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所有電視臺的娛樂節目全都重磅新聞播出洛熙出現在彩虹廣場,同新人尹夏沫同臺歌唱的場面。各臺節目主持人爭相猜測洛熙和尹夏沫究竟是什么關系,雖然洛熙自出道以來緋聞不斷,但一向只和當紅女藝人走得較近,跟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有所牽涉還是頭一次。
第二天,所有的報紙和雜志也都全體紅頭條,將洛熙為了給新人尹夏沫加油捧場而親臨彩虹廣場的照片作為雜志封面刊出。
接下來的幾天,凡是有關洛熙彩虹廣場事件的電視節目全都收視率居高不下,凡是登出有關洛熙彩虹廣場事件新聞的報紙雜志全都一售而空。相關的一些報道也由此競相出爐,比如尹夏沫是否洛熙的新女友、洛熙是否已和當紅人氣歌手沈薔正式分手、沈薔緒低落圈中密友前來勸慰……
下午。
Sun公司二樓辦公室。
桌面上,一本雜志的封面正是洛熙和尹夏沫。洛熙握著尹夏沫的手,他微笑著凝視她的眼睛,桔黃色舞臺上兩人就像金童玉女般登對。
雅倫放下電話,對辦公桌后面的采尼說:
“又是一檔節目邀請夏沫參加。”
自從周日洛熙出現后,就開始有無數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到公司來,要求采訪夏沫,要求公司提供夏沫的資料,邀請夏沫上節目。一夜之間,仿佛夏沫已經紅了!
采尼笑著撫摸手指上的寶石戒指:
“洛熙不愧是洛熙,只要跟他沾上關系,立刻就可以成為世人的焦點。看來夏沫是有一些運氣的。”
雅倫有些遲疑:“可是,夏沫唱歌……”按說憑借夏沫目前頗高的曝光率,趁熱制作唱片發行唱片非常合宜。可是,沒有辦法在人群面前唱歌的歌手能叫做歌手嗎?
采尼翻開文件夾,五個女孩子的照片全在里面。
“你覺得誰有資格正式發片?”
“潘楠。”
“ok!潘楠全票通過。”采尼滿意地笑,接著問,“還有誰呢?”
雅倫的目光在照片上掃過,可欣,黛茜,魏茵,夏沫,他搖搖頭,又看了一遍,黛茜,夏沫……
“黛茜也不錯,可是,似乎欠缺親和力,人群可能會暫時被她吸引,然而始終無法長久。”雅倫覺得很可惜,黛茜其實也是很用功的女孩子,也很有野心,但是公司里已經有同類型的薇安了。薇安雖然最近丑聞纏身,畢竟有了相當多的Fans基礎,黛茜是不可能逾越她的。
“所以,問題的關鍵在于……”紅寶石戒指閃出幽深的光芒,“夏沫究竟能不能放開地唱歌。”
話音未落。
采尼的手機響了起來。
******
還是那家法國餐廳。
白底紅格的田園風格桌布,锃亮的銀質餐具,細頸花瓶里插著一只白玫瑰,紅色的沙發椅,小提琴手拉出優雅浪漫的曲子。
客人依舊不多。
旁邊有綠色植物掩遮,位置十分僻靜。
“在想什么?”
洛熙放下手中的刀叉,凝視對面的尹夏沫。自從彩虹廣場那日,這是第一次又見到她。原以為她可能會對他變得友善起來,當然也可能她會嫌他多管閑事。不管她是哪種態度,他都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
而她只是安靜地吃飯。
“東西那么好吃嗎?”洛熙略帶埋怨,“好吃得都不肯稍微留意一下我嗎?那下次再也不要帶你來這家了……”
尹夏沫抬頭望向他。
目光很靜,她細細地打量他,看了他很久,眼神澄凈而認真:“請你告訴我。”
“……?”
“為什么你會出現在彩虹廣場?”她眼珠動也不動地凝望他。
“你覺得我是為什么?”洛熙輕輕地笑。
“是為了——炫耀?”
“炫耀?”他笑如緋紅的櫻花,“如果為了炫耀,我應該出現在粉紅色的舞臺,讓人山人海的觀眾反襯出你的冷冷清清。那樣不但能夠炫耀,而且也能夠傷害你,讓你成為歌手的愿望徹底破滅。”
她沉默。是,他應該那樣做才對。當年讓他離開,他不是恨她的淡漠嗎,那就應該這樣報復她才對。
“夏沫……”洛熙也沉默了。良久,他抿緊嘴唇,低聲說,“你怎樣才能不這樣對我呢?”
她錯愕地望著他。
“是我做錯了什么嗎?”洛熙眼珠烏黑,眼底有種受到傷害的脆弱,“自從五年前出現在你的面前,就仿佛我是你的敵人,你小心翼翼地防備我,宣戰般地警告我,好像我是可怕的病菌……也許,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把別人送我的東西隨手扔掉,不應該在你送我到機場的時候憤怒地說我要報復。可是,夏沫,你真的不能感受到我的心境嗎?”
她怔住。
他的聲音低啞:“每當我喜歡上哪家人,他們最終卻總會選擇放棄我……你能明白那種被人當作垃圾扔掉的感覺嗎……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只是在受到傷害的時候會很難過,只是在難過的時候說了一些不合適的話……可是,我對你、對小澄、對尹爸爸尹媽媽做錯過什么事嗎?”
尹夏沫靜靜地望著他。往事一幕幕從她的腦海中浮現,沒有,他從來沒有真正做過傷害她的家人的事。
可是……
她心底驟然抽痛,眼睛也黯淡了下來。
不過……
那些事又何嘗是洛熙造成的呢?仔細想來,其實她也許是在遷怒于洛熙吧。任別扭的并不是洛熙,而是她自己。
“對不起。”
尹夏沫輕聲說。
洛熙的眼眸深處恍如有絕美的夜霧,濕潤而晶瑩,他對她微笑,因為他可以聽出她聲音中的歉疚和誠意。
“謝謝你。”
他忽然又笑得像個孩子。
尹夏沫完完全全地怔住,她怔怔地看著洛熙的笑容。是她以前想的太多了嗎?原來在他盔甲般的自我保護之下,竟然可以單純地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開心,以前她卻總是用沉的動機去揣測他。
這一刻,她暗暗有些羞愧。
******
意大利名家設計的黑色辦公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墨綠色的窗簾,白色蕾絲的窗紗。秘書西蒙安靜地站在旁邊,自從他將幾本雜志送到少爺的桌上后,少爺已經望著那封面上的女孩子出神了好久。
少女凝望著少年的眼睛。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都灑照在她和他的身上。
指尖拂過雜志封面上那少女的臉龐,她海洋般的眼睛,她海藻般濃密的長發,然后,歐辰的手指漸漸握緊,俊美冰冷的面容流露出一種困惑。不知為什么,自從那日在彩虹廣場見到這個女孩子,他就無法將她從自己的腦海中趕走,總是會在每一秒的無意中想起她。
昨晚……
他又做那個噩夢了。
漫天的夜色,漫天的迷霧,女孩子的背影淡淡地消散,痛苦的悔恨,無論怎樣掙扎怎樣努力也無法緩解的心痛,女孩子的背影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她沒有回頭,被黑暗吞沒……
依然有櫻花樹……
依然有綠蕾絲寂寞地飄在夜空中……
請求她……
呼喊她……
她留給他的只有決然的背影……
無論如何請求……
無論如何呼喊……
她消失在夜色里,甚至不肯回頭,竟然連回頭再看他一眼也不肯……
世界漆黑……
再無光亮……
生命也從此再不完整……
他驚恐地從噩夢中醒來!汗水淋漓,心臟疼痛得令他不停地喘息,黑暗中,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變涼。五年了,從沒有看到過夢里女孩子的模樣,他苦笑著閉緊眼睛,而這時,彩虹廣場那個女孩子的面容忽然又一次閃入他的腦海。不知不覺,他在上整整坐了一夜,美麗的綠蕾絲在枕邊安靜地陪伴著他。
今天,西蒙找來了一些關于那個女孩子的資料。
她叫尹夏沫。
她是sun公司還沒有正式出道的歌手,當日在彩虹廣場的演出是在進行現場人氣的比拼。她出身孤兒院,養父母雙亡后她自己獨立撫養一個弟弟,生活很窘迫,但是仍在堅持讀大學。
尹夏沫……
他應該熟悉這個名字嗎?為什么,這個名字,那樣陌生,卻又可以揪動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
小提琴家在法國餐廳里拉出優美輕快的旋律。
玫瑰在花瓶里散發清雅的香氣。
自從那句“對不起”、“謝謝你”之后,就像解除魔法的咒語般,尹夏沫的心結仿佛解開了。同類的人不見得一定會互相傷害,也許,溝通起來會更加容易,許多話不用多說便可以知道對方的心意。然后她發現,原來自己和洛熙竟然也可以象多年好友般交談。
“為什么想要作歌手?”洛熙問她。不管是五年前,還是現在,只要站在舞臺上,她似乎都有某種難以克服的心結。她從來不是一個自不量力的人,因此,他真的想知道為什么她試圖要當歌手。
尹夏沫淡淡地笑:
“我需要錢。”
沒有想到她居然回答的這么直接,望著她澄靜的眼睛,洛熙的心底仿佛有股暖流靜靜地淌過。是的,她已經象朋友般地跟他說話了。
“如果……”
“如果你說出那句話,”她拿起咖啡杯,輕輕放在唇邊,“我以后還敢跟你說什么呢。”
洛熙望著她。
她神態寧靜地喝著咖啡,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裙,卻象公主一樣優雅。她抬眼看他,眼睛澄靜淡定,微笑說:“你若是用金錢來幫助我,我會覺得自己很廉價。”
看出她眼睛里的堅決,他了解地低聲說:
“所以,一定要當歌手?”
尹夏沫笑了笑,思緒有些漂移,想起前幾天當小澄從雜志上看到她和洛熙舞臺上照片時的反應。
…………
“為什么?!”
尹澄痛心地將雜志放在她面前,他的臉有些漲紅,可是仍舊克制著自己的語氣。她的身子僵住,原打算過一段日子再跟他說,免得影響他的高考和志愿填報。靜靜呼吸,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看著他說:
“就是這樣。”
“姐!”
“我想當歌手,就是這樣。”她眼神淡淡的,仿佛這不過是再微小不過的一件事。
尹澄瞪著她,沙啞地說:“又是為了我,對不對?是為了我的學費?還是為了我的醫藥費?姐,難道我就永遠只能是你的負擔嗎?”
“跟你無關。”
她回避了他的目光。
半晌,他眼睛黯淡:“姐,我想報建筑專業。”
她一驚:“不可以。”
尹澄靜默。從小到大,姐姐為了他在孤兒院跟其他的孩子打架,為了他拒絕去只想收養她的家庭,為了他的病中途休學,為了他去四處打工,為了他甚至……
這一刻他甚至不關心姐姐是如何重新與他小時候一直喜歡的洛熙哥哥遇上,整個人被一種痛心的緒包圍。
他不要去上美術系。
只有學建筑,去畫圖紙,才能為家里多掙些錢回來。
“小澄,”尹夏沫拉住他僵硬的胳膊,柔聲說,“不要想太多,真的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是我想當歌手,想進入娛樂圈。不要去學建筑,你是天生的藝術家,自由創作才是你的價值。”
“我已經決定了。”
她想了想:“把入學志愿表給我。”
“我要學建筑。”
“我說了不可以。”她皺眉,“我幫你填志愿表,快,把它拿過來。”
“已經交到學校去了。”
尹夏沫瞪著他,終于還是壓下中的火氣,轉身走到電話機前,快速地按了一串號碼:“您好,請問是學生處嗎?……我是尹澄的姐姐……他填的入學志愿表……”
話筒突然傳來“嘟嘟”的忙音。
尹澄的手指壓在掛斷鍵上。
“姐,你看看我。”他沉痛地說,“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由我來照顧姐,而不是姐你一直照顧我。娛樂圈那么混亂復雜,你不能去!姐,讓我照顧你好嗎?不要去打工了,不要那么拼命地去掙錢,我早就長大了,我能夠掙到錢。我可以邊學建筑邊畫圖紙,如果不夠,我也可以畫畫賣給畫廊。但是我不想學純美術,那樣會讓我們的收入不穩定……”
“夠了!”她低喊著打斷他,“我是姐姐,所有的一切不用你管!走,先去把你的志愿表拿回來修改!”
尹澄站立不動。
她慌亂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我學建筑,”他看著她,“你不要進娛樂圈。”
尹夏沫驚怒之下揮起手掌!
“啪——!”
這一記耳光把尹澄的臉打得側了過去!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呆怔住,空氣仿佛凝固了。良久,她的手指僵硬地握緊,僵硬地垂在身旁。望著他震驚郁痛的雙眼,她的面容竟然漸漸冰冷起來,不帶一絲感:
“好,那我告訴你。我想踏入娛樂圈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只靠每日每夜零碎的打工,就算你也出去打工,又能掙到多少錢?我不想再過窮日子,這也許是我唯一的機會,哪怕用盡所有的辦法,我也要把握住它。所以,不管你是否喜歡,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會去實現它。”
尹澄面容蒼白。
他死死地瞪著她,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她的嘴里說出來的。
“而你,”尹夏沫眼神冰冷,“如果你不學美術,那么,以后就不要再認我這個姐姐了。”
…………
清雅的法國餐廳。
“是。”
尹夏沫放下咖啡杯,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自從那天發生爭執之后,雖然小澄還是照舊做飯和收拾家務,但是再沒有跟她說話,兩人陷入了冷戰。她后悔當時過于沖動,從小到大,她從沒有打過小澄,那一刻為什么緒就象忽然無法控制了一樣呢?可是,如果打小澄一巴掌,能夠讓他以為她真是為了自已的欲望才進入的娛樂圈,能夠讓他不帶著愧疚去繼續修習美術……這一巴掌打下去雖然讓她心里又酸又痛,她也決不后悔。
“我一定要當歌手。”
她臉上閃過堅定的神色。
洛熙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終于,點頭說:
“好。”
說完,他揚手喚來服務生,結帳買單,然后站起身,拉住她的右手,向餐廳門口走去。夾道兩邊其他用餐的客人這才發現原來天皇巨星洛熙竟然跟他們同在一個餐廳,一個個仰起頭來又驚又喜地看著他。
尹夏沫被他拉著向前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掙扎著低喊說:
“洛熙……”
洛熙回頭,笑著對她眨眨眼睛:
“跟我來。”
******
空曠的舞臺。
空的觀眾席上沒有一個人,深紅色天鵝絨的窗簾阻擋了所有的光線,就像黑夜一樣。只有舞臺的上方打出一股白色的燈光,光芒雪亮,照耀在舞臺中央。
尹夏沫站在那束光線里。
洛熙坐在鋼琴前面,他的手指按下黑白琴鍵,音符輕柔地跳躍,竟然是《鉆石的旋律。
白天的寶萊音樂廳原本是謝絕進入的,尹夏沫不知道洛熙是用什么方法使得音樂廳的經理畢恭畢敬地迎接他和她進去,安排燈光師打好燈光后又同燈光師悄悄地離開。
偌大的音樂會場,便只有她和洛熙兩個人。
“你唱這首歌很好聽。”
纖長的手指彈著鋼琴,洛熙唇角有抹微笑。五年前,他其實并未真正聽過她唱歌,她和小澄總是跳舞和伴唱。而彩虹廣場上,他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那么有穿透力,那么有感。也許,她真的應該做歌手。
“你聽到了?”尹夏沫怔了怔。他不是偶爾經過才看到她嗎?怎么會聽到她唱歌。
“是啊。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彩虹廣場,把車停在你無法發現的地方,等了很久,才等到你唱這首歌。”他抬頭看她,微笑,“再唱一次給我聽好嗎?”
她望著他。
他的眼底柔亮如星:
“只有我這一個觀眾,就唱給我一個人聽,好嗎?”
空曠的舞臺上。
雪白的光芒里。
面對空無一人的觀眾席。
尹夏沫開始歌唱。
“……
如果哭泣著請求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你為她買鉆石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她是無價的鉆石啊我是不值錢的砂人人都愛她她是完美璀璨的鉆石她高貴她美麗她純潔她無暇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我低我漂泊我世故我復雜她是無價的鉆石啊我是不值錢的砂 ……”
她明白洛熙的用意。他帶她到這里來是想讓她熟悉舞臺,熟悉在舞臺上唱歌的感覺,消除無法面對觀眾唱歌的心結。
這也是她自己希望做到的。
想要當歌手,必須學會在無數觀眾面前歌唱。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她歌唱,克制住面對觀眾席想閉起眼睛的念頭,她強迫自己將眼睛睜開看著臺下。
不用怕,尹夏沫,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毫無能力的小女孩了。她的指甲刺痛地掐進掌心,默念著在心里告訴自己。必須要忘記過去,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尹夏沫,你不能夠再是過去那個站到舞臺上就渾身顫抖的小女孩了!
“……
我知道你愛她就像鉆石般愛著她哪怕她不愛你你還是傻傻地愛她就像我愛你一樣傻傻地愛著她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我可以哭著求你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還是即便我死去你也不會留下 ……”
手指優雅地彈動黑白琴鍵,洛熙望著舞臺中央那光柱中的尹夏沫。她倔強地站著,背脊筆直,雙手在身側僵硬地握成拳,眼睛里有些慌亂和恐懼,卻似乎在強迫她自己眼也不眨地定定地盯著臺下的觀眾席。
他可以聽出來她的喉嚨漸漸發緊。
她的歌聲也在發緊。
“看著我。”
洛熙在鋼琴聲中輕聲說。
尹夏沫呼吸有些紊亂急促。黑暗中,臺下的觀眾席仿佛是吃人的猛獸,低啞地咆哮著,悄無聲息地變幻著形狀,放緩了龐大的身軀,向她一步一步近。
似乎有人在說話。
她聽不清楚。
耳膜轟轟作響。
洛熙將手指的力道放得重些,鋼琴聲驟然變得大起來,他的聲音在琴聲里格外清晰:
“夏沫,看著我。”
她驚怔地轉頭看他。
鋼琴聲在空曠的音樂廳流淌。
“臺下不過是一排排空的座椅,只有我,是你的觀眾。”洛熙寧靜地看著她,“歌是為你自己而唱,為你的觀眾而唱,并不是為空的座椅和恐懼而唱。所以,如果你需要看著什么,那就看著我。”
他的笑容寧靜而悠遠,眼珠烏黑閃亮,唇色美如櫻花。就像五年前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淡淡的星光,微醺的夜霧,美麗的櫻花樹。沒有分離,沒有憂愁,沒有怨恨,一切美好如夢。
“……
如果哭泣著請求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你為她買鉆石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她是無價的鉆石啊我是不值錢的砂 ……”
深紅色的天鵝絨窗幔讓音樂廳暗如深夜,洛熙彈著鋼琴,手指沒有停歇地在黑白琴鍵上,一遍一遍彈著同樣的旋律。舞臺上雪白的光束,光束里尹夏沫一遍一遍唱著同樣的歌。她望著他,他對她微笑,那笑容就如淡淡的霧氣,溫暖、氤氳,彌漫在空氣里,讓一切都變得寧靜而舒緩。
她的歌聲漸漸不再那么緊張。
她眼中的慌亂一絲一絲地遠去,重新變得澄靜透明。
她的神也漸漸恢復平日的淡定。
“……
人人都愛她她是完美璀璨的鉆石她高貴她美麗她純潔她無暇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我低我漂泊我世故我復雜她是無價的鉆石啊我是不值錢的砂 ……”
黑暗中,音樂廳的側門輕輕被拉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那人影從后面一直走到觀眾席的第一排,在座椅的正中央坐下。
尹夏沫看向那人影。
潘楠在觀眾席的座椅中笑著對她揮手,比出“真棒”的手勢,然后靜靜地拖腮聽她唱歌。
洛熙邊彈琴邊凝望尹夏沫,直到她的視線從潘楠那里又轉移回來。他微笑著,仿佛毫不疲倦地,不理會她是否在唱,一遍一遍地彈出《鉆石的旋律。
看著洛熙的眼睛。
尹夏沫的心再次沉靜了下來。
“……
我知道你愛她就像鉆石般愛著她哪怕她不愛你你還是傻傻地愛她就像我愛你一樣傻傻地愛著她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我可以哭著求你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還是即便我死去你也不會留下 ……”
就像是事先彩排過的,在潘楠進來之后,每隔幾分鐘便會有人從音樂廳的側門走進來,在觀眾席中坐下聽她唱歌。
先是可欣。
然后是Jam。
然后是雅倫。
然后是采尼。
然后是音樂廳的經理。
然后是燈光師。
然后是陌生的人。
又一個陌生的人。
再一個陌生的人。
寶萊音樂廳的觀眾席上,從三三兩兩的人,漸漸變成七八個人,然后十幾個人,接著幾十個人。觀眾們都很安靜,在黑暗里凝神聽尹夏沫將《鉆石一遍又一遍重復地唱著。
******
深夜。
泡沫酒吧。
鬧市區最著名的酒吧就是泡沫酒吧,此時正是它最熱鬧的時段。森林般深綠色的霓虹燈招牌在夜色里閃爍瑩瑩的光彩,酒吧里燈光昏暗,每個角落都坐滿了客人,來往穿梭的服務生,酒杯相碰的聲音,輕語聲,大笑聲,調酒師們令人目不暇接地玩出許多花式調出各種雞尾酒,樂隊在前面的舞臺上瘋狂投入地唱著搖滾,使酒吧里的熱鬧high到最高點。
酒吧的吧臺邊有一個僻靜的位置,盆栽的深綠色樹木將它和其他喧鬧的區域巧妙地分開,既保持它的清凈,又不會阻礙視線。初次來到泡沫酒吧的很多客人都試圖坐在這個地方,然而服務生總會抱歉地請他們到別處就座。曾經也有喝醉酒的客人硬要坐過去,甚至跟酒吧的保安發生沖突,最終的下場卻是被“送”出門去。
久而久之。
沒有人再去接近那個座位。
那里變成泡沫酒吧最神秘的一個角落。
今晚,那里竟然有了一位客人。
因為植物的掩映,酒吧里的人們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側影。俊美英挺的身材,漆黑的頭發,手腕上纏系著一條綠蕾絲,他沉默地喝酒,五官輪廓優美而稍顯倨傲,渾身透出一股歐洲貴族的古典高貴之氣。細心的話,可以發現他喝白蘭地的酒杯是名貴的RIEDEL水晶酒杯,坐的也是以前從未在酒吧里出現過的法國名家設計的吧椅,仿佛這些都是店里為了他而特意準備的。
一些女人和男人心醉于他的風采,試圖裝作無意地走近他、與他攀談。可是,每當她們剛走到距離他周圍三米左右時,就會有服務生禮貌地將她們阻止,解釋說那位客人不喜歡被打擾。
喧鬧的酒吧。
那少年冷漠倨傲的背影與這里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樂隊聲嘶力竭地彈奏演唱,客人們吵鬧的說話聲談笑聲,空氣中彌漫著醺人欲醉的濃重酒氣。水晶酒杯向前一推,吧臺后的調酒師立刻恭敬地將白蘭地倒入杯中。
歐辰皺眉凝視酒杯中輕晃的透明液體,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些許空洞,他微仰頭,火辣的灼烈感頓時沿著喉嚨燃燒而下。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從宴會中離開,而來到鬧哄哄的酒吧。望著酒杯,他沒有表地笑了笑,或許,是這世界太安靜了吧,安靜得仿佛有什么剛剛死去。
酒杯又空了。
調酒師小心翼翼地低聲說:“少爺,您已經喝了十……”
歐辰漠然地看他一眼。
調酒師噤聲,連忙將白蘭地倒上。
歐辰沉默地坐著,手指撫弄著酒杯的杯邊,水晶輕輕發出清脆的聲音。尹夏沫……對她沒有一絲記憶……因為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所以才會一點記憶也沒有……還是……是他忘了什么……在失去的五年前的記憶里,他認識這個名字嗎……
自從五年前在醫院中醒來,他的生命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父親和沈管家說他一直住在法國,因為車禍意外使腦部受創造成部分記憶的缺失。
但是,他一向有日記的習慣,日記卻找不到了,家里的傭人們全換成了新的,失憶五年中的照片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十三歲以前的照片。而且從那以后,他開始經常地反復做同樣的噩夢,噩夢中痛得他無法呼吸。
究竟,五年前發生了什么?
他問過沈管家,沈管家指天誓地說他丟失的那部分記憶并沒有特別的內容,讓他不用在意。雖然并不相信沈管家閃爍的言詞,他甚至嘗試去請私家偵探,可是,象他這樣家世的子弟,關于他的信息一向對外界封鎖得很好。在他提不出任何線索的況下,私家偵探對尋回他過往五年的記憶這一任務也是束手無策。他試圖努力自己去回想,然而,只要他去回憶,腦中就會劇痛得難以承受。
慢慢地,他終于漸漸放棄了。
直到在彩虹廣場見到那個女孩子……那個叫尹夏沫的女孩子……仿佛有什么刻骨銘心的東西在他的腦海里糾纏不去……
樂隊的搖滾唱完了。
酒吧里暫時變得安靜了些。
歐辰漠然地望著舞臺上樂隊成員們七手八腳地收拾樂器,突然,即將移開的眼光突然地就那樣凝在那里!
從昏暗的角落里。
有個女孩子走上了舞臺。
她的笑容淡靜美麗,溫婉地跟樂隊成員們講著些什么,她似乎立刻就征服了那個樂隊里所有的成員。樂隊成員們紛紛重新拿起各自的樂器開始演奏,音樂響起,是一首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做《記得要忘記。
女孩子走到舞臺的麥克風架前。
她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安靜透明得就像深夜的精靈,她對著酒吧里喧鬧的人群,開始唱歌——
“……
在就要轉身前突然又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