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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無意義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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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完全籠罩了小小酒站h枯色的樹,錯落木屋,幾點火光,有煙在四處綻放,有煙在隨風飄,隱約著,轟隆隆響著,沙土與雪肆意飛揚,交錯,墜落,如雪,如雨,如霧。場景很美,美得如飄潑水墨,美得驚心動魄。

  徐小覺得他看不清世界了,也聽不清,他體會過沖擊波的感覺,卻從未體會過被沖擊波連續籠罩的感覺。他身處驚濤駭浪,如欲碎小舟,連身體都不再是他自己的,飛沙交錯劃過他的鼻涕臉,重重摔倒,重重地滾,仍然攥著他的手榴彈,執拗地爬行在綻放之間。

  他總是說他行,其實他明明知道他不行,那顆小小的先天自卑心,逼著他說他行!不能讓別人以累贅來看待,雖然是累贅,死了,就不是累贅。

  答應過娘,要當個堂堂正正的兵,讓娘重新堂堂正正地直起脊梁做人。在每一次向前的時候,他都覺得背后有遠遠的山崗,有一雙淚眼,在遠遠看他的背影,使他不敢停止,不敢回頭,鞭策他向前,再向前。

  石成貓下腰,提著步槍大步向前跑,跑向硝煙中的石屋。

  四周無規則的爆炸氣浪讓他時而踉蹌,天上不停有東西墜落,一片又一片,洋洋灑灑地砸落在他的帽頂,他的背,或者飛過眼前。那顆年輕的心恐懼并興奮著,他已經有了喜歡害怕的感覺。

  他是個喜歡放爆仗的年輕人,喜歡放爆仗不代表不害怕爆仗,是那份喜歡刺激著他一次又一次嘗試。他總是預感,他不會死,因為他還沒有攢夠鬼子的人頭,青山村的全體父老不會讓他過奈何橋的,今天也是,現在也是,害怕,并興奮著,興奮得沒有感覺到臉上剛剛被那些縱橫交錯擦劃出的傷口。

  重機槍已經不堪重負,槍管早已碰不得,一切能燃燒的東西落在上面立即成為灰燼與煙。這不是水冷重機槍,它的持續力已經到達了極限,過熱的重機槍正在失去氣密性,精度下降,射程下降,所有能夠下降的數據全都在下降,它隨時會卡殼,或者炸膛,卻還在噴火舌。

  正在操作重機槍的早已不是真正的機槍手,五人重機槍組,現在還能站著的只剩下了一位,纏著繃帶一把扯住仍然在瘋狂用步槍協助射擊的馬良:“得停一下!機槍撐不住了!必須停一下!”

  馬良無動于衷,他那支步槍槍托狠狠后座,他那張英俊面孔早已扭曲變形,槍栓響,彈殼拉著一縷硝煙掉落,下一顆子彈復進。

  “再不停機槍就完啦!它不能打啦!”機槍手改為嘶啞怒喊。

  “你是干什么吃的!”馬良猛然回頭咆哮:“回頭看看,它該停嗎!它該停嗎!”

  長時間身處重機槍旁的震顫喧囂,機槍手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嗡鳴響,他木訥地回過頭,碉堡后的出口漏進著光線,可以看到交通壕,可以看到有限的一片天。

  那有限的一片天空是灰色的,硝煙正在彌漫,或升騰,交通壕里落石墜土如雨,潑砸那些倉惶蜷躲的身影,他那麻木的聽覺逐漸分辨出了隆隆無盡的轟鳴。

  他為他是個機槍手而自豪,他愛這挺重機槍,從見到它的第一面就深深的愛上,這機槍是他價值的巔峰,是他存在的意義。胡義曾鄭重對他訓誡,這機槍是風冷,過熱只能停,不要打任何土辦法歪主意,那不但會折機槍的壽命,也有可能讓機槍立即完蛋,永世不得超生。可現在……它不能停,賭它不會停。

  胳膊吊著繃帶的機槍手走出了碉堡,開始忍著傷痛咬牙捧雪。

  猛然間水汽升騰,霧一般白蒙蒙彌漫了碉堡內的空間,雪都沒有來得及在散熱片上化成水,便飛升。

  白蒙蒙的……子彈在呼嘯,四周都是轟鳴。馬良的手突然開始忍不住抖,抖得幾乎無法再抓緊步槍。仿佛……有冰冷溪水流過他的腳下,正在逐漸淹沒他的腳,他的腿,同時也逐漸淹沒一張蒼白干凈的臉,冷徹心扉。</p

  機槍后的人影倒下了,換上了掉落步槍的馬良。

  羅富貴到達了酒站半島南端,提著機槍順著南岸下開始往東岸繞,他要從側面給東岸沙灘上的鬼子送一筆彈藥。

  當目標進入了視線,當熊帶著一只耳臥倒,剛剛打了三個點射,彈雨便到了,一挺因為掩護小隊主力沿河岸前進的鬼子機槍在東向下游,還沒能趕到沙灘,剛好注意到了熊的機槍在南邊開火,立即擺開還以顏色。

  子彈沖擊得四周冰沙亂濺,嚇得一只耳沒了命地倒爬往后縮。

  當啷一聲脆響,一頂鋼盔猛跳了起來,摔在在岸畔的冰面,繼續順勢滑動,最終沒入冰冷河水。

  “姥姥的……我完了!我是不是完了!”

  “排長!快跑!那機槍后邊還有小炮!”一只耳大喊。

  正在眼冒金星的熊猛地有了生氣,顧不得拿機槍,突然開始沒命往回爬。

  轟——轟——轟——

  掉隊在下游的不只有一挺機槍,還有擲彈筒,新的恐懼令熊轉眼忘記了前邊的疼。

  碎冰亂雪飛揚之下,熊在勇敢地逃離,有畏而猙獰。

  二排戰士已經過了河,粗重地呼吸著,一個個貓著腰,前后間距銜接,提著步槍,在毫無規則的爆炸轟鳴聲里,緊張地跑在酒站西岸下。

  每一次落在附近的震顫,與頭上落下的沙雪,都令他們隨之一顫或踉蹌跌倒。

  這些囚徒,或者曾經的匪類,都不禁懷疑自己的勇氣了,這不一樣,敢殺人,不代表不怕挨雷劈,再能他們也是新兵,閃光,激迸,轟鳴,這動人心魄的交響讓他們覺得自己太渺小,開始思考軍人式勇敢的不同。

  二連留守排正在過河,一個又一個木筏順著橫連過河的繩索扯,所有的木筏都因重載而加深了吃水,冰冷的河水甚至會濕了他們的鞋褲,卻沒人能感受得到。

  所有的目光都在望著震顫的酒站,望著連綿升騰的硝煙。老兵在緊張和興奮,新兵在緊張和畏懼,緊緊攥著手里的槍,用那幾個字一遍遍在心里鼓勵自己。有我,無敵;決不能在九連面前丟二連的臉!

  覺得河水好像格外寬,寬得永遠無法漂到對岸;然后又覺得河水好像格外窄,窄得轉眼就到了對岸。

  排長頭一個跳下木筏,踩碎了岸畔的薄冰朝后揮舞刺刀,在爆炸的轟鳴聲中大聲呼喝:“上!上!上!還楞個屁!單列沿岸向北!姿勢放低……注意間距……刺刀偏開,注意前人……”

  稀里嘩啦的蹚水聲,噼里啪啦的碎冰響,匆匆連著匆匆。

  女兵隊正在準備渡河,她們成隊列半跪在河岸附近的枯草從后,拄著步槍,隔著河靜靜看對岸地獄。

  出人意料,這些穿著形形色色訓練一塌糊涂的女人們,反而是目光最堅定的,或無表情或決然,寒風再冷也死死攥著手中的槍不說話。別人把這里當戰場,她們可是把這里當家!正在硝煙中慢慢倒塌的家!

  距離河岸在遠一點的樹林,一支五六十人的隊伍橫七豎八停在那,三連留守排剛剛到達,面前的對岸……讓他們目瞪口呆,忘記了一路的疲憊,不敢眨眼。

  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酒站,第一次到九連來做客,結果酒站……像地獄。這不是他們想象的爬上山頭三排槍。一路上的興奮期盼全不見,忽然好自卑,沮喪,無言。看看手里的鳥銃鐵刀梭鏢,在這樣變態的戰斗中究竟能起什么樣的作用?

  一直在組織渡河的秦優現在站在這樹林里,啞了嗓子還在努力喊:“你們暫時不用過河!你們需要抓緊時間休息,等過河的隊伍用完了筏子,跟我把傷員運過來。擔架在那頭,看到沒有……”

  三連的那排長站了起來:“秦指導員,運傷員用不了這么多人。俺們來……是上戰場幫忙的……炮灰也能當。何況……那娘們都要上了,你讓俺們把臉往哪擱……實在不行把俺們拆散了補各單位,前人倒了,興許有俺們拾起槍繼續呢,行不行?”

  秦優沒再說話,他那張胡子拉碴的臟臉顯得比昨天蒼老了十年;轉身,靜靜看河對岸,看他那棟小木屋在交錯綻放的硝煙中若隱若現,已經沒了頂,搖搖欲墜著。

  “連長。”

  胡義轉眼,石成已經站立在旁邊,屋頂震落的一縷灰塵正在灑落他的肩膀。

  “把二排,二連留守排,女兵隊……拆散,臨時重新混編成兩隊。由你帶領指揮,沿西岸向上游迂回,從西側慢速向鬼子的正面陣地推進。我把李響給你。記著,不是沖鋒,不是突擊,不是要陣地更不是解圍,是要讓鬼子動用預備隊。接觸之后,你把兩隊盡量拉開,戰斗寬度越大越好,你面對的鬼子肯定只有一個小隊。粘住他們,他們攻哪你們哪退,只要粘著就行。”

  “可是……東岸危險了。”

  “現在沒意義了,你不需要管……如果酒站丟了,你立即撤退,向西擺脫,去匯合王朋。”

  “我覺得……你帶隊吧。”

  “碉堡如果沒了,我這里就是唯一的支撐點。你知道么……只要你能成,即便打不退鬼子,他們也算徹底被我們耗住了。耗吧!耗到酒站變成平地,勝利也是我們的!懂了么?”

  石成猛地立正,向連長鄭重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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