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入云閣內頓時傳來了陣陣掌聲,不乏有豪門公子在那里鼓噪叫好的。曾布雖不是初來,但如此琴藝還是第一次聽見,略一思忖便喚來了老鴇。
“我且問你,適才撫琴的人是誰?”
那老鴇耳聽大人物問話,神態頓時極為謙恭,陪著笑臉答話道:“回稟大人,那是含章,如今汴京之內僅次于澄心云蘭的花魁行首。”說到這里,她情不自禁地瞥了高俅一眼,見其并未露出不快的神色,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又添油加醋地賣弄道,“這含章三個月前才到了我這入云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很少陪客,大人是不是包涵一下……”
這番欲拒還迎的言語把高俅也說得心中一動,就不用說曾布等官員了。只見須發斑白的曾布狠狠灌下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瞥了那老鴇一眼:“你這里的規矩無非就是解什么難題,罷了,我這里雖然都不是年輕人,但他們無不是過五關斬六將的科場才子,你把題目拿上來,我們也看看解得解不得!”
高俅見那老鴇飛一般地奔了下去,心中不由暗自稱贊。他在天香樓做的事情是讓云蘭擺足架子,除了每月一次獻藝之外,任是誰的面子也得拿出真金白銀或是文章詩詞,十足十的待價而沽。而這含章卻是在撩起人的心緒過后給你無限機會,至于能否一親芳澤就難說了。正思量間,那老鴇氣喘吁吁地捧著一紙信箋匆匆進門,口里還嚷嚷著:“含章聽說是各位大人蒞臨,特地改了一個應景兒的題目,她待會彈奏一曲,若各位能聽出其中的真實意境,她便立刻上來陪客,如何?”
曾布等人自然是連連叫好,高俅卻在冷笑連連。要知道這大宋的士大夫最講究風雅,這琴棋書畫之道即便不能精通,但一首曲子的意境又豈能不知,看來那含章分明是有心給機會罷了。就在琴聲響起的一剎那,閣內某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然后所有人便聽到了底下琴弦斷裂的脆響,至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此時誰也不知道。
高俅早在聽到慘叫時便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就在二樓轉角處,他看見一個粉衣女郎斜倚在欄桿旁,面色慘白地捂著嘴,兩眼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那個包廂。見此情景,他立刻想起那是剛才那個藍衣青年進入的房間,頓時腦際大震,來不及細想便奔了上去。在他身后,曾布等人也紛紛鉆出了包廂,一時間,樓上樓下的無數目光都匯集到了二樓。
掀開那重簾子,一幅血腥的場景便呈現在了高俅面前。只見一個藍衣青年臉朝上地躺在地板上,右手緊握成拳,左手則緊緊握著一柄匕首,而那匕首深深刺在胸前,染紅了大片衣襟,地上墻上滿是四濺出來的鮮血。
“怎么回事?”那老鴇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只看了一眼便容色大變,“這……這是怎么回事啊?這個天殺的小白臉怎么會死在這里,這不是有心害我么?”捶胸頓足地嚷嚷了幾句,她突然想起曾布等人正在此地,頓時猶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地轉身沖了出去,看那風馳電掣般的速度,似乎身上的百多斤肥肉根本沒重量似的。
“大人,大人,您可得給民婦做主啊!”不過頃刻功夫,那老鴇已是把曾布等人引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道,“這小白臉是這里常來常往的客人,有錢的時候一擲千金,沒錢的時候這里的姑娘也經常倒貼錢養著他……早知如此,我把他趕出去就好了……”極度的驚慌和恐懼下,她已經完全語無倫次,只想把入云閣撇清出去。
曾布此時哪有功夫搭理這老鴇,喝令一聲便示意隨從把她拖了下去。面色凝重地查看了現場之后,他很快發覺高俅神色有異,連忙把人拉到一邊問道:“伯章,怎么,你認識此人么?”
早在沖進門的一瞬間,高俅已是看清了其人面貌。和自己想象的一樣,那正是顧南略帶囂張而又有些病態的臉,可是,無論如何他都難以相信真正的顧南已經死了。要知道,高明可是拍著胸脯對自己打了保票,那玉佩惟有遼國貴族方才有資格佩戴,而且由于其價值不菲,尋常密諜根本不可能輕易獲得。此時此刻聽曾布發問,他一連轉過了好幾個念頭,最后才下定了決心。
“曾大人,此人正是在逃的顧煥章長子顧南。”高俅刻意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緊貼曾布耳畔說道,“此事可大可小,便看大人如何處置,若是處置得當,這一次的遼國密諜案便能圓滿結束,否則留了個尾巴恐怕會遭人詬病。”
曾布先是臉色一變,隨即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容,隨手招來一個隨從吩咐了幾句,這才神情自若地發話道:“此地出了命案,看來今日縱是想盡興也不可能了。我已經著人通知了開封府,應該很快就會有人趕到。”
這些官員也都是官場中的人精,此情此景下哪里還有不知情識趣的道理,紛紛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這個時候,樓中其他人也頗有幾分見勢不妙,三三兩兩的便有人從側門開溜,曾布卻好像沒看見似的毫不阻攔。待到阮大猷帶著左右軍巡使匆匆趕來時,入云閣中已經人影寥寥,只有一干姑娘在一邊瑟瑟發抖。
向曾布點明了之后,高俅只覺心中格外輕松,此刻即便見到大批兵卒涌入,他也懶得搭理,干脆憑欄望起了無邊*。他的目光掃過了底下那一大群姿色各異的女子,環肥燕瘦各具美態,媚骨天生卻掩不住那股發自內心的自卑,只有角落中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子不在其中。只是一次目光對視,他便認出了那個花國之中的后起之秀,情知她定是含章無疑。
“含章姐姐,你在看什么?”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見含章目不轉睛地望著樓上,不由很是不解地問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聽說樞使曾大人就在樓上,你何不上去求求情?”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才懶得做那些無聊的事。”含章隨口答了一句,目光卻仍然專注地盯著樓上的高俅,許久,她那猶如寒霜一般的臉突然完全解凍,露出了一個猶如鮮花綻放般甜美的笑容。
城郊的一處莊園中,蕭芷因聽著下屬的奏報,眉頭不由緊皺,臉上怒色愈來愈濃。
“顧府被抄,章惇曾布爭功,看來事情還真是越來越復雜了。若不是我正好離開,這一次豈不是要被宋人連鍋端了?”他冷笑一聲,這才低頭望著兩名下屬。
階下的兩人乃是貨真價實的契丹人,在大宋居住多年,無論身份忠心都相當可靠,他們倆才是蕭芷因真正倚為柱石的心腹。此時此刻,兩人對視一眼,左手的那人便出言道:“大人,顧煥章可是認識您的人,若是他扛不住嚴刑拷打,屆時定會供出始末,待到那時便會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是不是要不計代價將其……”
“用不著!”蕭芷因傲然一笑,流露出一種深深的自信,“作了顧煥章將近兩年的便宜兒子,這個人我清楚得很,老奸巨滑愛惜錢財而又貪生怕死,,決計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受刑的窘境。他犯的乃是叛國重罪,若是被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自絕!”
“可是據屬下得來的消息,顧煥章乃是被人架走的,生死不知。”右手的漢子仍舊不放心,要知道,蕭芷因身份貴重,絕對不能出半點閃失。“為了穩妥起見,屬下已經派人將那名替身殺了,也好斷了他人追查大人的路子。”
蕭芷因點了點頭,面上并無任何不忍的痕跡:“那家伙成天頂著我的名頭在外花天酒地,全然忘了那么多錢就是為了買他那條命,你們做得很好,這種人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