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朝楊守文看了一眼,卻發現楊守文神色如常。
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了楊守文在進入蟒山坊說的那句話:在這里,你要更狠,更強。
蓋老軍松開了東門九郎的腦袋,把龍頭印交給胡姬。
胡姬早就準備好了一塊雪白的布匹,接過龍頭印之后,把上面的血污認認真真擦拭干凈,然后把那塊布,就蒙在了東門九郎的頭上。鮮血,迅速浸透了那塊白布,在火光中顯得是那么醒目。而蓋老軍則扶著榻床的扶手,喘息了片刻。
“老了,才打了幾下,就打不動了。”
蓋老軍說著,又從胡姬手上接過來一塊白布,把臉上的血污擦了一下。
“好了,弟兄們還有什么話要說嗎?只管說,老軍我喜歡聽大家說,有意見別藏著掖著。”
恍惚間,蓋老軍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在昌平大殺四方的蓋老虎。
各坊團頭齊刷刷閉上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說蓋老軍被官府盯上之后,就變得束手束腳了?眼前的蓋老軍,除了年紀大了些,依舊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蓋老虎。
“大郎,二郎!”
蓋老軍見沒人開口,于是擺手喝道。
就見蓋嘉運陪著一個青年從后堂走出來,在他們身后跟著幾十個人,抬著八個箱子。
箱子分左右,放在榻床兩邊,一邊四只。
蓋老軍招招手,就見蓋嘉運和那青年走上去,挨個把箱子蓋掀開。
剎那間,眾人眼前一陣金光閃閃,大廳里頓時傳來一聲聲驚呼……
原來,箱子里放著的,是一鋌鋌黃金。
唐代黃金,一鋌10兩。
若按照圣歷元年黃金和開元通寶的匯率,一兩黃金差不多就是4貫500文。也就是說,一鋌黃金能換四十五貫。當然,黃金算不得流通貨幣,只不過是在進行大宗交易時才會使用的貨幣單位。
蓋老軍看了大廳里眾人一眼,沉聲道:“這些時日,弟兄們日子艱難,老軍都看在眼里。可是民不與官斗,這種時候,弟兄們在頂風而上,那不是不給我老軍面子,那是不給官府面子,不給朝廷面子,不給圣母神皇面子……呵呵,結果會如何?想來老軍我不說,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以前,大家散漫慣了,不會覺得官府有什么了不得。
我老軍告訴你們,不是官府收拾不了咱們,是愿不愿意,想不想收拾咱們……直娘賊,這昌平縣有多少弟兄?加起來不過幾百人,絕不會超過千人。可是官府呢?且不說居庸關兩千兵馬,就說這縣城里的民壯巡兵,加起來也有幾百人。
如果再算上捕班快手和站班皂隸,想要動咱們,易如反掌。
好,你們不覺得這些人厲害……那屯扎薊縣的朝廷大軍厲不厲害,幽州都督府下轄的官兵,厲不厲害?以前官府不想和咱們較真,大家自然過的逍遙快活。可現在……官府要想找麻煩的話,一個借口,就能讓滿城的弟兄全部都進大牢。”
蓋老軍一反先前有氣無力的模樣,聲色俱厲。
大廳里,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一個個站在原處,不敢輕舉妄動。
蓋老軍說完,長出一口氣。
他用手一指身前的八個箱子,沉聲道:“這里面,是我蓋老軍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我知道弟兄們生活不易,所以就想著把這些錢,分給大家,熬過這些日子。這里,一共有一千二百兩黃金,還有一千五百貫錢,各坊團頭分一下,把這些錢拿回去,該安家的安家,該討生活的討生活,算是老軍我給你們的禮物。
但老軍我把丑話都說在前面,在這段時間里,若讓我知道有那個混蛋在外面惹事生非的話,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們傳個話出去,就說有我蓋老軍在昌平一天,弟兄們就不會餓著。但前提是,大家要聽話,聽話了,老軍我才能心平氣和。”
蓋老軍說完,看似有些疲乏。
而一干地痞團頭,則齊聲呼喊:“老軍高義。”
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一個人提什么讓蓋老軍退位的事情,更沒有人去看那東門九郎的尸體一眼。
楊守文輕聲道:“二郎看到沒有,蓋老軍這才是真梟雄。
從今天開始,他蓋老軍一句話,昌平縣城里的團頭們,絕不會有一句反對的言語。軟硬兼施,一手黃金一手屠刀,蓋老軍這一招玩的漂亮,倒是讓我吃驚啊。”
楊瑞這時候,已經懵了!
他先是被蓋老軍那兇殘的手段所震驚,而后又被那金晃晃的黃金給瞇了眼睛。
以至于那些團頭們告辭離開,他都沒有留意。
腦袋里,不斷閃現著蓋老軍殺人,以及分金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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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軍客棧,突然安靜下來。
蓋嘉運和那青年,也就是蓋老軍的大兒子蓋嘉行命人把東門九郎的尸體抬走,而胡姬則把龍頭印放回了盒子里,靜靜站在榻床旁邊,就好像一個不存在的人。
蓋老軍面帶笑容走上前,拱手道:“讓兩位郎君久等了!
家門不幸,出了幾個跳蚤,需要清理一下,以至于耽擱兩位郎君的時間,請多包涵。”
楊守文躬身道:“老軍客氣。
呵呵,剛才我兄弟進來的時候,也遇到了一個跳蚤,不過我已經處理了,還請老軍莫怪。”
蓋老軍一愣,旋即一擺手,胡姬飄然離去。
“這位,想必就是大郎君嘍?”
“大郎君不敢當,若老軍不棄,就叫我兕子吧。”
蓋老軍哈哈大笑,“大郎君說笑了,老軍我不過是個吃江湖飯,討生活的下三濫,又怎敢高攀大郎君呢?”
“老軍,你這是看不起我。”
楊守文面色一冷,露出不快之色。
蓋老軍則一怔,旋即大笑道:“看大郎君說的甚話,我老軍怎會看不起大郎君……也罷,既然大郎君說了,那老軍就斗膽喚大郎君一聲兕子,還請大郎君莫見怪。”
說完,蓋老軍一擺手,正色道:“兕子,咱們屋里說話。”
“有勞老軍。”
楊守文帶著楊瑞,跟在蓋老軍的身后,徑自走進了一間房間。
而蓋老軍直接坐在了主位上,肅手請楊守文兄弟坐下,有兩個大漢奉來了蜜漿。
看得出,蓋老軍倒是個懂得養生之人。
如今已是中秋,最易體燥,喝點蜜漿水,正好可以潤一潤身體。
蓋老軍抿了一口蜜漿水,沉聲道:“好了兕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前二郎得罪了二郎君是他的不對,令尊將我父子抓起來,我也沒有意見,是罪有應得。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恕我不明白,兩位郎君也算是千金之軀,為何來這糟粕之地找我呢?”
楊守文道:“我來,是想請老軍幫忙。”
“幫忙?”
蓋老軍哈哈大笑,“兕子,你是官,我是賊,自古咱們都是對立的……老軍我有些糊涂了,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能幫上你。若兕子你是來這里玩耍,或者想要和老軍做朋友,老軍舉手歡迎。但要說幫忙兩個字,還請恕老軍做不到啊。”
“老軍,我說你能幫,一定能幫。”
“是嗎?”
蓋老軍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那張俊朗的面容上,隨即浮現一抹殺氣,眼中兇光一閃。
“我怎么覺著,兕子你這是在威脅我?”
“哈,老軍雄霸昌平十數載,連我阿爹都稱贊,老軍你是一個好漢,我又怎敢威脅老軍呢?”
楊守文似乎毫無覺察,一臉平靜。
“我說幫忙,老軍你也可以理解為互相幫忙。”
“笑話,我蓋老軍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早就沒有了爭強斗狠的心思。
莫說你一個小娃娃,就算是你阿爹來了,又能幫我什么?老軍我無欲無求,哪里需要你個小娃娃幫忙?哈哈哈哈,兕子你真是有趣,說的話,也是這般的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