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于迪利埃翁伯爵府中的驚慌與悲傷,并沒有傳遞到高墻之外,整個世界仍舊按照過去已有的軌道運行,并不因為某個人的即將離世而稍停半分,不管那個人曾經有過多大的輝煌與多顯赫的位置。
在氣派的大維耶酒店里,夏爾同他的同伴們,就絲毫沒有感受到他上司的那種悲傷。
他們此時正身處于這家以奢華著稱的酒店的包廂中,悠然地花天酒地著。
雖然這都是幾位年輕人,但是他們的表情都若有所思,反而少了幾分年輕人應有的天真和無拘無束。
在這間包廂里,幾盞水晶吊燈讓餐桌上的玻璃器皿變得熠熠生輝,而他們腳下的地毯,厚而松軟得足以讓腳趾沒入。一副畫被懸掛在墻壁上,里面的少女以好奇的目光凝視著房間的每一個人,據說這是上個世紀的真跡。在而在樓下的大廳當中,樂隊在進行著似乎永無止歇的演奏,昭示著這是怎樣的一個燈紅酒綠的浮華年代。
“德特雷維爾先生,您可瞞得我真緊啊!”俄國大使館的二等秘書安德烈別祖霍夫先生又抬起酒杯來,朝夏爾敬了一杯酒,他臉上雖然帶著笑,但是笑容里面卻又一種說不出的意味深長,“我可沒想到,一直以來和我打交道的,竟然是這樣的大人物呢!”
他的語氣說不清楚是嘲諷還是真心話,不過夏爾也無所謂了。
“只是走了大運而已,”夏爾微笑著回應。然后喝下了一杯酒,“之前和您隱瞞了身份,還請您多多諒解一下。”
“嘿。這有什么?理解,理解。”安德烈別祖霍夫連連搖頭,表示zìjǐ完全不在意,“比起之前的事情來,我更看重以后。現在知道您有這么大的本事,我對以后可就更加放心了呢!”
“是嗎?那您恐怕以后會對夏爾更加吃驚呢,”旁邊的阿爾貝喝了一口牡蠣汁。一邊含糊地說,“現在您看他當了個國務秘書就嚇成這樣,那您以后看他爬到更高位置了。那還得了?”
“哈哈哈哈,說得也是呢,阿爾貝!”安德烈別祖霍夫大笑了起來,然后又舉起了酒杯。“來。那么就為我們未來飛黃騰達的夏爾再干一杯吧!”
“干杯。”
夏爾也抬起了酒杯。
今天的這場聚會,正是在這個安德烈的要求下所舉辦的——這位外交官在某個公眾場合看到了夏爾之后,大吃了一驚,然后才明白過來這個一直和他合作過的法國人,原來竟然是這樣一個不得了的家伙。等到回過神來之后,他連忙找上了阿爾貝,懇請他安排了今天的這場聚會。
夏爾考慮到這個人知道zìjǐ在上位之前的一部分底細,甚至兩個人還一起合作過見不得人的勾當。并不好隨意糊弄,因而也就答應了對方的邀請。
好在見了面之后。這位別祖霍夫伯爵的幼子,比夏爾想象得還要精乖得多,他絕口不提兩個人過去的勾當,只是一個勁兒地吹捧夏爾,倒是讓夏爾放心了不少。
盡管這家伙表面上表現這么謙卑,肯定私底下有什么鬼名堂,但是只要肯好好談那就沒問題。現在既然對方還在繞圈子,他也就繼續陪著繞。
“德特雷維爾先生,真想不到我居然能夠在法國結識上這樣的名門!我父親一定會很羨慕我吧……”安德烈繼續恭維著,讓人看不出他的意思來,“說起來,我父親也是挺倒霉的啊,他剛在巴黎生活的時候,那里正是革命時代,除了暴民他什么也看不到;后來拿破侖上臺了,局勢總算安定下來了不少,可是他又要回國了,結果沒有認識到幾家法國貴族家庭,真是相當遺憾啊……”
“哦?原來別祖霍夫伯爵也在巴黎呆過啊?”阿爾貝聽著也來了興致,“像他那樣的大財主,我還以為應該整天躺在家里計算財產呢。”
“哎,我父親也不是天生就那么有錢的啊……”安德烈又感嘆了一句,“我不怕跟你們說,他是個私生子,被上一代的別祖霍夫伯爵——也就是我的祖父——給扔到了法國,在這里長大。結果,伯爵在臨死之前不知道是領悟了什么,竟然把他給招了回去,還上書給沙皇——也就是已故的先王亞歷山大一世陛下,他請陛下開恩,讓他承認了我父親的合法繼承人身份,這樣他才能夠繼承我爺爺的龐大遺產……”
“嚯,這還真是不簡單啊!”阿爾貝夸張地喊了一句,“那就讓我們為尊敬的別祖霍夫伯爵干一杯吧!”
雖然在陰差陽錯之下已經成為了擁有幾百萬身家的巨富,但是阿爾貝仍舊沒有改變zìjǐ,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
“真值得干上一杯呢……”安德烈臉上有些發紅,“說起來你們法國人確實欠他一杯酒——皇帝陛下帶著軍隊殺進我國的時候,把他也給俘虜了,不過好像因為是貴族的關系,還沒吃多少苦頭……”
接著,他抬起頭來看著夏爾,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說起來,特雷維爾先生,您的爺爺好像也是當時法國軍隊的一名將軍吧?沒準兒……沒準兒他們那時候都見過?”
“也許吧,不過就算見了,那時候也不會像今天這么愉快吧?”夏爾看不清他這句話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他也不在乎。“希望這種歷史上的問題,不至于讓您介意。”
“您放心吧,國家之間的恩恩怨怨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父親不也好好活著嗎?過去的事情誰在乎呢,我只想過好zìjǐ的生活。”安德烈搖了搖頭,表示zìjǐ并不放在心上。“來。干杯!”
“說得好,干杯!”
在又喝了好幾杯之后,安德烈終于不再掩飾zìjǐ的目的了。他抬起頭來看著夏爾,臉上雖然紅得像個醉鬼,但是眼睛里卻還是一片精明,“特雷維爾先生,之前我跟您的合作非常愉快,我衷心希望,這種合作還能夠繼續持續下去。”
“在我看來。沒有什么理由不能持續下去。”夏爾馬上回答。
“那就太好了!”安德烈夸張地一拍大腿,“您還記得我之前跟您說過的提議嗎?當時我還有些不安呢,生怕您這邊罩不住。這下好了,既然您又這種地位,那我們這還能算個事情嗎?”
夏爾低下頭想了想,然后就想起了對方上次見面的提議:別祖霍夫伯爵有許多莊園領地。就算拋荒很多土地。每年都要為大量的剩余農產品而頭疼,而安德烈就想到要鉆法國的法律空子,將糧食加工成淀粉或者面粉制品然后輸入到法國來。
“平心而論,您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想了一會兒之后,夏爾溫聲回答,一點也沒有被剛才大量灌入的酒精所影響,“不過,您也看到了。現在我并不缺乏這點收入,為了這些錢而冒被人檢舉的風險。那就太過于不劃算了,您說呢……?”
聽到了夏爾的回答之后,安德烈果然失望地微微皺眉,“您還可以考慮一下,這可是一個長期生意,雖然一筆未必能賺多少,但是長期來看,收益不會太少……而且,您還可以得到我們別祖霍夫家族的好感,到時候您要在俄國有什么事,找我們幫忙也會方便很多。您完全可以再好好考慮一下……”
夏爾沒有再回答,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
“當然了,這只是我的一個提議而已,絕對沒有強迫的意思,就算我們這次合作不了,以后還是有大把的機會,我堅信有一大堆的金山在等著我們挖……”看到夏爾還在猶豫,安德烈心里暗自嘆了口氣,“您放心吧,之前我們的來往都已經是歷史了,我絕對會守口如瓶。”
他當然不打算因為這點小事,就和這個看似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鬧翻了。
趁安德烈沒有注意,夏爾隱蔽地給阿爾貝使了個眼色。
多年的交往,讓阿爾貝馬上明白了夏爾的意思。于是他馬上站出來為安德烈打了個圓場,“夏爾,這樣的好機會可不能輕易放過啊,再說了,安德烈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能幫忙的時候怎么能不想辦法幫幫忙呢?”
“你這樣說倒也不錯,可是……”夏爾好像還是很猶豫的樣子,只是暗地里給阿爾貝比了個手勢。
阿爾貝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著說了下去。
“那這樣吧,這樣的生意我看著挺動心的,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就讓我也摻上一手吧。具體的經辦人是我,到時候再怎么也牽涉不到你身上,你只需要暗地里給我們幫幫忙就行了。”
聽到了阿爾貝的話之后,安德烈看到了峰回路轉的希望,連連點頭,“嗯,我看這個主意就很好!阿爾貝是我好朋友,有這樣的好機會,我當然不介意他也從中撈上一票!”
在他看來,阿爾貝是夏爾的好朋友,只要把他拉進來了,其實上就已經達到了zìjǐ的目的了。
“好吧,既然都說到了這份兒上了,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了,”在沉默了許久之后,夏爾終于再度開口了,不過還是好像不大甘愿的樣子,“阿爾貝,你可真會給我添麻煩……”
“怎么能叫添麻煩?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阿爾貝看似惱怒地揮了揮手,“怎么,現在你發達了,就能夠不把我們這些老朋友當回事了?”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
“那就什么都別說了,就這么定了!”安德烈拿起了酒瓶,給兩個人又倒上了酒,“來,大家再干一杯!”
“話說回來,您在大使館的工作雖然只是掛個名,但也不是完全不理事吧?”喝完酒之后,夏爾又看似不經意地看向安德烈,“您也知道,我們一家是波拿巴黨人,我想問一下,貴國對總統先生到底是怎樣的看法呢?”
安德烈的瞳孔微微睜大了。
zìjǐ到底該不該回答呢?
算了,剛剛欠了一個人情,總該回報點什么。再說了,這也算不上什么機密吧。
“沙皇陛下的政府對貴國總統閣下十分關注,”沉吟了片刻之后,安德烈頗為嚴肅地回答,此時的他,居然頗有了些外交官的嚴肅派頭,“您也知道嘛,因為他有這樣一個姓氏。”
“那關注的結果是什么呢?”夏爾追問。
然后,他換了一種問法。“如果法國發生了一些有利于總統先生的變化,俄國將會作何反應?”
一絲冷汗chūxiàn在了安德烈的額頭。
“現在政府那邊還沒有看法,也許是因為還沒有拿定主意的緣故吧。”他低聲回答,然后頗為意味深長地加上了一句,“未來有新的消息的話,我再告訴您吧。”
“很好,”夏爾滿意地點了點頭,“大家是朋友,一定要互相幫助才對,哈哈哈哈,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