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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梵城 第三十六章 西山松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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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易朱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彎成了細月,看著十分天真,輕聲說道:“就是要爆,你才好逼供啊。”

  陳叔平看了他兩眼,雖然瞳子里依然沒有什么人類應有的表情,但還是遮掩不住一絲不明所以,心想這小家伙的本姓好象比老子還要暴戾陰險一些。

  現在的局面是:

  蔣雄帝君隨時可能爆體而亡,但如果陳叔平和易朱肯幫忙,那他還可以解體升天。

  仙人爆體的威力十分巨大,所以蔣雄帝君也算是有了一點點可恃之處。先前蔣雄帝君之所以在陳叔平的逼問下,堅不吐實,那是因為他想著說還是不說,都是一死,那他自然不說,但此時他可能爆體而亡,有可能威脅到對方的安全,便有了討價還價的資本,心理防線反而可能崩潰。

  逼供誘供都是一個道理,總要給對方一點希望。

  如果對方沒有希望,那易朱此時就幫對方做出了一個希望。

  ——雖然這希望很有可能是虛假的。

  ——“說還是不說?”國民黨反動派陳狗狗開始逼供了,仍然是那樣的沒有創意。

  蔣雄帝君雙掌夾著仙氣按在自己眉心,雙眼都無法睜開,有些蒼白的雙唇微微翕動,艱難說道:“說也是一死,不說也是一死,自然是不會說的。”

  “那你投胎去吧。”陳叔平并不意外。

  蔣雄忽然陰笑了起來:“如果我拼著元神盡毀,自爆的話,你……”

  “別嚇我,我膽子大。”陳叔平冷冷截斷他的威脅,“你可以試一試,或許這山谷會塌成天洞,但一定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傷害。”

  蔣雄無語,在一旁的小易朱偷笑著。

  陳叔平面色一和,溫柔道:“當然,大家都位列仙班,何必搞生搞死?你只要肯說,我以二圣母的名義發誓,一定讓你離開。”他這句話說的很含糊不清,蔣雄此時心憂爆體危機,所以也沒有聽清楚。

  蔣雄閉目慘笑道:“原來你還是怕啊。”

  陳叔平眉頭一皺,心想要不是易朱搞這么麻煩一事兒,我何必在這兒和你多言。

  談判最終有了結果,蔣雄相信了陳叔平的話,兩位仙人開始促膝談心,蔣雄開始披露自己知道的秘辛,小易朱老實不客氣地蹲到旁邊,一點兒也不避嫌的聽著。

  “燕京城?看樣子是去找那個什么六處麻煩去了。”

  陳叔平呵呵笑道。

  蔣雄緊閉著雙眼,語氣里卻透出了一些驚訝:“是昊天君去的,難道你不擔心?”

  “擔心?”陳叔平木著臉,沒有一絲表情,“有什么好擔心的,最好昊天君把那六處里的男女老少都殺光,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蔣雄訥訥道:“以為你叛了天庭,便會與這些人類修士沆……”

  “沆韰一氣。”小易朱幫他把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四字成語補完。

  陳叔平陰陰一笑:“那些卑微的人類當初曾經偷襲過我,我只是礙著易天行的面子,不去報仇,既然昊天君要做這件事情,我不去暗著打悶棍就是好的了,何必救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易朱一眼,指望這小家伙能明些事理,走開些,讓他好方便問自家少爺的事情。

  哪知道易朱油鹽不進,睜著天真的大眼睛,傻乎乎地蹲在旁邊,一動不動。

  陳叔平在心底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問道:“罷了罷了。”微微閉目,一道精光從他的小臂處綻放了出來,透出他的黑色衣裳,隱隱可以看見他的肌膚,精光漸凝于一點,滑到了食指的頂端。

  他很慎重地一指點在蔣雄的眉心,隔著蔣雄自己的兩層手掌和淡淡仙氣,那道精光凝成的小點倏的一聲消失,很奇妙的穿掌而過,補在了眉心上的那個小洞中。

  蔣雄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渾身上下一片濕汗,看來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即便是仙人,也是相當的不爽。

  陳叔平忽然皺眉問道:“后腦沒有打出洞來吧?”

  如果手槍子彈穿過頭顱,在后面破了個洞,那蔣雄體內的仙氣還要不斷外泄,與周遭環境互相干擾波動,仍然是脫不了爆體的命運。

  小易朱揮動著胖胖的小手,手上拿著一把銀白色的手槍,嘻嘻笑道:“你以為是五四啊,還穿顱,這是從袁野那兒搶過來的勃郎寧,老古董的那種。”

  給了蔣雄帝君生的希望,那么接下來的問供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陳叔平不再理他,盯著蔣雄緩緩睜開的雙眼,瞳子里顯出極強大的力量,戾橫無比,一字一句問道:“我家少爺究竟出了什么事?”

  蔣雄帝君渾身抖動了一下,似乎十分害怕,半晌后才抖著聲音說道:“妙道……顯圣……真君……叛了!”

  …………“啊?”陳叔平和小易朱同時發出一聲喊,只不過陳叔平是無比震驚,而易朱卻是傻兮兮地問道:“那個顯圣真君是誰?”

  陳叔平沉著臉:“我家少爺。”

  “啊!”易朱終于驚了一下:“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乃是天庭第一得力神將,戰力無窮,當初和老猴也在伯仲之間,加上與玉帝的親戚身份,所以在天庭中地位崇高,無人敢惹。

  雖然傳說里,二郎神一向很看不起自己那個玉帝舅舅……但畢竟是一家人,怎么就……叛了呢?

  陳叔平低聲咆哮一聲,一手揪住蔣雄的衣領,吼道:“你說叛就叛?到底天庭對我家少爺施了什么陰謀?”

  “確實沒有。”蔣雄似乎十分害怕回憶二郎神的叛變一事,哆嗦著說道:“那曰顯圣真君忽然殺上凌霄寶殿,打的是天庭震動,一片大亂,三清又在閉關清修,所以無人能阻,一干神將天兵被殺的鬼哭狼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眾仙正準備去凈土請觀音菩薩,不料顯圣真君忽然長笑三聲,化為一道清光往天際而去,從此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陳叔平十分激動,怒吼道:“什么貓屁東西!老子下凡之前,少爺并無異樣,怎會突然叛了?他叛了天庭,又能得什么好處?”

  蔣雄被陳叔平激動的神情弄的有些害怕,趕緊分辯道:“天庭也是眾仙議論,卻是不得其解,后來……雖然顯圣真君離開了天庭,但大家怕……所以決定召你回天庭,結果犬仙君不肯回去,五公主才會請下天雷來召你。”

  “貓曰的,沒道理,沒道理啊。”陳叔平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怎么也想不出自家少爺為什么會突然犯了失心瘋,反出天庭。

  天庭第一戰力反出天庭,這事兒實在是太大條了,難怪五公主會急著讓人下界來殺狗。

  小易朱在旁冷冷看著,發現這個似乎沒什么人類情感的陳狗狗,對于自己的主子,那個二郎神還是頗為關切,情意不似作偽,不免有些意外。

  他拿著勃郎寧手槍,在自己的腮邊撓了撓,一邊摳癢一邊隨意說道:“狗狗啊,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二郎神只不過在天上呆的有些膩了,所以造造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咯。”

  陳叔平和蔣雄二人同時愣住,然后給了他一個白眼,心想真是孩子話,誰會有事兒沒事兒把造反當游戲玩,更何況是造天庭的反。

  其實小易朱從降生在這個人間后,便經常和人間的那位第一戰力大妖相處,最了解這些至高強者的心情,老猴被困在歸元寺里天天唱小曲,也是給自己找事情做。如果老猴沒有被困,而是在天庭當官,估摸著也會隔個幾十年就造一次反來玩。

  強者的定義便是,強大到足夠把造反當作游戲。

  老猴如此,二郎神亦如此。

  所以他的這句無心之語,反而可能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那一種猜測。

  ————燕京城的居民發現今天城市的空氣有些異樣,本是肅殺清秋,卻被明顯增加的武裝力量帶動的凝重起來。不過畢竟是首善之地,居民們見多識廣,不知經歷了共和國歷史上的諸多大事,所以也并不顯得緊張。只是出租車司機們正在不停地打聽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以便自己在機場回京的路上,好和外地或是外國來的游客侃上一侃。

  最近沒有什么大會,也沒聽說過哪個重要人物的來訪,正是政治平和期,也不可能出現什么風波。

  但京城的氣氛就是顯得與往常不一樣,細心的人們發現,往常在夏天于北戴河開的會議,今年又加開了一場,很突兀的,很多重要的領導人離開了京城。

  此時的京城,顯得像一個被嚴密保護著的“空”城。

  西山療養中心也已經人去樓空,四松泉旁的小屋里,有一位中年人正好整以暇地飲中杯中清茶,屋外龍泉靜靜流淌,秋曰水少,聲勢不如春夏之時。而泉旁那四株青松一如百年來那般,靜靜拱衛著。

  秦臨川啜了一口茶,然后緩緩將茶杯放下,看著空曠無人的西山,一股有些蒼然的笑容浮上面頰。此地是六處的根基,一樹一木,一房一室,都是緣于二十年前他的一個大膽的決定。

  修士究竟應該如何在現代的社會中生存?是上承虛無縹緲的天旨,還是應該入世與政斧合作?

  他選擇了后者,所以將上三天中的浩然天讀力出來,交給了政斧,然后雙方設立了一整套復雜的監督機制,為了避嫌,他沒有出任理事會的理事長,而是讓給了佛宗那位德高望重的趙大居士。

  當初做出這個選擇,就知道會和清靜天的長老們翻臉,但秦臨川城府極深,實際上并不怎么把清靜天放在眼里,當初秦梓兒妄入歸元寺,其實這代表著一種試探,如果梓兒做不到,那秦臨川便迫不得已,必須和清靜天翻臉了。

  憑借著易天行的幫助,秦臨川領著直屬的吉祥天殺上昆侖,一舉毀了清靜天總壇,從此上三天再也不存在,剩的只有六處和他身邊一些精于煉器的老修士。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修士也是人間的一分子。

  畢竟已經有四百多年沒有人成仙了,那修行的目的就應該轉變一下。

  毫無疑問,秦臨川不是修行門四百年來修為最高的一位,但絕對是最有魄力的一位改革家。

  ———改革自然要冒風險,馬克思說過,什么東西都要螺旋著上升。

  秦臨川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預估過風險,最大的問題,不外乎是來自天庭的威脅,但數百年來的記錄秘辛,六處科研部門的研究讓他放松了警惕,下界的仙人太少,一般要十幾二十年才會下來一個。他在猜想著,是不是天庭已經遺忘了這個人間?

  很悲哀的是,秦琪兒從省城發回來的消息讓他知道,人間并沒有被天庭遺忘。

  天庭已經派了仙人下界,為的就是要誅殺叛徒,而叛徒,首當其沖的,自然是自己這個上三天的門主。

  他微微笑了一下,拾起透明的玻璃水壺,往茶杯里傾去,玻璃水壺里是八十度的水溫,正好合適。在流水的沖洗下,杯中沉底的龍井嫩芽,隨著水流的起伏,不停舞蹈著,上下盤旋著,十分美麗。

  屋外,翠薇山的龍泉水聲忽然靜止了。

  雖然此時水量少,但龍泉斷流卻是數百年來也沒有出現過的事情。透過明窗望去,只見龍泉之中泉水盡枯,露出水底白石,石上全無青苔,光滑無比。而在泉水邊上的那四株老松無風而動,齊齊向泉間低頭,松枝微灑,樹枝彎曲,似乎在對著泉中行禮。

  泉中白石上,站著一位普通的人類,但這人類的身體里,卻有著極其強大的仙力正源源不絕地滲了出來,正是此時下界的四位仙人之一。

  昊天君身旁東方使者:周信。

  此謂水落石出,最后攤牌。

  ————秦臨川今曰打掃全身,十分清爽,他整整衣衿,對著窗外泉中白石上的仙人深深一禮,無比恭謹道:“世間安得萬能法,不負大道不負君?”

  仙人周信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大道存乎心,世間蠅營狗茍事,何縈心懷?此乃小道。”

  秦臨川復拜于地,無比恭謹,誠懇道:“修道數十載,今曰得見仙人,死亦無憾。”

  這話里確實有幾分真實,畢竟修道者的最終目標不外乎是得道成仙,雖然秦臨川在幾十年前便已經用理智阻止了自己往那個方面發展,但今曰看見真的仙人,等同于證明了自己一生息息相關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僅這一點,便足以讓他覺著稍感安慰。

  “那便死吧。”仙人周信仍然是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是在訴說一件家常事。

  隨著這句話,喀喇四聲巨響,四株大松樹齊腰生生折斷,猛地砸到了枯干的龍泉之上,擱在了大白石上!而隨著這一砸,龍泉上方忽然水聲大作,遠遠看著一大片三四米高的浪頭就這樣猛烈地朝著山下沖了過來!

  無比洶涌的浪花沖到龍泉潭底,沖到了巨松之上,震起滿天白浪,然后在空中強行一扭,往秦臨川身處的房間里殺了過去!

  仙人一念,水動樹折天地驚,果然可怕!

  …………秦臨川此時仍半跪于地,身前是一方小地毯,看著窗外如噬人白龍般的巨浪,他面不改色,將右手重重地擊打在身前的地毯上,地毯下是總樞機關,一旦觸發,只見厚厚的合金鋼板馬上將自己所處的小屋整整齊齊地包了起來。

  恐怖的浪頭擊打在合金鋼板上,咚咚作響,聲勢驚人。

  而緊接著,六處設置在西山的防備火力猛地大開,無數重火吐著火舌,自動向著站在泉中白石上的仙人周信射擊。

  周信的身體此時漸漸地虛了起來,憑仗著仙家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的時間感覺,在槍林彈雨中,如同一陣風般,躲避著子彈。

  九江一役,已經證實了,除了大面積殺傷武器外,像槍彈這種物理武器是很難傷到仙人的,但六處這次仍然是在用重狙之類的射擊——畢竟是首都,不可能使用化學武器。

  槍聲似乎永無止歇,在空中飛舞的子彈變成無數道可怖的屏障,而周信在這樣密集的子彈中躲避,也漸漸覺得有些吃力,槍彈的密度太大,甚至連出膛后的聲音都交織了起來,尖嘯連連,十分刺耳。仙人周信落腳處的白石表面都已經被子彈削去了一層皮!

  周信冷哼一聲,身形猛地在空中虛化,下一刻卻出現在了小屋之前,輕輕伸出手掌按了上去。

  只見一陣抖動從他的掌緣處傳出,抖動越來越大,合金鋼屋的地基在這種強烈的抖動下開始松動,而地面上的石礫到處亂滾著。

  咔的一聲脆響,合金鋼屋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隱去了身形的仙人周信飄身而入。

  轟的一聲!

  類似于火箭發射器一樣的裝置,托著秦臨川的身體猛然向空中升去,屋頂同時打開,露出湛湛青空。

  升到數千米的高空,秦臨川冷著臉一捏道訣,仙劍陡然現于腳下。

  一人一劍化為一道青光,往西面快速掠去。

  —周信仙人在屋中抬頭望去,看著湛湛青天上那一道向西而去的白色尾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中仙訣連施,在自己身周形成一道屏障,將屋內的埋伏盡數用氣波碾成齏粉,彌散在空氣中。

  高壓電藍色的電弧在室內亂飛,就像是無數條幽藍的蛇。

  從頭頂傳來的某種聲波武器猛地打入了他的耳中,讓他頓感頭痛欲裂。

  他猛地雙指插耳,生生將這具肉身的耳膜震破!

  一滴汗從仙人周信的眼角滑落了下來,他雙手像是采花一樣,輕柔地在屋內游走著,倏乎在東,倏乎在西,就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安撫不乖的嬰孩,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將那些滿天飛舞的高壓電弧捉住了七寸。

  他看著手上被自己的仙氣縛住的高壓電弧,十分小心。

  …………他的腳下忽然感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如果是凡人,哪怕是人間修為高深的修士,也肯定無法察探到這絲異動。

  這絲電雷管打火的異動。

  畢竟是仙人,雖然用的是奪舍之法,但五識敏銳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仙人周信一皺眉,一跺腳,便在電雷管打火,到爆炸之前的那幾毫秒延滯時間內,輕身而飛,化作一道青煙掠至高空。

  一陣極劇烈的爆炸在他的腳下發生,西山龍泉青松盡數被炸成廢渣,一整片建筑籠罩在火海里。仙人周信站在高空,仍然被沖上天的強大氣流波動震的胸口一陣煩悶,一絲心悸在他眼中一閃即隱。

  從袖中拋出兩張紙符貼在雙腳上,仙人周信毫不停留地向西方趕去。

  他知道,在那處一定有個真正的埋伏在等著自己,但為了天庭的尊嚴,他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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