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烈一行,從山腳登上半山腰的天平寨,足足用了半個時辰。雖然有馬匹,但誰都不敢騎。這條山道堪堪能通過一人一馬,左邊懸崖右邊峭壁,誰敢將自己的性命交到這些牲畜身上?
狄烈到達寨門前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不過并不影響他對天平寨的觀察。
從外部看,這座用厚重的大青石一塊塊壘起,再以粘土黏合,高度近三丈,周長超過五里的軍寨,的確給人一種渾厚堅實的感覺。住在這樣一個石堡狀的軍寨里,讓人很有一種安全感。
軍寨開有三個門,一個大門,一個后門,還有右側一個偏門。每個門都有吊橋,其下是寬三丈,深一丈的壕溝,壕溝內是流動的清冽幽深的護城河水。此時只有側門放下吊橋,運輸隊伍正源源不斷地從此進出。
狄烈正準備從側門進寨,倏地寨門大開,寬兩丈,長四丈的吊橋咯吱吱放下,一大票人從軍寨里涌出來。
楊奮、侯方鏡、左開、釋智和、關忠勇、高亮、劉二平……天平寨所有頭頭腦腦全部衣冠整齊,迎出寨門外,向狄烈恭敬行禮:“寨主得勝而還,可喜可賀。”
狄烈擺擺手:“一個小小的寨主而已,用不著興師動眾地搞這一套。我們的時間很緊,事情很多,大伙各自去忙吧,晚間再設宴聚會。侯先生,請將各位好漢及小娘子們安排好,關兄與劉兄留下帶我參觀一下軍寨的情形。”
眾人本來準備了一番說辭。更擺上了好幾壇慶功酒,卻沒想到狄烈如此干脆利索。愣了好一會,楊奮搖頭失笑:“殿下所言甚是,咱們的事情還多著呢。萬不可懈怠。走吧,干活去。”
在侯方鏡的引領下,楊再興、何元慶、阿術、阿吉、張榮等一干梁山兄弟以及朱皇后一群皇室貴女,魚貫而入。這時朱皇后一行早已換過一身素紗襦裙,頭戴圓形紗笠,笠緣垂掛著飄逸的薄紗,將玉容完全擋住。除了少數人知道她們的身份,大部分宋民都不知道。這群與他們一道跋涉了整整十天的神秘女子是何來路。
朱皇后蓮步輕移,經過狄烈身邊時,隔著紗幔輕輕說了一句:“本宮要與你談談。”
狄烈不動聲色地輕輕點頭:“可以,我也有話要跟皇后說。你先去看一看嬛嬛她們。然后再把你身后的那些女子安頓好,晚些時候,我自會去尋你。”
目送朱皇后搖曳多姿地款款行遠,狄烈扭頭看到關忠勇眼里的疑問以及劉二平那放光的眼睛,加重語氣道:“這些女子的身份極為尊貴和敏感。你們最好對她們保持足夠的尊敬與距離,以后該讓你們知道的時候,就會知道。”
關、劉二人忙恭身應道:“是。”
關忠勇早前是一心想引入狄烈的實力來充實本寨,但隨著原寨主劉鐵栓身死。狄烈奇跡般狙殺阿懶,得以上位。關忠勇那時便已有歸附之心。及至后來再見到狄烈手下兵馬精良、裝備豪華,更有那將人嚇到呆傻的數量龐大的各類物資——要知道。即便是在承天軍寨全盛時,所積蓄的軍用物資,都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到了這個時候,關忠勇的心里就只剩下一個“服”字。有了這樣強大的底子,他毫不懷疑,天平寨將會如慧星般崛起于太行,傲視群寨。
劉二平呢?此人才智平庸,人卻實誠安份。眼見天上這么大一個餡餅砸下來,早已把他敲得暈暈乎乎。這十幾日以來,做夢都會笑醒。現在無論狄烈叫他干什么,他都不會有絲毫不滿。劉二平的態度,基本上也體現了整個天平寨原寨眾的態度。
要知道,自從劉鐵栓殞命,寨中精壯折損大半之后,這天平寨,就到了一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太行山大小百余寨,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著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活劇。所謂的太行義軍,也就是頂個好聽的名頭而已。在半年前全都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強梁,那有什么仁義好講?你強就服你,你弱就打你。
天平寨原本人口不過千,老弱婦孺占去大半,可以舞得動槍棒,挽得了硬弓的不足三百。真正有一定戰斗經驗的不過百余人,其中有近一半還是關忠勇帶來的那批宋軍潰卒。這其實也是劉鐵栓力排眾議,讓入伙不久的關忠勇成為二當家的重要原因——一切都是緣于實力,有實力就有話事權。
現在天平寨弱了,已經從一個中等山寨淪落為一個小寨子。假以時日,等太行諸寨從沉重的打擊中稍加恢復過來,必將掀起新一輪的吞并風潮。唯有吞噬各個小的勢力,才能將之前的損失補回來,這也就是太行群豪所奉行的堤外損失堤內補的原則。
可以說,這個時候狄烈強勢入主天平寨,避免了本寨覆沒的厄運,原寨眾只有感激臣服,再無他念。
狄烈就是在這樣和諧的氛圍中,在關忠勇與劉二平的陪同下,步入了天平寨。
一入寨中,舉目所見,竟然全是水。這一點,大出狄烈意料之外。此寨依山而建,順水而居,高低錯落的房舍多為石頭壘砌,水網似的溪水沿著墻基穿房過戶。從寨墻上俯視,仿佛滿世界的都是水。來來往往的宋民們,挽著牛馬大車,行走其間,那種“人在水上走,水在屋下流”的奇景,堪可入畫。
川流不息的運輸隊伍,從石板橋上穿過長長的石屋回廊,將物資分門別類地裝卸到之前宋軍遺留下的大型倉稟里。這些倉稟,有些是用石板加木材修筑的大倉庫,有的則干脆利用山壁原有的山洞,做了防蟲防潮處理后,直接來當倉稟用了。不得不說,宋軍遺留下來的這些建筑群,著實為狄烈解決了大麻煩。別的不說,光是一個倉儲問題,就不知省了多少事。
真是一處亂世中的桃源之地啊!狄烈站在寨門的哨樓之上,感慨不已。這時,隱隱聽到遠處有大石磨轟隆隆的響聲,聽聲音,是從數里外那座有著一條匹練般大型瀑布的山壁處傳來的。
關忠勇解釋道:“那是宋軍遺留的四臺巨型石磨,由水力帶動,每日可磨粟米百斛,得粉面千擔。眼下正有不少青壯婦孺在那里勞作。”
狄烈肯定了這種做法:“你們做得好,雖然我們繳獲甚多,物資充沛,在短期內,可保數萬人衣食無虞。但絕不能坐吃山空,只有自力更生,發展生產,才能保證長久的豐衣足食。”
劉二平大聲叫好:“寨主說得極是,不勞做如何得食?這天平寨方圓二十里,有不下千頃良田,可惜兵荒馬亂的無人種植。之前俺寨中人力少,又多是婦孺,幾百人也伺候不過千畝地,但現在可大不同了……俺打算等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就組織人手開荒種地去……寨主意下如何?”
狄烈當即拍板:“可行!以后農事一項,就勞煩劉二兄了。”
劉二平咧著嘴呵呵直笑,心下說不出的滿足。他本就是個農戶出身,伺弄土地是他的最大樂趣。以前他就是一個佃農,土地弄得再好也不是自家的。劉二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自己的百十畝地,這也就是他這么一個老實人愿意上山入伙的原因。可惜的是,上得山來,地是有了一些,卻沒有足夠的人力、畜力及農具。眼睜睜地看著肥地成瘦地,瘦地變荒地,甭提心里多難受。
現在好了,那是要什么有什么。人是一個個壯棒小伙,畜力是壯實得令人喜翻了心的大牯牛,農具更是上好精鐵打制,要多少有多少。對于一個一輩子最高理想就是,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坑頭的老農來說,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天平寨內很是宜居,而周長達五里的馬蹄鐵形寨墻,也很適于防御:有哨樓、有雉碟、有瞭望塔、有烽火臺、有點將臺、有運兵甬道……林林總總的防御工事,令每一個想打這山寨主意的土匪強梁,都得要先掂量掂量。
寨內的設施有大小房屋三百,多為石砌。當然,這幾百間房屋是裝不下三萬人的,但這也沒什么。狄烈手下最多的是什么人?工匠及壯勞力啊!修建自家住房,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除此之外,寨內東北方還有一個占地極廣的大校場,容納下萬余兵馬操練絕無問題。在東南面,有連綿的畜欄,雖然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但基石猶在。只要有足夠人力,重新恢復舊觀更加以擴建也不是難事。
狄烈看完天平寨的所有設施后,心下極為滿意,如此完備的內外設施實在比他想像中要好太多。當他從金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肥得流油的香肉之后,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成為了一盤引人垂涎的美味。所以,狄烈要趁著這美味的香氣還沒有散發出去之前,打造一片荊棘將之防護起來,把一切覬覦的目光阻擋在外。
現在,天然的荊棘已經有了,而且很完美。以后要做的,就是磨利爪牙,將所有膽敢伸手的企圖,撕裂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