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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抽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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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義喜歡走在行軍的路上。

  盡管疲勞,但是看著前方的隊伍延伸有種難以言述的感覺,久而久之會有催眠般的錯覺,覺得路是溝渠,兵是細水,覺得自己在流淌。

  胡義喜歡走在行軍的路上。

  在沒有未來的世界里,停留是一種痛苦,越善于思考越痛苦,不如行走,感受風吹日曬,看自己的影子在改變的環境里改變,以為世界也會改變。

  行進的隊伍沒人大聲說話,行進在隊末的胡義心不在焉;這次的任務難點不是戰斗,而是送信,尤其是那封‘友軍與獨立團的聯絡信’該怎樣被鬼子得到?已經想了一路。

  關于任務,蘇青沒提任何要求,只說成敗在天,這不是她的風格,就像她開始學會了笑容一樣,回憶起黎明前的臨別,胡義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不舍,要么就是她身后明亮的朝霞導致錯覺,盡管她像朝霞,但胡義仍然覺得這不是她的風格。

  關于任務,胡義想盡善盡美,利用死人送信是種安全辦法,但是可信度會大大降低,胡義不打算敷衍這個計劃,那信要活人去送!如果直接送給鬼子,送信人必死無疑,胡義正在考慮利用偽軍,如果送信人落在偽軍手里,生存幾率會高一些,白石灘被一連和二連打殘的那個偽軍連是胡義準備利用的目標。

  高一刀在會議上順口說白石灘這支偽軍殘部動向難以確定,胡義覺得這支偽軍殘部會在天亮后開始東返,至少傷兵會東返,他們早晚會在路上與九連相遇,這是送信的契機。

  這樣在心里決定了,傳令臨時休息,有戰士一段一段用嗓子將連長的命令往前傳。

  “什嘛?冒充友軍通信員故意被偽軍抓?那還能活么?”有戰士驚詫。

  “所以連長問,有人自愿么?”另一個戰士向圍攏在附近的戰士傳達上意。

  無人回答,集體沉默,這感覺很冤,完全沒有摟住鬼子拽手榴彈那種壯烈感,怎么想都覺得是白白送死。

  不遠處是三排休息位置,連長在,指導員在,一排長二排長也在,場面同樣沉默無聲。

  徐小咬牙咬得嘴唇發干,硬著頭皮忽然站起來,囁嚅:“我……我是通信員,所以我……”

  “你是個臭雞蛋!”羅富貴當場抬起一腳,把話沒說完的徐小踹得又跌回坑里,痛苦著一時爬不出來。

  胡義對這一幕沒反應,向前看看沉默中的一排,回頭看看沉默中的二排,并未因此覺得自己的戰士低誰一等,即便胡義不是連長職務,他自己也不會主動接受這個白送死的任務,沒什么可臉紅的,沒人主動站出來是情理之中。

  其實人選方案胡義早有,抽簽。過去在六十七軍當連長的時候,這種事沒少干,但凡需要某人執行送死任務,胡義會折草枝讓屬下們抽長短,誰抽到短的誰去送死,這方法能令大家都接受,認命。然而屬下們不知道的是,胡義有能力做到想讓誰抽到短的誰就能抽到短的,在胡義手里,這看起來公平的抽簽選人其實是暗箱操作的一種小把戲,是六十七軍基層指揮員必須具備的無恥能力之一。

  所以胡義開始折草枝,雖然很久沒再折過,但手還不生,心中在考慮,這一次需不需要公平?怎么可能公平?至少不能讓短簽落入某些人手里。

  氣氛很壓抑,附近的觀眾們似乎看懂了連長下一步要做什么,那是將要抽簽的預兆,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最妥當的辦法,唯獨唐大狗的臉色有些細微變化,他這兵痞懂,不過并不擔心,因為他自知他沒有土八路的高貴氣質,胡義這個英明連長不瞎。

  “我去。”

  這突然出現的一聲,令某些人長出一口氣,也令某些人覺得詫異,尤其是胡義,原本沒表情的古銅面孔現在擰著眉毛看向秦優,那張胡子拉碴的莊稼臉根本看不出面色,只是皺著眉頭,仍然坐在草坎上,粗糙指尖夾著燃過半的皺煙卷。

  “誰讓我不是個稱職的指導員呢!這樣一來我就是了!我沒啥牽掛,戰場上也幫不到什么忙,跟你們操心早都操夠了,正好落個大家清凈……那個……但愿上級以后能派給你們個好的指導員,能我所不能,真正讓你們有出息!”

  上午的陽光和煦,一陣山風微微過,仍然沒能帶走戰士們的沉寂,只是掉落了秦優手指間的半截煙灰。

  結果……秦優的眉頭皺得更深:“我話都說這份上了,你們還能蔫得住?連站起來跟我競爭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嗎?”

  一眾表情更僵,某些人繼續肅穆,某些人暫時短路,某些人再驚:感情你還要帶節奏啊?

  徐小吭哧吭哧好不容易爬出了坑:“指導員,算我一……”話又未盡,再挨了當胸一腳,又跌回坑底咬牙去了。

  收腳的羅富貴嘀咕:“個姥姥……難道去一個不夠?”

  田三七黑著臉突然起立,堅定道:“我去。”

  唐大狗的咔吧咔吧狗眼,突然一嗤鼻子:“這家伙……排長還沒當熱乎,又急著給敵人送大禮了?這算坑誰?”話是嘀咕給田三七聽,眼神是幸災樂禍地瞟向馬良。

  馬良低頭沉默著,田三七的突然表態讓他陷入兩難,他本不想站起來,但現在不站起來就折了威信,索性起立:“我去最合適!一,我當過通信員,不需要假扮;二,與敵人接觸經驗我最多,更適合這任務;三,論技巧也是我最全面,生還幾率最大。綜合以上,我認為沒必要再爭論!”

  氣氛忽然變得很怪。

  田三七現在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無意間釣出了馬良,如果讓馬良去做這個白送死的任務,無異于自斷九連之臂,這真成了給敵人送大禮。于是田三七緩緩轉移視線,憤怒注視賤嘴大狗。

  于是,小紅纓緩緩抬起小眉,冷冷注視田三七。

  于是,羅富貴緩緩咧開熊嘴,呆呆望著馬良。

  于是,廢物長出一口大氣,八路的破官不能當,幸虧自己沒出息!

  于是,胡義準備表態,想要結束這變了味道的場面,可是秦優的聲音先他一步響起:“夠了!這就夠了!起碼有人跟著我站出來了!起碼我有了伴!在九連當指導員到現在,我也沒能建立起個黨小組。現在戰士們都看著呢……都能作證……我秦優……是馬良和田三七的入黨介紹人!這一件事足夠我瞑目,無憾地去。”

  尷尬的山坡轉眼被肅穆滌蕩,胡義能聽到耳畔的山風微響,視線中,秦優那張胡子拉碴的莊稼臉粗糙得反射不出上午的陽光;胡義不愿意記住太多面孔,但這張面孔很難抹去了。放開手,一把折齊的草枝紛紛落地,移開視線看遠方,天際,巍巍山巒無盡……

  (啟蒙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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