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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朱五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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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朱五太爺  每條路都有盡頭。

  這條路的盡頭,已在山巔。

  云霧已到了足底,仰面就是青天,旭日正從東方升起,彩霞滿天。

  小馬的心一跳:“今天是十幾?”

  郝生意道:“十四。”

  小馬仰起臉:“前面是什么地方?”

  郝生意道:“前面就是狼山之王的皇宮。”

  小馬已完全信任這個人,可是他看見的,卻絕不像是座皇宮。

  山巔居然還有花。

  一叢叢不知名的小花,掩映著一道竹籬,籬后仿佛有間木屋。

  一個白發蒼蒼的跛足老人,正彎著腰,在慢慢的掃著石徑上的落花。

  現在已到了花落時節,斜斜的石徑上落花繽紛。他們踏著落花走上去,郝生意遠遠就停下腳,道:“我只能送你到這里。”

  小馬道:“到了這里,我就一定可以見到他?”

  郝生意道:“不一定。”

  他勉強笑了笑,道:“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一定可以做得到的事,我已盡了力,你是不是可以見得到他,就全得看你自己了。”

  小馬也勉強笑了笑,道:“我明白,如果我見不到他,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風中充滿了干燥木葉和百花的芬芳,青天下遠山如翠。

  一個人能死在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是小琳呢?

  郝生意看著他的臉,忽然壓低聲音,道:“我還可以泄露—點秘密給你。”

  小馬在聽。

  郝生意道:“要想見朱五爺,對那掃花的老人,就得特別尊敬。”

  小馬沒有再說什么,卻伸出了手,用力握握他的手。

  那只長著七根手指的手,指尖冰冷。

  郝生意道:“祝你順利。”

  小馬道:“祝你好生意。”

  掃花的老人彎著腰掃花,始終沒有抬起頭。

  小馬大步走過去,抱拳躬身:“我姓馬,我特地來求見朱五太爺。”

  掃花的老人聽不見。

  小馬道:“我此來并無惡意,我是來送禮的。”

掃花的老人還是沒有抬頭,卻忽然道:“跪下來說話,再爬著進  小馬并沒有忘記郝生意的叮嚀,他已經對這老人特別尊敬。

  現在他居然還能忍住氣,道:“你叫誰跪下來?”

  老人道:“叫你。”

  小馬忽然大吼:“放你媽的屁!”

  他已經準備不顧—切沖進去。

  他的拳頭已握緊。

  誰知道掃花的老人反而笑了,抬頭看著他,一雙衰老疲倦的眼睛里也充滿笑意。

  小馬的拳頭也無法再打出去。

  老人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馬不懂:“什么事有意思?”

  老人道:“我已五十一年沒聽過‘放你媽的屁’這五個字,現在忽然聽見,實有很有意思。”

  小馬的臉有點紅了。

  不管怎么樣,這老人的年紀已經大得可以做他爺爺,他實在不應該無禮,

  老人又道:“走進去再向左,就可以看見一扇門,敲三次門,就推門進去。”

  他又彎下腰去掃花,掃那水遠掃不盡的花。

  小馬很想說幾句有禮的話,卻連一句都說不出。

  等他走入竹籬,再問頭時,卻已看不見竹籬外彎著腰掃花的人影。

  門也在花叢中。小馬敲門三次,就推開門進去。

  木屋不大,窗明幾凈。一個人坐在窗上,背對著他,仿佛在看一卷圖,

  小馬躬身問:“朱五太爺?”

  這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卻反問道:“你來干什么?”

  小馬道:“來送禮的。”

  這人道:“什么禮?”

  小馬道:“一雙拳頭。”

  這人道:“你的拳頭?”

  這人道:“你這雙拳頭有什么用?”

  小馬道:“這雙拳頭會打人,打你要打的人。”

  這人道:“人人的拳頭都會打人,我為什么偏偏要你的?”

  小馬道:“因為我打得比人快,也比人準。”

  這人道:“你先打我兩拳試試。”

  小馬道:“好。”

  他居然毫不考慮就答應,而且說打就打,先沖過去,再轉身打這人的鼻子。

  這并不是因為他特別喜歡打人的鼻子,只不過因為他從不愿在別人背后出手。

  先沖到這人面前再轉身,出手當然要慢一步。

  這一拳打空了。

  這個人凌空躍起,再飄飄落下。

  小馬失聲道:“是你。”

  他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不是朱五太爺,是卜戰,“老狼”卜戰。

  卜戰看著他,眼睛居然也在笑,道:“你從不在背后打人?”

  小馬道:“嗯。”

  卜戰道:“好,好漢子。”

  他忽然指著后面一扇門,道:“敲門五次,推門進去。”

  這扇門后的屋子比較長,也比較寬。

  屋角有張短榻,短榻上斜臥著一個人,也是背對著門的,卻不知是睡是醒。

  小馬再躬身問:“朱五太爺?”

  這人道:“不是。”

  小馬道:“你是誰?”

  這人道:“是個想挨揍的人。”

  小馬道:“我若想見朱五太爺,就得先接你一頓?”

  這人道:“不錯。”

  他還是斜臥在榻上,背對著小馬:“隨便你揍我什么地方都行。”

  小馬道:“好。”

  他又握緊拳頭沖過去。

  他可以打這人的后頭和背脊,也可以打這人的屁股和腰。

  這都是人身上的關節要害,現在全都是空門,只要接上一拳,就再也站不起來。

  但是小馬打的并不是這些地方。

  他打的是墻,這人對面的墻。

  一拳頭打過去,木板墻立刻被打穿個大洞,碎裂的木板反激出來,彈向這人的臉。

  這人當然沒法子再躺在那里,身子一挺,已凌空躍起。

  小馬也一躍而起,凌空揮拳痛擊這個人的臉。

  這一次他打的不是鼻子。

  倉促間他沒把握能打準這人的鼻子,臉的目標總比較大些。

  這人再想閃避,怎奈力已將盡,身子懸在半空中,也沒有法子再使新力。

  只聽“轟”的一聲,他的人已被打得飛了出去,撞在木板墻上。

  本來已被打穿個大洞的木板墻,破的洞更大了。這人穿洞飛出,小馬也跟著穿過去,里面的一間屋子更大。

  一個人遠遠的坐在幾邊品茶,滿頭蒼蒼白發,赫然竟是那掃花的老人。

  剛才被一拳打進來的人,現在又已從墻上的破洞穿出去。

  掃花的老人道:“他不好意思見你。”

  小馬道:“為什么?”

  掃花的老人道:“剛才他還在吹牛,只要你在背后出手,絕對過不了他這一關。”

  他眼睛里又有了笑意:“你果然沒有失信,果然沒有在他背后出手。”

  小馬道:“他也沒有失信。”

  掃花的老人不懂。

  小馬道:“他想挨揍,現在已挨了揍。”

  掃花的老人大笑:“好小子,不但有種,而且還有趣。”

  小馬道:“我是個好小子,你呢?”

  掃花老人道:“我只不過是個老頭子。”

  小馬盯著他,道:“是老頭子?還是老太爺?”

  掃花的老人微笑道:“老頭子通常就是老太爺。”

  小馬眼睛里閃著光:“是朱五太爺?”

  掃花的老人不說話了,只是笑。

  小馬也不再問。

  他忽然跳起來,一拳打出去。

  打這老人的鼻子。

  他并沒有失約,并沒有在背后出手,可是他出手的時候,也沒有打聲招呼。

  他要讓這老人一點防備都沒有。

  這種打法,非但不能算英雄好漢,簡直有點兒賴皮。

  可是他一定要試試這老人的武功。

  他這么樣一拳打出去,無論誰要閃避招架都不容易。

  何況這老人背后就是墻,根本已沒有退路。

  他對自己這一拳本來很有信心,可是這一拳卻偏偏又打空了。

  他一拳擊出,掃花老人已到了墻上,就象是一張紙一樣,輕飄飄地飛了上去,輕飄飄地貼在墻上,看著小馬微笑。

  小巧沒有再打第二拳。

  他在向后退,退出好幾步,找了張椅子坐下。

  掃花的老人道:“怎么樣?”

  小馬道:“很好。”

  掃花的老人道:“誰很好?”

  小馬道:“你很好,我不好。”

  掃花的老人道:“你那點不好?”

  小馬道:“我那么樣出手很不好,比起在背后出手已差不了多少。”

  掃花老人道:“可是你出手了。”

  小馬道:“因為想試試你。。

  掃花的老人道:“你試出了什么?”

  小馬道:“我的拳頭—向很少打空,今天卻已打空了三次。”

  掃花老人道:“哦?”

  小馬道:“第一次是溫良玉,第二次是個見鬼的太陽神使者。”

  掃花老人道:“那兩個人就是狼山上數一數二的高手。”

  小馬道:“但是他們比你還差得多。”

  掃花的老人道:“哦?”

  小馬道:“自從我上了狼山,你是我遇見的第一高手。”

  掃花的老人道:“哦。”

  小馬道:“可是我的拳頭也不錯。”

  掃花的老人承認:“很不錯。”

  小馬道:“而且我會拼命。。

  掃花的老人道:“我看得出。”

  小馬道:“所以你若肯收下我這雙拳頭,對你還是很有用。”

  掃花的老人道:“當然很有用。”

  小馬道:“你肯收?”

  掃花的老人道:“我也很想收下來,只可惜你這雙拳并不是送給我的。”

  小馬道:“我是送給朱五太爺的。”

  掃花的老人道:“不錯。”

  小馬道:“你就是朱五太爺,朱五太爺就是你。”

  掃花的老人笑了。

  就在這時,后面忽然響起了一聲金鑼。

  掃花的老人微笑道:“這一次你雖然又看錯了人,可是朱五太爺已準備見你。”

  小馬怔住。

  掃花的老人道:“還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小馬只有聽,

  掃花的老人道:“我絕不是山上的第一名高手,在朱五太爺面前,我簡直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小馬幾乎不能相信世上有武功比他高出那么多的人,卻又不能不信。

  掃花的老人道:“所以你在他面前,千萬不能放肆,更不能出手,否則必死無疑。”

  他說得很鄭重,忽又笑了笑:“普天之下能見到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所以你進去后無論是死是活,也都可以算不虛此行了。”

  屋后還有—扇門。

  鑼聲又一響門大開。

  小馬在門外怔住。

  此刻他面對著的,竟是間七丈寬、二十七丈長的大廳,他走入竹籬時,實在想不到那幾間木屋后竟有這么樣一個地方。

  大廳里空無一物,四壁潔白如雪,二十七丈外卻又有扇門。

  門上接著珠簾,一個人坐在珠簾后。

  小馬看不見他的臉,甚至連他的衣冠都看不清楚,卻已覺得有種懾人的氣勢,如殺人的劍氣般直通眉睫而來,

  后面的門已關起,掃花的老人留在門外。

  小馬正想往前走,四壁后突然傳出一聲鳴雷般的暴喝:

  “站住!”

  小馬只有站住。

  他是來求人的,不是來打架的,至少有九個人的性命都被捏在珠簾后這個人的手里,他怎么能輕舉妄動。

  一聲暴喝,大廳里立刻變得死寂如墳墓。過了很久,珠簾后才有聲音傳出。

  聲音蒼老而有威。

  “你已知道我是誰?”

  “是。”

  小馬當然已知道,除了朱五太爺外,誰有這樣的威風?這樣的氣勢?

  朱五太爺道:“你要見我?”

  朱五爺道:“你姓馬?”

  朱五爺道:“憤怒的小馬?”

  朱五太爺道:“昔年鏢局聯營,五犬開花,就是被你和丁喜破了的?”

  朱五爺道:“好,看坐。”

  雪白的墻壁間,忽然出現了一扇門,兩條巨人般的彪形大漢,禿頂光頭、耳戴金環,抬著張虎皮小椅進來。

  朱五太爺道,“坐下。”

  小馬坐下,兩條大漢還留在他身后沒有走,墻上的門卻已消失了。

  朱五太爺道:“五犬開花,氣焰不可一世,天下豪杰共厭之,你能擊破他們的聯營削弱了他們的氣勢,所以你今日才有坐。”

  小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爺道:“可是有坐未必就有命!”

  小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爺道:“我也知道你并不珍惜你自己這條命”

  小馬沉默。

  朱五太爺道:“你已中了太陽化骨散的毒,最多也只能活到明晨日出時。”

  小馬沉默,

  朱五太爺道:“你的朋友都已陷入絕境,你的情人已落入太陽神使者手里,這次你們同上狼山的人,要想活著下山,已難如登天。”

  小馬只有沉默,因為他無話可話。

  對這位狼山之王他實在不能不佩服。

  他本來以為這個人只不過是孤古怪、妄自尊大的瀕死老人,隱士般獨居在山巔,任憑他的屬下欺瞞擺布。

  現在他才明白,只有這個人,才是山真正的主宰,狼山上發生的每件事,都沒有任何一件能瞞過他的。

  朱五太爺道:“現在你自知已無路可走,所以你才來找我,想用你的一雙拳頭,換回你們的十條命,”

  他忽然冷笑,接著道:“你有沒有見過只憑在神前燒了一柱香,就能換得終生幸運的人?”

  小馬道:“沒有見過。”

  朱五太爺:“我就是這里的神。”

  小馬道:“我的拳頭卻不是—柱香!”

  朱五太爺道:“你的拳頭是什么?”

  小馬道:“是個忠心的伙伴,也是件殺人的武器。”

  朱五大爺道:“哦?”

  小馬道:‘你并不是真的神,你的力量畢竟有限,能夠多一個忠心的伙伴,多一件殺人利器,遲早是有用的。”

  他一定要說服這個人,所以又接著道:“死人卻沒有用,十個死人比不止一把快刀,我的拳頭還比刀更快。”

  朱五太爺道:“你怎么知道這里沒有比你更快的拳頭?”

  小巧道:“全少我還未見過。”

  朱五太爺道:“你想見見?”

  小馬道:“很想。”

  朱五太爺道:“你回頭看看。”

  小馬回過頭,就看見那兩條大漢,神話中巨人般的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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