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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忠良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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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爽和馬鈞之間的問答,對于是宏輔來說,那就是八個字——“云山霧罩,不知所云”。就馬鈞的答題速度來看,題目應該是一道更比一道難,只是其中所包含的參數卻逐漸簡單化了。

  因為就連趙爽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在越來越復雜的計算當中,再動用或者龐大或者零碎的參數,自己能夠一點兒錯都不出,全都一次性答對——自己是出題方啊,要是萬一粗心錯了一點兩點的,那可有多丟臉?好在馬鈞無論解題速度,還是扒拉算盤的速度,都比他趙君卿要慢上幾拍,再加上書寫答案,小吏呈上,這點時間足夠趙爽另取紙筆,用是宏輔所傳授的“大秦數字”、“大秦算法”再驗算一遍啦。

  前后七題,馬鈞答出了六道,其中只有一道計算略有差誤——準確率已然達到七成啦,這還是隨問隨答,趙爽完全不給他長考的時間。最終趙君卿喟嘆一聲,轉向是宏輔:“可矣。”那意思,我測驗完了,這人果然是有真本事,其中應該并無作弊情狀。

  是宏輔點一點頭,便道:“君卿自處可也。”怎么對待這個馬鈞,你自己決定吧。趙爽領命,便喚人將馬鈞攙扶出去——經過這么長時間,馬德衡的情緒也基本穩定了,腿腳也相對利索了——然后扶上一乘馬車,問清楚了寄居的所在,便即離開太學,疾馳而去。

  馬鈞尚且有些迷糊——這是上官相中自己了嗎?自己的成績應該不錯吧?這是要直接送自己去當官么?可是馬車才剛出得洛陽城西門,駕車的官吏就把馬鈞給轟下去了——“可自歸也,今日之事,勿與人言。”

  等到馬德衡茫茫然走回是氏莊院的時候。天都已經黑啦——但覺腹腸如絞,萬分饑餓,然而已經錯過了免費的夕食。好在陳纻還念著他,專門在大門口守候,還問說明算科要考一整天嗎?你怎么才回來啊?隨手塞過去一塊私藏的面餅。

  馬鈞是真餓得狠了。接過來就往嘴里填。既然官吏已有關照,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他也只好含糊地回答說:“吾、吾迷路矣……”

  他是不知道,在離開太學以后,是宏輔和趙爽之間還有過這么一番對話——

  是宏輔首先問:“其人若何,可能用否?”

  趙爽躬身道:“太尉所言是也。野有遺賢,特吾等不識耳。此人雖然年幼,數算一道當世罕有其匹,可堪大用。”

  是宏輔說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當場招攬他呢?若能命其拜在你的門下就學。不是更好嗎?趙爽答道:“為爽主考,恐有私也。”我要是當場對他有什么表示,這考試結果還沒有正式頒布呢,就恐怕會產生不靠譜的流言蜚語,說我是先相中了這個人,再給他提分兒的。反正他就在洛陽,也跑不了,等確定名次之后再招攬也還不遲。

  是宏輔點點頭。說你顧慮得對,倒是我欠思量了——“欲用之何部耶?”

  其實分派官吏主要是吏部的工作,只有武職才歸兵部管。但選部主持完科舉考試以后,自然也有向各部門提出推薦的權力和義務——是否接受還得看各部的態度,最終是否按照雙方意向來分配,則由吏部說了算。

  是宏輔有問,趙爽當即答道:“可入度部,為爽之副也。”這里說的“副”。是指輔佐,當然不是說馬鈞可以一步登天當出納司的二把手啦。一般科舉得中。除去某些特殊情況——比方說成績實在強到逆天,身為世家豪門子弟且名聲顯赫——都必須從四百石以下的部門小吏或者郡縣屬吏做起。趙爽的副手那可是上八百石的官員,馬德衡斷然無此資格。

  趙爽是想把馬鈞扯到身邊兒來,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來培養,然而是宏輔口雖不言,心中卻大不以為然。

  是宏輔認為,人的理科才能分為繼承型和開創型兩種。就數學而言,趙爽貌似是個開創型人才——雖然他前世并沒有聽說過趙爽之名,不知道此乃上繼張衡,下啟劉徽的當代最偉大的數學家,在天文學方面也頗有建樹——然而馬鈞在數學史上卻似乎并沒有什么位置,只能算是個繼承型人才罷了。

  馬鈞研究數學,主要是為了機械制造服務的,在科技研發方面,他倒絕對是開創型的大拿,就連諸葛孔明都要瞠乎其后。所以與其把馬德衡分配去度部搞財會,還不如前往工部,專業更加對口,更能發揮他的長項呢。

  只是再一細想,馬鈞年方弱冠,就被自己科舉的魚餌給釣上來了,年紀輕輕地邁入宦途,會不會有“拔苗助長”之虞呢?對于馬鈞的事跡,后世史書記載得也很簡略,只知道他曾經擔任過博士,后為給事中,都是沒有明確統屬的清閑工作,這才能有大把時間去搞并非政府項目的科技研發,真要是直接扔官僚群里,會不會反倒磨平了他的棱角,浪費了他的才華呢?

  必須得找一個可靠的人引領著,才能使其邁向輝煌未來啊……然而趙爽雖然對于數算有所長才,卻還真未必是一個好老師……

  此事暫且不提,且說明算科的考試雖然當天就判卷完畢,卻還不能就此頒布結果,一來要等其它幾科成績出來,統一發布,二來你僅僅精通數學也不夠啊,還有第一場經義考試的成績需要作為參考呢。

  趙爽最終還是不可能給馬鈞的算術卷子判個上上——一則終究不是滿分兒,二則當時習慣性從上上到下下區分等級,但在各行各業中,上上都寧可空缺,絕不輕許于人——而只給了個上中。等到第一場經義考試的結果出來,馬德衡拿了個下上,兩個結果匯報至選部,選部再考究中正評定。最終的判定為:中上。

  科舉考試,不管哪一科,都以中下為及格線,達標就給予秀才的身份,可以出仕為吏。不達標就直接打回票。陳纻等人苦苦等待了整十天,才有消息傳來,洛陽四門全都張貼榜文,明示科舉成績。于是眾人呼朋喚友,蜂擁而往,馬伯庸個子小。直接就從人縫里擠進去了,不多時便聽聞他雀躍歡呼:“吾中矣!吾中矣!”

  他的明經試拿了個及格分兒——中下,將將得中。

  此番科舉,應試者兩千八百四十五名,最終入選的卻只有五百二十一人。還不到五分之一。其中明經占了大頭,足足四百零三人,其次明法、第三治劇、第四知兵。中選數量最少的是明算科,只有十一個人——其實趙爽挑出來十二個,但某人因為經義實在太差,最終還是在選部被刷落了。

  自然,馬鈞也在榜上,并且名列第一——只有他一個中上。其余十人全是中中或者中下。

  這倒也在預料之中,且不說那幾位的算術成績都比他差得很遠,而且跟馬鈞一樣。在中正品評方面都沒有得著加分兒。真正能夠讓中正官瞧得上眼的,若非地方豪門世家子弟,必是精通經義,名聞一方的人物,而世家只想走明經正途,沒人會去考明算。至于精通經義……那直接考明經去啦,更不會費神琢磨算學哪。

  又通經。又能文,還在數學和天文學、機械學方面都獨占鰲頭的。幾百年間也就出一個張衡張平子而已。

  非常遺憾的,陳纻名落孫山。

  他實在是想不通啊。對于自己的學識,陳茲免還是有一定自信的,而且這回應試作答,自認也沒有什么大的錯漏——怎么就中不了呢?就算說考官的要求比較高,而以天下之大,才杰輩出,比自己強的人多了去了,但為什么連馬齊都能得中,偏偏自己陣前鎩羽呢?我怎么可能比馬伯庸差!

  兩名同鄉——馬齊和馬鈞——都來勸慰陳纻,然并卵,根本不能使陳茲免的心情哪怕有稍許的平復。馬伯庸還沉浸在自己得以上榜,從此能夠做官的狂喜當中呢,只是隨口敷衍罷了,根本不是真心安慰陳纻。至于馬德衡,他也先得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才能談得上“安慰”二字……

  根據榜文上的附注,得中之人應當即刻前往選部,核對和登記身份,以獲取秀才的身份資格——期以三天。三日后再前往吏部,等待分配工作——亦期以三天,當然你也可以不去,自帶秀才光環回鄉下去作威作福好了。馬齊著急前往選部啊,因此沒“安慰”陳纻幾句,撒丫子就跑,而且還順帶手把馬鈞也給扯走了。剩下一個陳茲免喪魂落魄的,腳步踉蹌,茫然往寄住之處走去,遠遠地瞧見是氏莊院了,突然間心中一動——

  莫非乃鄭縣是峻暗中通報了太尉是宏輔,故此特意黜落于我么?!

  雖然說是三個人一起被逮的,而且“首惡”還是馬齊,但就馬齊那德性,只會哀哭求饒,必然不會在是峻面前說什么不恭之辭啊。至于馬鈞,自動忽略……只有自己,不但在食肆內臧否朝政,還當著是峻的面侃侃而談,他怎么可能不嫉恨自己呢?而且自己在在將矛頭指向政策的制定者是宏輔,則對方一旦知曉了此事,又怎么可能饒得了自己?

  或許是公車士子的名頭暫時救下了自己一命,然而如今考榜已張,自身黯然落選,那就恢復白衣,只是一個游學洛陽的普通鄉下讀書人罷啦。是宏輔若想捏死自己,還不跟捏死個臭蟲似的舉手之勞嗎?他、他、他不會派人來捕拿甚至劫殺自己吧?!

  越想越是憤恨,越想也越恐慌,牛角尖越鉆越深,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權奸在朝,坑陷忠良,天下雖大,哪里是我的安生之處?!罷了,罷了,我還是趕緊逃命去吧!

  于是匆匆返回住處,背起行李來便落荒而逃,一路上也不敢走大路,進縣城,只于鄉間小道上反復繞行、迷路,再繞行、再迷路,等返回武功馬氏邨的時候,已經憔悴得如同鬼魂一般。

  隨即說服寡母,典賣家產,離開馬氏邨,經褒斜谷逃往蜀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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