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三百九十七章 軟肋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田三七,植物,中藥材的一種,性  甘、微苦,溫。《本草綱目》注: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傷、跌撲杖瘡、血出不止者,嚼爛涂,或為末摻之,其血即止。

  他叫田三七,老家的小村里沒有識字的人,所以爹娘就隨口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并不知道這是一味藥,即便知道了,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是二連的兵,他最崇拜他的連長,快腿兒曾經是他的班長。其實在二連,除了連長之外,他的刺刀是最亮的。

  連長對他說,雖然是放暗箭,這支箭也必須是雪亮的,否則射不穿九連這個雜碎窩。

  他覺得肩頭沉甸甸的,他擔負的是連長和全連的重托。二連有了擲彈筒了,卻無法打中目標!這讓連長很頹喪,全連都很頹喪。二連和九連是世仇,由此,不甘心低頭的連長毅然出此下策,不止想弄明白擲彈筒的操作,同時也要知道九連的機槍到底怎么配置使用的,九連的戰術特點是什么?九連的家底到底有多厚?胡雜碎到底有多大能耐?等等等等。他既是個取經的學徒,又是個仇家間諜!

  他跟著那個缺德丫頭出了團部,還沒有穿過操場,前邊那倆小辮兒不走了,原地轉身,一雙大眼惡狠狠地盯著他看。上午的陽光斜照,在空曠操場上拉出一大一小兩個影子。

  “不許再跟著我!”

  “我現在是九連的兵。”

  “臭不要臉的,你是個屁!”小丫頭絲毫不客氣,抬手仰指他的鼻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來的,趕緊給我滾蛋!”

  “你沒資格命令我。”

  “我沒資格?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羊癲瘋似的猖狂嬌笑,吸引了操場周圍的目光。笑聲在最高處戛然而止,猖狂不見,一雙大眼轉瞬變得清澈無邪,讓觀眾完全跟不上節拍,認真問道:“誰有資格?”

  “九連連長。”

  “跟我講條例?現在我告訴你,我就是九連連長。”

  “不信?”小丫頭扭頭左右看,突然扯開小嗓子朝衛生隊那邊喊:“包四,你說,我是不是九連連長!”

  衛生隊長包四正在窗根底下悶頭走呢,這一小嗓子喊得他一晃悠,抬頭愣眼瞧瞧操場中間那倆高翹的小辮兒:“是,你是!”轉頭進屋去忙了。

  小丫頭再扭頭朝另一側喊問:“鐵蛋,你說,我是不是九連連長!”

  一連的排長鐵蛋正站操場邊跟幾個戰士一起看熱鬧,冷不丁被叫到,四下里掃一眼,沒發現他的連長在場,于是答:“是!”

  田三七站得筆直,昂首挺胸,目視遠方,不卑不亢:“我是獨立團戰士田三七,我奉團長命令調入獨立團九連,獨立團九連連長叫胡義!”

  “死鴨子嘴硬,跟姑奶奶我上綱上線?哼哼,我想你是沒聽懂!那我現在給你解釋明白,你會以借調的名義被我送給一連去站崗,也可以被我送給衛生隊去抬擔架,放心,我是不會讓你這個倒霉鬼去炊事班幫忙的,因為那都算便宜了你!所以……你是不是九連的兵又怎么樣呢?就在這干活吧,你出不了大北莊,沒有我的點頭你一輩子都進不了九連的門!”

  說罷,缺德丫頭開始無良地笑,銀鈴般的笑聲伴隨著冷風習習。

  這是意料之中的,這缺德丫頭是進入九連的最大障礙,知道她有缺德冒煙的能耐,跟她搬條例說教條一點用都沒有。田三七有一顆堅持到底的心,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卻無法逾越面前這對趾高氣揚的丑陋小辮子。他不甘心,不能就這樣灰溜溜的返回二連,那樣一來連長會成為全團的笑柄,自己在二連也再不能直起腰。

  田三七緊緊抿著嘴唇,壓抑住不甘,努力把視線放下來,迫使自己注視面前這個不高的缺德丫頭片子:“我請求……準許我進入九連。”

  “你說什么?這算求我?現在承認我是九連連長了?說話啊?是不是?”

  深深的一次鼻息之后,他說:“是。”

  小丫頭再次笑了,這次笑得人畜無害一臉可愛,在陽光下像是一朵花:“嘿嘿嘿……我是逗你玩呢!九連連長是狐貍,怎么可能是我?胡說你也信啊?行了,你快回你的二連吧,我得玩去了!”

  缺德丫頭走了,穿過操場去了衛生隊,去給周大醫生當尾巴。

  田三七筆直站在操場中間,一步沒動,他知道如果再跟隨那缺德丫頭,他真的會被送到衛生隊抬擔架或者一連去站崗。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不能回二連,他重新抬起頭,自然而然地挺胸,目視前方,迎風肅穆,變成了陽光下的雕像。

  一個小時過去了,經過操場的戰士看到那個風塵中的雕塑,無不指指點點。

  “這家伙,站得這個直溜,一瞅就是二連的貨,倒霉成這樣還能把尾巴翹上天呢!”

  “九連也好不哪去,這也太能拿架勢了!故意擺這出是給誰看呢?顯擺他們廟門高是怎么地?”

  兩個小時過去了,吳嚴把他的愛將鐵蛋叫在了跟前問:“當時你是不是跟著起哄架秧子了?”

  “我……只說了一個‘是’字。”

  “那你就再說一個‘是’吧。”接著吳嚴的語氣瞬間變得嚴厲:“去把全團的水缸挑滿!”

  “是!”鐵蛋的回答明顯有氣無力。

  三個小時過去了,葵花趴在窗外道:“周姐,他魔障了,根本勸不動,拉也不走,話也不說。”

  窗內的周晚萍看了看操場中間那塊‘風化石’,回頭朝小丫頭道:“神仙,你快把他收了行不行?再站一會兒就吹干了,這不是給我找活兒嗎?”

  “又不是我讓他站的,關我什么事?”

  “算我求你行不行?”

  “周阿姨,你別跟著攙和了好不好?他就是高一刀那個大王八蛋派來當奸細的!我要是不卡住他,狐貍那德行能指望上嗎?唉——操碎了心……”

  那副委屈的小口氣讓周晚萍很無語。

  四個小時過去了,一個警衛員跑進了團部:“團長,他還在操場上站著呢。”

  警衛員說完便離開了,丁得一撇下手里的書:“你怎么不出面呢?真由著丫頭胡來啊?要不我去解決這事。”

  “你也別去。既然是‘不恥下問’,那他就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出去逼著九連收了人,根本于事無補,憑二連和九連混的那個臭,該遭的罪那小子照樣一分不少你信不信?陽奉陰違還不如現在這樣擺在臺面上好呢。”

  陸團長起身來到窗邊,聽著院中的偶爾呼嘯,停了會又道:“九連確實有過人之處,高一刀能這么做,我很高興,其實我是打算幫他一把的。”

  丁得一笑了笑:“我敢說就算他站到天黑,站到倒下,那臭丫頭片子也不帶松口的,不用命令強壓,你還能怎么辦?”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只是火候未到而已。”

  殘陽如血,秋風如刀,黃沙土塵在空曠的操場上陣陣飄。

  一個八路軍戰士的身影,迎著血色,搖搖欲墜,仍然在努力挺高胸膛迎風,灰蒙蒙的臉,昂揚著,映照出痛苦的驕傲。

  他用意志在支撐,他的意志很單純,只是不愿丟二連的人,要像連長一樣屹立不倒。

  經過的戰士沒有人再對他指指點點了,有些人似乎懂了,為什么二連是尖刀連?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二連的拼刺技術最高,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二連的刺刀最雪亮。

  晚霞之下,炊事班大院如時開始喧囂。

  那張刻著丑陋小女孩的桌子,是唯一空著的一張,因為最近小丫頭回來了,她又開始霸占了,跟她關系不夠近的,識趣地不坐這。

  警衛排長小丙和團部通信員小豆勾肩搭背進了院,到這坐了;不久,小紅和葵花嘀嘀咕咕進院,也到這坐了;后來,一連的鐵蛋也來到這張桌子,現在團里人不多,為節儉,一連跟團里的炊事班暫時合了火。

  最后,周大醫生出現,小紅纓在她屁股后頭跟著,嘻嘻哈哈入座。

  夠十幾人的長桌,只坐了這七位,偏偏是全院里最嘰嘰喳喳的一桌。周晚萍本來一直是由小紅或者葵花替她把飯菜打回宿舍去吃的,但是這幾天小紅纓回來后,每次都拉著她到炊事班大院里就著西北風吃飯,雖然深秋的天氣已冷,卻讓周晚萍喜歡上了這種氛圍,一種無法言述的愜意感。

  小紅和葵花勸小紅纓放田三七一馬,小丙和小豆勸小紅纓堅持原則不能中計,鐵蛋挑水挑得已經沒什么力氣說話了,只管哼哼哈哈。

  小紅纓根本不表態,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堅決不要二連的王八蛋。別人的飯都上了,只有她那份遲遲沒來,正要翹辮子喊王小三呢,王小三來了,小心翼翼端著個破碗,遞放在小紅纓面前,賊眉鼠眼往廚房門口瞧了一眼,然后低聲對小丫頭道:“這是牛大叔剛做好的,就這一碗,說是只給你一個人喝,別人全沒份。”

  一雙大眼納悶地眨巴眨巴,低頭瞧,破碗里盛著半碗水,似乎帶著點微微的綠色,水面上漂著一根孤零零的苦菜葉,這是用這么一根苦菜葉煮出來的半碗湯,沒有任何作料!

  桌上已經開吃的幾位停下了動作,看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小丙嚼著嘴里的東西問:“小三,你拿錯了吧?”

  “我倒是想錯呢!”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入淡如水的湯碗,清脆地響。然后第二顆淚水滑下了丫頭的小臉,在湯碗里濺起波紋,那顆細薄的苦菜葉在湯面上晃啊晃。

  “丫頭?你怎么了?”周晚萍驚訝,桌上的幾位全都驚訝。

  她不說話,一對小辮兒毫無生機地耷拉到底,靜靜淌著滿臉的淚,小心翼翼捧起破碗,哭著,喝到一滴不剩。

  終于抽泣出聲,釋放出悲傷的心碎,然后放下破碗離開了,留下滿桌子的無語訝靜。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