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月想著想著,已是走到了城主府的門前。
朱紅大門之上,懸掛著“千府”兩個大字,與尋常府邸的朱門緊閉,庭院深深不同,千家大門洞開,在門前站著十幾名寒鐵衛士。
這些衛士的實力并不是太強,也就是銳士境界,但是渾身的寒鐵鎧甲就好像是他們榮譽的標志一樣,胸前的“千”字篆體徽章熠熠生輝。
“您好,請問您有什么事嗎?”就在這時,一名寒鐵衛士緩步走了過來,對著秦孤月開口問道。
秦孤月轉念一想,說道:“我有一些要事,想要稟告千家家主,不知道幾位小哥能否行個方便。”一邊說著,他就從衣袖里取出一錠銀子,以袖子隔著遞了過去。
但是那名寒鐵衛士卻是輕輕地將那錠銀子推了回去,那寒鐵頭盔下的臉笑了笑說道:“我們這里,不時行這些東西的,您收起來吧。”
秦孤月聽到寒鐵衛士這句話,暗中已是點了點頭,心想千尋雪居然把千家治理得這么好,區區一個為千家把門的衛士,都知道不受到這樣唾手可得的財物。
落城千家內外的清廉,由此可見一斑。
即便是在秦孤月治下的云水山莊,他也沒法保證連最低一級的守門衛士都如此奉公守法。
很快,秦孤月就被請進了千家的客廳之內,又丫鬟為他上了一杯茶,管家則告知秦孤月,千家家主正在后院練武,大概要他等待一刻鐘的時間。
秦孤月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可以等待,那管家退了下去,秦孤月就開始端詳起這客廳里的裝飾變化來了。
時隔兩年,千家客廳似乎還是老樣子,但是有一件東西卻是變了,那就是客廳里擺放著大盆的海棠花,此時正值深秋,已是過了海棠花的花期了。
但顯然是千家請來了高明的相術師,以相術將這些海棠花固定住了,直至百花凋零的深秋,依舊是海棠花粉色,黃色,白色晃得亮眼。
海棠花……秦孤月輕吟了一聲,卻也沒有多想什么,畢竟落城又被稱為海棠城,海棠花是一絕,客廳里多放一些,也就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很快,一刻鐘的時間就過去了。
只見“吱嘎”一聲輕響,客廳另外一側的門已是被推了開來,一個清冷的女聲響了起來,是對她身邊的丫鬟說道:“替我把軟鞭拿著,雖然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客商,但是拿著兵器去客廳,總是不好的……捧好了,可不要被凍傷了……”
“是,家主。”一名語氣乖巧的丫頭應了一聲,只見屏風后面已是轉過一名身材高挑,體態婀娜,白衣如雪的女子出來。
“在下是落城城主,千尋雪,不知閣下……”千尋雪從屏風后面繞過來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居然就好像是斷掉機杼的織機一般,話音戛然而止。
千尋雪先是一愣,隨即轉過身來,對那丫鬟說道:“好了,你們退下去吧,這位先生跟我是故人。”
“是,家主。”在他身邊,捧著寒霜軟鞭的粉衣丫鬟應了一聲,十分乖巧地退了出去,又把門給掩上了。
伴隨著房門掩上的輕響,千尋雪看著面前的秦孤月,確切地說,是用視覺欺騙異能轉變了容貌的秦孤月緩緩說道:“你終于知道要回來看我了嗎?”
秦孤月的眼神不禁一凜,心中暗道:“怎么可能,我的視覺欺騙異能,連亞圣楚鳳歌都看不穿,千尋雪為什么可以……”
“因為當年在修煉的時候,你的身體里得到了我一部分的太陰命星本源……”千尋雪盯著秦孤月,輕聲說道:“所以我認出你來了……秦孤月!”
“尋雪,我……”秦孤月看到千尋雪已是洞悉了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掩藏了,但是他剛要開口,千尋雪卻已是搶先說道:“兩年了,整整兩年了,我一直都以為你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我……”秦孤月還沒有說話,千尋雪已又是大聲說道:“你知道我這兩年多是怎么過來嗎?秦孤月,你這個該死不死的死人!”
秦孤月聽到千尋雪的這句話,腦袋一下子就懵了。
“直到幾個月前,我才知道,你健在人世,而且應該要恭喜你才是……”說到這里,千尋雪竟是聲音有一些哽咽,但卻似乎是強忍住了淚水說道:“你做了秦家的家主了,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官拜丞相,世襲的日月侯,你已飛上枝頭了,所以就看不上我們千家這樣的鄉野小家了是不是?”
秦孤月急忙爭辯了一句說道:“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你想多了,尋雪!”
“我想多了?”千尋雪的雙眼已是微微發紅了:“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為什么不在回到天州之后偷偷地給我來信,為什么第一時間平定云京的叛亂之后就來見我,而要等到,今時今日,來見我了,還要戴著一張面具……”說到這里,她似乎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竟是聲淚俱下,這個堅強如冰的千家家主,居然痛哭了起來。
“秦孤月,你到底還想對我隱瞞到什么時候?原本我一直都在想,若是你死了,我便為你守寡一輩子又如何了,但是當我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尤其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感覺自己好蠢,蠢得像一頭豬一樣!”
終于秦孤月動了,輕輕上前一步,直接將她摟入了自己的懷中,任由那一張帶著淚痕的面龐,倚在自己的胸前,不由千尋雪抗拒,沉聲說道:“尋雪,這兩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以后有機會,我再慢慢與你解釋吧,你愿意為我秦孤月孤守兩年,我定要還你一世無憂無邪,今世不夠,再補你來生。”
“你騙人,你騙人……”千尋雪一邊在秦孤月的懷里掙扎著,一邊帶著哭腔說道:“他們都說要娶永明陛下的妹妹,你要做皇親國戚,我又怎么可能去做你的正室妻子,你就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秦孤月……”
秦孤月聽到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空穴來風,只得苦笑了一下,輕輕撫著千尋雪的青絲,柔聲安慰道:“那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如今我與永明陛下早已交惡,他的確是提過這件事,但是我拒絕了,如今這件事就更不可能了……再說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金枝玉葉又算什么東西?百年之后,依舊是紅顏黃土,你我本質之上都是修士,哪里會看上那些胭脂俗粉。”
雖然秦孤月說得有些肉麻,但是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即便千尋雪知道秦孤月可能的確是有“騙人”的成分,但是她至少已經不再哭泣了,而是愣愣地,有些沒頭沒腦地問了秦孤月一句:“此話當真?”
秦孤月差點就被千尋雪這句傻乎乎的問題給逗樂了,但是偏偏又不能笑,只能好不容易斂住笑意,低下頭來,看著懷里的千尋雪,四目相對,輕聲卻一本正經地說道:“毫無半點虛假。”
“騙子!”冷不丁千尋雪又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那你告訴我,為什么這次你到千家來,還要易容?你這個騙子,騙子,大騙子!”
這一下秦孤月可就真的只好搖頭了:“這件事情,很好解釋,因為我不想有人知道我到東南之地來了……你要知道,我的‘本人’如今可還在圣賢書院里坐著呢!”
“啊……”面對秦孤月的回答,千尋雪已是一愣,隨后不禁問道:“你在躲著誰?”
秦孤月抬起手來,指了指天說道:“就是你聽說那個要把妹妹嫁給我的人!“
“你們……你們的關系怎么會這么差!”千尋雪這一下可真的是吃驚了,外面不都傳說當年秦孤月為還是無夜太子的陛下,深入過圣賢書院做過替身,又在云京城之戰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兩人是莫逆之交嗎?
這面前的一切,與傳聞大相徑庭啊!
“所以我說傳聞多不可信啊……”秦孤月苦笑說道:“好了,這一下,你可愿意原諒我了吧,這兩年來的事情太多了,我得花上好一陣子才能跟你說完呢。”
千尋雪聽到秦孤月的話,總算是點頭了,但是她身體輕輕向后一挪,已是從秦孤月的懷里跳了出來,看了看他,然后用有些嫌棄的語氣說道:“我不喜歡你變成一個其他人的樣子抱著我,我覺得很不習慣……”
秦孤月笑了笑,已是撤去了視覺欺騙異能,露出了自己本來的一副容貌來,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一件四相圣袍,只是那一張面孔,已是不再稚嫩了,而是被西北荒漠的風沙,云京城的殘酷心機給雕琢得如同一張面具一般。
老成而持重,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人。
這也是很多當時的人,對秦家家主秦孤月的評價。
但是這一句話的評價,在千尋雪那里的反應卻是一聲嘆息:“你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是的……”秦孤月輕輕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感受著手心處粗糙的感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己都不記得,經歷了多少次的生死搏殺,多少次死里逃生了,即便是在云京城的時候,也是一步走錯,就會丟掉性命,若不是我十分走運……”秦孤月苦笑道:“一步都沒有走錯,否則可能你我這一次相遇已是在夢里了。”
“夢里?”千尋雪聽得秦孤月這句話,竟是破涕為笑,展顏笑道:“你若是死了,我夢里也不想見到你這個討厭鬼!”
面對秦孤月有些錯愕的表情,不知不覺之中,秦孤月感覺到軟玉溫香,已是被他輕輕擁入到了懷中,伴隨著千尋雪的一句嬌嗔:“秦孤月,你真是一個討厭鬼,我都已經多少年不流眼淚了,每一次,都是為了你!”
秦孤月似乎也是感覺到千尋雪的情緒好多了,伸出手來,拿衣袖為她揩了揩眼角的淚珠,半開玩笑,卻偏偏一本正經地說道:“京城的太醫都說了,經常流一點眼淚,可以明目去火!”
“啊……還有這一說啊!”千尋雪聽得秦孤月這一說,先是訝異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伴隨著捶打在秦孤月胸口的小粉拳,怒然道:“騙子,你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騙子,我只聽說過有人把眼睛哭瞎掉的,流眼淚還能明目去火,你……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啊!”
不過打打鬧鬧,歸打打鬧鬧,千尋雪還是抽出時間去囑咐了一遍千家的管家,說這名客商是自己的老朋友,要設宴款待他一番。
雖然這些跟了小姐十幾年的管家們,就沒有見過千尋雪還有這樣的朋友,但是也不好多說什么,千尋雪如今是千家家主,還不是說什么,他們就得照著做什么?
就算她說要宴請一個乞丐,下面的人不也得照辦嗎?
立刻千家府邸里就有人議論了起來。
“奇怪啊,小姐居然要宴請那個商人啊……”
“是啊,這還是小姐做了家主以后,第一次在府里宴請外人啊……”
“還是一個男人。”有一個手腳有些粗苯的丫鬟,甕聲甕氣地補了一句說道。
這些千家的老仆人們,一直都改不過口來,還是喜歡稱呼千尋雪為小姐,或者是少主。
即便千尋雪做了千家家主已經兩年之久了。
雖然千尋雪不讓聲張,但是千家家主設宴款待一位商人的事情,還是在落城里不脛而走,頓時街坊之間,都開始猜測起這位商人的身份來了。
有人說這個商人是一名富可敵國的巨商。
也有人說是喬裝而來的世家公子。
更有甚者,居然說那是大楚軍派來談判的人。
當然了,也有人更直接,說可能是千家家主以后的結婚對象。
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畢竟千家家主名義上,還與一個人有著婚約——秦家長子秦孤月。當時這一對璧人,可是名聲傳遍了東南之地,直到秦孤月失蹤之后,一切才戛然而止。
現在秦孤月已是位極人臣,但卻遲遲不見他到落城千家來娶走他早年還是秦家沒有繼承權的長子時所訂下的這一房妻室,就不由得沒有人去多想了。
當然,他們多想歸多想,掩上門,秦孤月又布下了一重兩界分割術,別人以為他們是在笙歌宴飲,但實際上卻是……
“尋雪……”秦孤月抬起手來,他效仿秦戰天那樣,直接以星力匯成了一幅山川地形圖,漂浮在整個客廳的中間,對著千尋雪說道:“如今的局勢,你大概應該知曉了吧。我與父親打算抵御大楚軍,暫時為圣天王朝爭取喘息的時間。”
千尋雪聽到秦孤月要與大楚為敵,雖然有些意外,但想想也還在情理之中,卻是有些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孤月,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與嚴峻結仇,如今你的師父上官天琦在大楚一方,你完全可以倒戈過去,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
秦孤月聽到千尋雪的話,一只手輕輕地攬住她的腰肢,笑了笑說道:“有的不有失,我若當初不來落城千家,如何能得到你這樣的絕代佳人……”
千尋雪被秦孤月這樣一夸,冰雪一般的臉上也是稍稍一紅,伸出手來,在秦孤月攬住她腰肢的右手上,輕輕拍打了一下,隨后反駁道:“愛美人不愛江山,你這樣怎么行?”
秦孤月笑了笑,已是繼續說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本身就沒有什么好說的,再說了,有其子必有其父,嚴峻這副德行,他老子嚴武鈞又能好到哪里去,如果秦家舉家投降大楚,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不見得就是什么好下場。”沒等千尋雪說話,秦孤月已是抬起手來,在洛水上輕輕畫了一下說道:“父親準備在洛水之畔立陣,以洛水為天塹,阻擋大楚軍,所以我們的落城,就會變成前線的戰場,希望你早做一些打算。”
“嗯……”千尋雪點了點頭,看了看地圖笑道:“好的,我會加緊備戰的,拿出府庫的錢,修繕城墻,再挖深護城河,在城外修建一些戰堡……”
“什么?”秦孤月原本想告訴千尋雪的是——這里要打仗了,你還是把家里的東西,值錢的什么的,都收收,組織落城的老百姓去秦家的領地避難吧。
誰知道千尋雪給出的回答居然是:“好的,我會好好備戰的。”
這簡直就是南轅北轍啊!
秦孤月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千尋雪居然已是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要我離開落城,帶著千家和百姓們轉移嗎?”
秦孤月點頭:“不錯,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
就在這時,千尋雪猛地一抬起手,已是一道星芒匯成一道寒霜長鞭,直接朝著秦孤月的頭頂甩了下來。
“咔”地一聲輕響,秦孤月已是抬起手來,穩穩接住了那一條寒霜軟鞭,輕聲問道:“你怎么一言不合就……”
“你不要忘記了,我也是一個星階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