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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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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龍戲鳳第二章  兩儀殿,皇帝內朝親信大臣之地,亦是皇上老爺批閱奏章之地。

早朝過后,昶昭皇帝找了幾位親王大臣到兩儀殿共商七月科舉之事,并且一一批完了各州郡呈上來的政績奏文,總算辦完了大事,才有空閑與他的太傅兼尚書令大臣康華頤談論選  秀事宜。

“太傅,昨夜朕已流覽過這一百二十名秀女的圖像。其中卓絕出色者大有人在,可為朕的后宮增添不少麗色風光。趙大人的千金更是眾色中的上品,才貌兼俱,實為我朝之奇女子,朕可不能委屈她了,先封她為昭儀吧!除此之外,朕亦欽點出三十四名佳麗,勞太傅過  目。”

領康華頤至兩儀殿的偏廳,那兒正是置放佳麗圖像的地方。他給康華頤看的,正是他欲欽點的草詔,其中加注了決定封予的名銜,從才人,而婕妤,乃至從容,都是依才貌以及背景的考量所予以加封,皆是將來有機會封上妃座的封誥,在后宮三品九級中,已是中而上的  地位了。

  “皇上此次不實地親閱嗎?”

“不了。這些閨秀的畫像皆出自當代人物畫師傅元芳之手,不會有誤差。朕尚須為七月過后南巡做策畫,實無須為選秀一事費心神,何況請來一百多名閨秀入宮,未免勞師動  眾。”

康華頤撫著花百胡須,斟酌著要如何啟口柳大人的要求。看著三十四名由皇上欽點的閨  秀,皆是京師內有美貌之名的佳麗,想必對那些不具出眾容貌的千金,看也不看一眼吧!

  發現了他的遲疑,昶昭皇帝——龍天運微一打量,便笑道:

  “太傅,有話直說無妨。”

  “皇上,微臣亦呈上柳大人的三千金畫像,不知皇上過目了嗎?”

  龍天運濃眉揚了下,恍然道:

  “你是故意的!那柳家千金,已超齡了吧?太傅何以又呈上她的畫像?”

“皇上——”康華頤深深一揖:“那柳二小姐至今二十高齡,卻仍婚配不到婆家,可以  說是拜皇上戲言所賜。若臣斗膽直言,還望皇上諒解。”

“朕的戲言?不會吧!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美貌,即使朕有什么戲言,也阻礙不了她覓  婆家不是嗎?”

龍天運沒有動氣,接過貼身太監江喜遞過來的桂花蓮子湯,啜了幾口,又交回江喜手上。年輕俊顏上充滿了興味,在不辦公事時,他的閑適自在,別有風流脫的不羈氣息,私底下的君主架子并不大,尤其在教授他十五年知識的顧命大臣面前,更保持著對年長者的敬  康華頤直起身軀,看圣上情緒頗佳,也就直言了。

  “就是因為柳二小姐沒有傲人美貌,才擔不起皇上的戲言呀!六年前皇上選太子妃時,

就是笑了柳家干金貌丑,致使如今年已二十的柳二小姐無人聞問。日前,柳大人上門來乞求  老臣一件事——”他頓了一頓,察言觀色。

龍天運起身走到畫軸前,江喜早已探知圣意,抽出寫有“柳侍郎之次女柳寄悠”之字體  的卷軸,攤開呈現在君主面前。

“說。”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畫中平凡得看不出特色的女子,催促身后康華頤繼續說下  康華頤揖身道:

“他乞求老臣代為求皇上讓柳二小姐進宮。當然不敢奢求會受到皇上的垂幸,只希望有  合適的人才時,能經由皇上之手代為許配出去。”

“想必柳大人打的,是七月大考那批舉人的主意了?倘若今年中舉的學子皆是青年才  俊,朕又哪會欽賜平凡女子為妻?那對士子們不公平吧?”他微一抬手,讓江喜收起畫軸。

  “皇上,這柳二千金之文采不下趙侍中之女呀!”

  “哦!為何京師之內不曾聽聞?”

這會兒龍天運有絲興趣了。想起上個月洛陽之行,遇到兩名柳宅婢女皆有文采,那么柳家千金也應是有些墨水的。只是未曾見過柳家千金有文章詩詞流傳出來,反倒是趙侍中的千  金趙吟榕小姐有不少膾炙人口的文章傳出來,成就了才貌絕佳的美名。

“一來是因為柳大人行事較為低調守分,從不曾刻意去宣揚自身特色,對名利淡泊視之。所以極少,甚至可以說是不曾拿家眷文章出來任人品評;再者,柳二千金并不受士子注  目,自是不會如趙家千金一般,天天有人上門求墨寶,大肆錦上添花了。”

可見容貌好壞也能烘抬文采的評價。看來,這柳家千金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才嫁得出去  了。龍天運不愿花太多時間在討論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身上,略為思索,便道:

“好吧!在秀女進宮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進來吧,封她一個才人之名。但朕并不承諾會替她婚配舉人上子,只能說倘若有合適者。會徵詢其意見,而那名合適者不排斥,婚事  才能成立;若遇不著,半年后送她出宮,別誤了她標梅之期,太傅,這決定。你可滿意?”

  “謝主皇恩。老臣代柳大人謝過。”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又轉向皇上欽點的那些美人兒上頭。辛苦了三年多,他該好好地犒賞自己一下了  五、六月是荷花盛季,也是宮城仕女共賞花順道爭奇斗的時節。

“荷月宴”便是為名媛們所聞的一個聚會場所,地點位于“慈荷庵”一望無際的荷花池畔,每年五月中至六月中設有盛會,歷時一個月,是每年唯一一次讓名門淑媛出門交誼喘息  的時日;當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會有爭奇斗、互相較勁的情況。

由于今年皇上欽點了三十六名佳麗入宮,并且已一一封了名號頭銜,自然而然,今年荷  月宴上的焦點就是那三十六名即將入宮的女子。

其中尤以魁冠花首趙吟榕最為受矚目;當之無愧。然后,又以排名最末、封銜最小的柳寄悠最為受批評;既超齡又平凡,居然依然中選,怎不氣煞了一群妙齡佳麗俱咬牙切齒地懷  疑她們英俊扒世的圣上明君一雙眼到底長在哪里?

能入選秀女實在是老天的眷寵,因為當今圣上不僅英俊扒世,又是個年少皇帝,才二十八歲便已登基,早已有資格迷死全天下女子;再加上太子妃登上后座沒幾個月便已西歸九重  天,目前后座空虛,佳麗們心中各有計較,對皇后之位勢在必得。

有機會出現在眾人眼前,每個秀女莫不是志得意滿地接受其他女子的欣羨眼光,心下則  幻想著有一天登上國母的尊榮情況。

與這些女子共處并不會使人感到愉快,要不是大姊柳寄月喜歡這種熱鬧,柳寄悠寧愿躲  到洛陽別業,也不要被拖來這里看花枝招展的美女們表演。

出嫁已有六、七年的柳寄月,仍不減當年第一美人的風采。生了三名兒子,了卻了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后,她就必須遵從七出之條中的告誡,不能淫,也不能妒,賢良地為丈夫覓了兩名小妾,不敢夜夜與丈夫同床,還得好聲好氣地叮嚀丈夫小心身體,千萬別被掏空博得美名,公婆疼、丈夫愛,柳寄月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完美賢慧,讓丈夫的朋友羨慕  有她這個好妻子。

  在柳寄悠看來,只能不形于外地憐憫她這大姊了。

幸好唐中炫是個斯文人,為人也殷實,對妻子是真正的疼愛,又加上大姊相當美,外頭野鶯野燕少能匹敵,否則今日她這大姊哪能過著自以為幸福的日子?早下堂到邊疆去了,不  然也被冷落到房門長青苔的地步。

不能說她這大姊是奇異的特例,實在是在這種男尊女卑的教育之下,能有不同想法的人  才是異類——比如她自己。父親有一妻一妾,大哥尚未娶妻,但已有兩、三名侍寢的美婢,

  在“紅美樓”亦有一名紅粉知己;對于這種情況,她只能不可思議地搖頭。

  如果這是男女之間永遠談不了公平的地方,也莫怪她敬而遠之了。

柳寄月打發稚子到河邊玩,叫丫頭仆婦跟著。最小的兩歲兒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  親身側,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嬌了。

“妹妹,我剛才由“步蓮橋”那邊過來,見到幾乎所有的女孩都圍在那邊聽趙家千金彈琴吟詩,你怎么不過去湊興,順道做幾首詩讓人不敢小看呢?瞧,這些天外頭把你形容得像  夜叉。”

  沏上一壺新茶,柳寄悠緩緩品啜,怡然道:

  “比起三十五名美人。我何止像個夜叉,還是個老夜叉哩!”

“你老是這樣。”柳寄月低叱了聲,又道:“唉,這樣子進宮,也不知幸或不幸?你心底可要有主意,要怎樣抓住君王的心要有個計較。咱們沒有外貌,至少有才學,你一向聰  明,別太早灰心放棄。”

這種殷殷訓誡,已不知多少人說過了。進宮的實情,除了父兄與康大人之外,沒有再讓更多人知曉,怕會遭致批評,往后要是人人也要求皇上這么做,可就麻煩了;所以柳寄悠更  被告誡不可多言。

  “那趙家千金,也的確長得俊俏,就是神態冷了一點,不好親近。”

  “是呀,姊姊。”

她漫應著,也難得一心遵守賢良教條的姊姊有機會道人長短、一吐為快,彌補了平日良家婦女被忌多言的抑制。柳寄悠當然會放任姊姊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了,拉過害羞的小甥  兒逗弄,這種無聊時光,并不難挨。

南門那邊突然傳來喧嘩聲,看來是有一批王孫子弟前來參與盛會,順道一起看盡京城名媛們的相貌,心下好作計量;難怪一下了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子們皆改了性情,溫良恭順地垂  低頭,無限嬌羞風情展現得快如閃電。

  定力比較差的挽翠低笑出一聲,讓柳大小姐投來告誡的眼光。

柳寄悠學所有的閨秀執起織羅扇,半掩住自己的面孔。別人是欲遮還露,她是怕得到姊  姊的大白眼,等會又來一套“做女人的道理”訓誡她,那可就叫無妄之災了。

  滿意地看到妹妹以及奴們端裝典雅如儀,柳寄月才又看向那些由南門踱過來的公子們,

  為首的——

  “咦,是三王爺!他北巡邊防回來了。”

那氣宇不凡的神態,佐以威武的氣勢。充分展現出一名武將所該具備的條件;皇族出身掩去他身為武將之首本來會有的莽氣,反而散發出其特殊的陽剛貴氣。在一母所生而言,皇  龍家族的兄弟皆儀表俊卓,真是老天厚愛,想必皇太后年輕時必是傾城之貌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沒多大興致,恰巧小甥兒要小解。她立即用這藉口溜了,反正她留下來也不會替荷月宴增色多少,溜開了反而好。呆坐在石椅上等王孫公子一一打量實在……像  市井中的陳列貨物一般,低廉且沒尊嚴。

  “姨娘,花……花……”小解完的甥兒被池子中的荷花迷住了眼光,小手直指著不放。

  “光兒,美嗎?”

  “美。”小孩兒笑著百點頭。

  她點頭,抱高小男孩坐在大石上:

“記住啊,娃兒,世間只有美景是金錢所買不到的,因此我們更應該珍惜,不應因它唾  手可得就視為理所當然。”

“我可不認為小娃兒能意會姑娘的語意。”帶笑的渾厚聲在林徑處揚來,正是那氣度磅  礴的三王爺龍天淖。

  她怔了一下,輕輕斂身道:

“三王爺。”這龍家的人都習慣先偷聽別人談話,再大刺剌地現身加入嗎?果真是親兄  “你知道本王?”

  “剛才王爺不已繞荷月宴一周,人盡皆知了嘛!”她輕笑,話中不掩揶揄。

  “好敏捷的口舌!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龍天淖率性地坐在大石旁的草地上,

  輕松而自在地展露本性,不再辛苦地端起架子。這女孩令他直覺可以完全放松自己;而且,

  重要的是,可以談天。

柳寄悠側著臉,坐在大石上正好可平視這個揚威沙場、鎮守邊關的王爺;其碩大健壯的體格,在沙場上令人膽戰心驚,然而在此刻,著錦袍儒衫,卻不見戾氣,只給予人強大的信  賴感,并且有一絲絲稚氣,挺可愛親切。

  所以柳寄悠也松了戒心,回道:

  “家父柳時春,官拜中書侍郎。”

  “那姑娘閨名為何?”

  “王爺,這樣直接的問法不妥吧?”她提醒他的逾矩。

  龍天淖搔了搔腦后根,嘆道:

“京城的閨秀就是矯枉過正地守禮,這種情況下,即使一天看盡了一百名佳麗,恐怕也  很難記住一張面孔;全一個樣子,還不如北方女孩的直爽英颯。”

  “可您要明白,所謂“禮制”的傳授,全是男人訂定所有規則來強迫女子順從學習的,

  怎么此刻又來嫌無趣呆板呢?”

  他看了她良久。才道:

“說的也是,只不過我衷心希望能有不同于世俗的女子出現。”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  不同性格模樣,那女人也應該在矯揉做作、膚淺地爭風吃醋外,還有更引人入勝的心性吧?

  柳寄悠托首想了下:

“聽說三王妃不僅美麗,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婢、美妾,全以舞藝、音律、容貌見  長,不知三王爺還有何可感嘆?”

“不,不同,本正并非妄想得到天下各色佳麗,會希望有不同的女子出現。并非欲娶來為妃、為妾,而只是純粹希望而已;最好可成為知已。”他對空中一笑,搖了搖頭:“我只  是閑著無聊,亂想罷了。”

“會這么想,必然對女子心性有所不滿。王爺對賢良女子感到乏味嗎?或者,一旦男人  娶到夢寐以求的女子之后,容易視若敝屣?”這是她好奇的問題,一向沒人可詢問。

  龍天淖回答道:

“我欣賞賢良女子,但所謂的“賢良”怎么界定?溫婉順從之外,要能善體人意,要有談天的本事,但,若要言之有物,則必須有豐富的學識,否則也只淪為虛應了事,各言不能  意會的言辭罷了。我不以為女子安靜服從就是一個人人贊揚的賢德之婦。”

  “如果一個男人生就不夠完美、各方兼俱,又怎能挑剔成這般?當然,三王爺的地位、

出身、武功、容貌全屬上乘,少人能企及,不過,以天下男子而論之,男人們并沒有資格要求女人全投其所好。”她柔雅的音調依然持平,但其中已難掩對這話題的興致,整張平凡的  容貌泛出紅光,晶黑的雙眼炯炯灼人。

看似平凡無奇的外貌,也能這般迷人,尤其在她興致勃勃時。龍天淖畢竟不是一般世俗男子,乍遇到巧辯女子,頓時興起惺惺相惜之心,突然覺得自己追求中的紅粉知己,已不再是虛妄的幻想而已。或許她在容貌上不能匹配上“紅顏”之名,但這不是更好嗎?沒有美貌,就不會輕易心旌神動,純粹與一個女人交朋友,而不沾染曖昧色彩,而且……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好條件并沒有引發柳家千金眼中的光采。她的晶亮來自他說的話,以及他比世俗男子更愿意去思考一些固有法規,以及愿“降格”與女人談天;要讓天下男人知道了,怕  不引起一陣非議。不過,能遇到博學機伶的女子,其它卻不重要了,管天下人說什么!

“你說的是,男人并不能無理地要求女人種種完美。不過,男人總有資格想像吧?一如女子,哪個不希冀自己覓得高官厚祿、年輕英俊的如意郎君?但真的都能如愿嗎?并不是  吧!”

“倘若不能,至少娶來一名千依百順的女子,不就是男人們基本的要求嗎?在我朝,女子十四、五歲始婚配,其實也不過是半大不小的孩兒,可以教育的空間依然恁大,如果男人  愿意花心思去教導、去授予知識,那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妻子并不難。”

“是,但男人并沒有太多機會沉浸閨房。”自古以來教育婦德之事,向來由家族中年高德劭的長輩來做,當然教出了一連串的三從四德,而男人也因禮法的約束,白天不進房;尤  其他當年新婚初過二旬,立即披戰甲出征北蠻,要怎生地教育妻子?

  “三王爺真是奇特的偉男子。”柳寄悠笑著起身,天色過未時二刻,必須回去了。

  “你亦是奇特的聰慧女子,柳大人教的好。”

  將小甥兒抱入懷,她揖了一下:

  “我是柳寄悠。就此別過,三王爺。”

  他拱手回應:

  “還能再見面嗎?”

“也許。”回眸不帶風情,只是純然的淺笑。柳寄悠娉婷起身,告別了一位初識的男性  朋友。

  待柳寄悠走遠,龍天淖才對身后隱于樹梢間的兩人道:

  “下來吧,你們。”

  “見過三王爺。”

帶笑的低沉男音輕松行參拜禮,正是禁軍統領燕奔與其妹燕虹;兩人皆是皇宮內的一級  帶刀統領只不過燕奔負責皇帝安全,而燕虹是負責公主們外出時的安全。

  “起來吧!你們兄妹倆沒事出宮作啥?”龍天淖揮了揮手。

長年駐守邊關,加上生性的不拘小節,使他成為皇族子弟中最可親的一位王爺,尤其在  自幼一同玩大的朋友間,絕不使人感到壓迫。

  “她就是柳二千金呀!”燕虹著迷地望著佳人已杳的方向;口才真好,思想真獨特。

“你們認得?”龍天淖問完,接著恍然道:“不會是皇兄派你倆出宮來看一看他欽點的  三十六位宮妃吧?”

  應該是,否則燕奔屬于全天候待命,一刻也離不得皇上身側的。

  燕奔點頭又搖頭:

  “皇上也來了,微服出巡,正在前方亭子中欣賞京城第一美人趙姑娘的琴藝。”

由于皇上不愿讓人猜出真實身分,只有打發掉名震京城的御前禁軍統領燕奔。所以他有  空與扮男裝的妹妹四處走,但不離皇上方圓十里。

  “想必皇兄會滿意這次的秀女。”

  “柳二千金也在其中之列。”燕奔提醒著。

“是嗎?”龍天淖當真是訝異了。他的皇兄向來不管才氣如何,首要就是外貌,如果沒  有絕佳美貌,空有才氣亦是斷然進不了后宮的,這次……“他真的相中她嗎?”

“應該沒有。皇上喚人打理宮妃們的住所,還差點忘了柳二小姐,最后索性讓她住在皇城中的南郊,以前織房所在地,最靠近冷宮之處。”燕虹道。她還幫宮女們扛了好幾件紡織  機去丟哩!

龍天淖笑了一會。這樣奇異又獨立的女子,被打入冷宮的話,也不會認為是不幸的事他心中有這種感覺,想必往后進宮時,不會感到無聊了,倒想知道,對于進宮一事,柳二千金有何不凡的見解。他那皇兄呀……向來無福承受與聰且慧女子相處的樂趣,實在是繁  雜公事之外,他只需要美麗的女人來慰藉疲憊。不過,依照慣例,美麗女子向來乏味得很,

有才氣者又因兩者兼俱而自傲難親近。喏,那趙家千金不正是?聰敏自恃,開不得玩笑;戲  謔不得的絕頂女子,哪有慧詰可言?

扁看排場,與迎接先后次序,便也知道這三十六名秀女入宮后,誰會受寵、誰不被注  意。宮女、太監們全看在眼內,心下各自有數。

三十六只大轎,由東側的“延喜門”入皇城,一一在“太廟”下轎,參見皇上以及祭祀  后,被宮女們各自領行回安排好的住所中。

一般而言,未受寵幸的宮妃只能先安置在“掖庭宮”、“永里巷”中分布的三十多個院處,又因其銜等品級的不同,決定院落的大小與宮女配額;而已臨幸過的宮妃,會因皇上恩  寵的程度而有不同的宮院分配。

熬官的等級以皇后為最尊貴,以下又可立四位妃子,這兩級算是最為正統的正室與偏  房;四妃以下的昭儀、從容、婕妤、才人等銜,尚不屬于正式名分。目前,皇后之位虛懸,

  四妃又只立一妃,便是三年前入宮,趁皇后初喪慰藉君主有功、又產下一女的張德妃。

“德、貴、淑、賢”四妃之位,其名所訂,是依《女誡》等書中所訓之女人的四種德性  所訂定,歷代以來,皆依循其名而立妃。

后宮空虛,正位尚未有人,莫怪每位初進宮的秀女們皆喜上眉梢,已滿心企盼君王臨幸  的萬般榮寵集一身;美女有作夢的權利。

至于不是美女者——如才人柳寄悠,則是唯一排除在掖庭宮之外,被安排于皇城南郊  “勤織院”;皇上甚至下令叫敬事房的太監不必裁制柳寄悠的牌子,因為沒必要。

顯而易見,柳才人可是入了皇宮即被打入冷宮,沒指望了。但也奇怪,要說柳寄悠不受  皇寵,又為何她是唯一被允許帶入兩名美婢的秀女?

可能是為了省爆女的配額吧?宮內的人們只能這么想了。眾宮女們可是松了一口氣,倘  若被指派去服侍柳才人,那她們不是一輩子翻不了身了?誰要服侍永不會受寵的宮妃呀!

瞧,只有勤織院沒有被打理過。一進宮,眾宮娥們只須打扮得美,等皇上召喚;柳寄悠  則必須領著俏丫鬟清洗荒蕪宅邸。

  好個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在這邊,是適合清修的地方。

  主仆三人俐落且快樂地打理了三天,總算讓院落像模像樣了。

“小姐,這株老榕枝椏健碩,可以吊個秋千。”落霞提著水桶,抓著抹布插腰笑著,紅  撲撲的臉蛋煞是迷人。

“樹下可以放塊桌子,這樣小姐每天讀書寫字,也不會感到燥熱了。我記得東廂小房中有一張裁布桌,裂了一只桌腳,明天我修一修,就可以用了。”挽翠向來對修理家具最有辦  法,因為她的父親就是一個落拓工匠;別看她個頭小小的,其實力氣挺大。

柳寄悠正忙著在拔光野草的空地上撒下花種,完事后,走入樹蔭下,讓落霞清洗她的雙  “好呀!今天就暫時做到這兒。等會兒吃完午膳,我要彈琴,你們就歇著會吧!”

“小姐,昨天在廚房端膳時,聽說皇上接連兩天寵幸了趙昭儀與梁從容呢,都是大美人兒。不過趙昭儀只侍寢了上半夜,是不是皇上不喜歡呢?”挽翠畢竟年輕,定性不夠,容易  對這種小道消息好奇。

  柳寄悠拔起一根野草含在口中:

  “一般而言,只有皇后才有與皇上共寢一整夜的資格,四妃亦有,但名已不正;再來,

就只是侍寢而已,一夜召喚兩、三名宮妃不足為奇。禮制上而言,這是正常的,而接連兩夜  被點牌侍寢,可以看出趙小姐極受恩寵。”

  “聽說趙昭儀的琴藝讓皇上贊不絕口哩。”

  “咱們小姐才好呢!”洛霞嗤之以鼻。

那趙小姐名冠京師,但也不過技巧好而已,并且常彈給人聽聞,哪比得上她們小姐既有  高技,亦有豐沛的感情投入其中,只不過,主子不愿彈給不相識的人聽罷了。

  柳寄悠笑著阻止:“好了,你們兩個。”恰好外頭的公公正打出午膳鑼聲,她又道:

  “你們去端膳吧!”

  “哇!又有消息可以聽了。”

  兩名小丫頭不約而同眉開眼笑跑出去。

這兩個小丫頭!柳寄悠拆下包住秀發的布巾,欲踱步回屋內,正巧見到挑膳食的四名公  公往冷宮方向而去。

  她一時好奇:

  “諸位公公哪兒去?”

  四名年輕的小太監相當生嫩,亦尚未學會擺嘴臉那一套,其中一人憨實地回答:

  “回才人的話,咱正要給冷宮的人送飯去哩。”

  柳寄悠或許不美,但她平和的面貌使人容易親近而不感壓力。

  “那冷宮——平常不能進去嗎?”

  那名公公又回答:

“里頭的人不允許出來,外頭人壓根兒沒人想進去,所以就沒有特地下詔說不許進入  了。但有誰會想進入那地方呢?”

  “謝謝公公的告知。”她躬身揖了下,見他們又挑起擔子走向側前方的冷宮。

被打入冷宮的,都是先帝在位時犯了錯或惹圣顏不悅的失寵宮妃們,待先帝崩殂后,沒  有下詔處置,便被遺忘在這兒了,無人聞問。

柳寄悠遠記得三年前先帝大葬時,除皇后與四妃外,其余皆詔令削發為尼,不曾被寵幸者,有的發還本藉回家,有的當了女史負責打理后宮。四妃皆育有子女,全被皇子們接入王府;也就是說,縱然三宮六院的麗色有一時恩寵的風光,沒有擠上頂級的名分,待幾年光景  就只能獨對凄涼唏噓了,尤其每五年選一次秀女,此時這批新嬌客,又能風光到幾時?

  冷宮……滿溢著幽怨悲涼,與破敗的建相映照……遲暮的女人,就只能這么過日子嗎?

她呆立于門邊深思,久久難息心中的憐惜,直到兩名俏丫鬟端膳回來,她才略為哀傷地  笑著,一同進屋去了。

皇太后育有四子二女。這些皇子、皇女們,自幼即玩在一起、睡在一起,親兄弟姊妹  中,沒有傳出爭權奪利的事件,得歸功于皇太后教子有方。

先帝直到五十六歲病亡時,共育有十三子、二十女。之中猜忌不和的當然有,但因皇太后本身育子甚多,在順位排名上,旁支難望其項背,加上四兄弟感情深厚,學有專精,新帝即位后,政治一片清明;這不單是龍天運知人善任,政策運用得宜,三名弟弟更是功不可  沒,致使年輕君主穩坐龍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并且充分授權治事,適當于以嘉賞,是龍天運處世原則。

難得三弟回京,龍天運特地派人擺宴“曲江池”,只邀自家皇親們共榮,并且從后宮召  來他近來頗寵幸的美妾隨侍,尤其美名冠京師的趙吟榕彈琴助興。

“半個月來,皇兄對這些新宮妃評價如何?”龍天淖環視眾美人,雖是各色皆俱,但總  覺少了些什么,倒是冰冷色的趙吟榕,還算有個性。

“全比不上趙昭儀一個,這女子有味道。”龍天運接過江喜夾來的“紅羊枝杖烤”,吃  了一小口,微一點頭,江喜立即又切來一小塊,他吃完道:“撤。”

  江喜立即端向王孫們的桌子上,又讓人端來一道“光明蝦炙”。

  “才貌兼俱?”龍天淖恭敬接過兄長夾來的蝦,一邊的宮女已忙不迭剝去殼。

“她很泠,也許加上一點作態吧!你知道,聰明女子的手段向來高。朕近些日子賞賜她不少寶物,給她換了一座宮院,倒也博了她一笑。”龍天運難掩自得其樂;他向來縱容女人  為了吸引他所做的小把戲。

  “皇兄有意封她為妃嗎?”

  “沒有理由讓我冊封她。”他微笑。

或許趙吟榕是具有特色的,但還沒有讓他動情到封妃長伴一生的地步。想那張德妃不也  熬了兩年,不僅育下一女,亦有令他傾心之處才封了妃嗎?一切還早得很。

  趙昭儀連彈數曲,終于在舞伎出來跳舞時得以休息,被宮女扶回君王身側。

  “皇上。”她輕一揖身。

  “辛苦了,愛妃。”他大手一伸,將美人扶坐在一邊,賜上一杯瓊漿玉露。

  “皇兄新納的宮妃全在此處了嗎?”龍天淖四下看了會。

  “朕確實傳喚她們全列席。怎么,有事?”

  “不。只是好奇皇兄全臨幸過了嗎?”

  龍天運笑道:

  “大概吧!朕從不為此操心,不過可以確定最美的全在此了。”

  此時,一名侍從走至三王爺身畔稟事。

  龍天淖起身道:

  “容臣下稍退。”

  “去吧!別太久,等會有事相面。”

  “是。”

  待三王爺走遠,冰冷的趙美人兒才展現出依人的嬌柔,吐氣如蘭地偎向君王:

  “皇上——”

  “說。”他一手撐腮,側看著美人兒。

酒肆之時,他一向縱容,不會端出君王嚴厲精銳的精神應對,所以此時看來慵懶而適  意。即使威嚴天生,也不會太過嚇人。

“今兒個遇見張德妃,她要我參拜宮禮。”她淡淡地陳述,不夾委屈,卻又恰當地表現  出不滿。

“她是妃,你是昭儀。自是該參拜。”想必這驕傲的冰美人是不屑跪在任何女人身前聰明如趙吟榕者,當然明白君王的意思;他沒有重視她到護持她的地步,不過,這句  話,試探的成分多些。

  她銀牙緊了下,淡淡別開了去:

  “臣妾知道了。”

  我見猶憐的美人顰眉之姿,怎不教男人心動難上?龍天運摟她入懷,輕輕拍撫,但并不脫口任何承諾,只是微笑著。

  女人嘛——

  還不全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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