻煩。我想和師座說的第二件事情,現如今軍營被姬鵬人保持,已經快要脫離我們的掌控。”
看成石破天驚的內容,牛犇反而不像之前那樣吃驚。
“正常。”
“正常?”講話沒能起到應有的效果,毒寡婦大感意外,同時又很失望。“師座連這都算到了?”
“不是算到。只是不奇怪。”牛犇的回答不夠明了,所幸還有解釋:“你們連戰連敗,士氣幾乎跌到零。姬鵬國勢強大,帶兵又不像你們的人那樣胡來,收服軍心有什么奇怪。另外我想提醒夫人,大廈將傾,下面的人都會想辦法尋找出路,眼下的局勢很明顯,無論跟著姬鵬人、還是投降聯邦,都比為三巨頭賣命強。照我想,姬鵬教官只要稍稍許些承諾,你們的那些士兵就會變成姬鵬帝國的外籍軍團。當然,姬鵬帝國有他們自己的規矩,我不知道姬鵬教官會不會這樣做,或者干脆空頭支票,哄騙來為一時之用。”
聽了這番分析,老婦忍不住暗自嘆氣,毒寡婦卻把目光轉向欒平他們,輕聲道:“就像離隊他們做的那樣?”
欒平神情微變,洛克輕挑雙眉。
“不一樣。”
牛犇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聯邦與姬鵬帝國完全不同,我與姬鵬教官完全不同,更關鍵處在于,我與你們商談的事情、承諾的內容會以公文形式發布到全世界,有成百億雙眼睛監督。”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夫人心里有疑慮,我可以理解,但我想提醒夫人,聯邦軍隊渡河已經成功渡河,最多一周便可圍城。”
這番話稱得上石破天驚,但又在情理之中,連日來星盜的守河部隊紛紛放棄陣地退回索沃爾,已注定無法阻礙聯邦軍隊渡河,只不過沒想到時間這么快。
牛犇也是剛剛得到消息,而且他知道,聯邦軍隊雖然過了河,情形卻不是太樂觀,而且圍城與攻占不同,假如三巨頭決心死守,還會有很大波折。
以欒平等人的見識想不到這些,聽后不禁面露喜色,為自己當初的果斷感到慶幸。毒寡婦再度陷入沉默,良久才說道:“了解回歸計劃之前,我能不能對師座提一項要求?”
“當然可以。”有希望在三巨頭當中打開缺口,牛犇心中抑制不住喜悅,“商談,就應該是你來我往,凡事商量著來。”
令牛犇沒有想到的是,明明已經無路可退,毒寡婦竟然變得強硬起來,神情氣勢都發生變化,堅定,不容置疑。
“我的這個要求,不能商量。”
“呃?”牛犇感到意外,本已放松的精神重新收攏。
“我的要求是”
先是深深吸一口氣,毒寡婦忽然抬起手,一把掀掉臉上的黑紗。
驚呼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