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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虛幻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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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皇家音樂學院,總樓里,兩個身影不期而遇。當他們發現彼此之后,頓時有些尷尬。

  “晚上好,葉戈爾先生。”

  率先從臺階上走下來的路德維希開口招呼,剛剛進門的葉戈爾也連忙回禮。

  一番寒暄之后,尷尬的氣氛似乎消失了,沒有營養的對話卻依舊在繼續。

  路德維希察覺到葉戈爾心不在焉,忽地單刀直入,“你也是來檢查抽簽結果的么?”

  “哪里,哪里。”

  葉戈爾打著哈哈,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可眼神卻變得謹慎起來:

  這個老貨比自己大十歲,可動作從來都比自己快,對于風向無比敏感,什么都能搶在前頭。

  哪怕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剛剛進門,他就已經查完準備離開了。雖然不知道結果究竟怎么樣,但這種來意,以他這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承認?

  他正色說道:“抽簽過程就在我們的監看之中,又會有什么意外呢?”

  “哦?”

  路德維希含笑看了他一眼:“那葉戈爾先生深夜來這里干什么?不要說有文件忘取了這種鬼話,你來開會的時候,可是從來不帶文件的。”

  葉戈爾的表情又變得尷尬起來,有些惱羞成怒:

  “路德維希你不也是么?”

  “說實話……我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路德維希笑了笑,雙瞳在月光下變成了蛇型的豎瞳,眨巴著,眨巴著,令葉戈爾心中略微恍然。

  召喚派系在心中培養獸性,駕馭妖魔作戰。但同時理智也必須更加強大。但不論如何,總是會受到一些影響。

  正因為如此,召喚派系的樂師總是有一些古怪的癖好。饒是路德維希也不能免俗。

  比如,過分的好奇心。

  葉戈爾冷哼一聲。“我只是為了保證結果的公正而已。”

  聽到葉戈爾的辯解,路德維希便忍不住笑了:

  “葉戈爾,人類一旦開始講公平,那么就說明,不公平的事情要發生了啊。

  你是察覺到了什么嗎?”

  “不要繞圈子了,路德維希,直接說吧。”葉戈爾白了他一眼,“我討厭哲學和大道理。”

  路德維希攤手。“我只是想說,抽簽這種事情,從來就沒有公平過而已。”

  “你想說,樂史系的輪空有問題?抽簽結果是在我們三個人的監控之下的。”

  “別忘了,這里是安魂曲結界,哪怕是抽簽,結果也是安魂曲結界的掌控的。

  我們只能監看學生,卻對結界無能為力。”

  “結界不可能出問題。”

  “當然不可能,結界永遠不會出問題,出問題的是人而已。”

  路德維希淡淡地說。“剛才我的調查結果驗證了我的白天的感應。

  雖然看對禁絕派系不甚了解,但我今天下午依舊能感覺到,結界被調動起來了。一共三次。”

  “三次?”

  葉戈爾思索片刻,察覺到不對:“只是要修改結果的話,沒必要動用三次權限,除非……”

  “沒錯,有三個權限同時想要改變這一次的抽簽結果。”

  葉戈爾沉默,終于感覺到這一次事件背后的復雜程度。

  “在那三個權限之中,一個的權限最低,來自學生會。一個權限來自校委會,很明顯是西德尼。”

  “這不奇怪。”

  葉戈爾說:“西德尼不愿意看樂史系繼續輪空。而蓋文這些日子不是一直想要自己的弟弟繼承自己的位置么?想要成為學生會主席,樂史系是最好的踏腳石之一。”

  路德維希只是呵呵一笑。“可惜,不論他們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了。

  因為第三個權限將他們所有的改動都抵消了。”

  “抵消?”

  葉戈爾看向他,眼神懷疑:“只有一個人,能夠抵消校委會的權限。”

  “對啊,正是我們的校長先生。”

  路德維希有些想要笑,像是嘲笑這些日子以來的自己和自己的同僚。

  “我們瞎著急什么呢?校長那里,恐怕早就挖好坑等我們自己跳進來啦。

  葉戈爾,你我恐怕都被校長那幾個家伙耍弄了一通。”

  他拍了拍葉戈爾的肩膀,從這個老朋友臉上看到了苦笑。葉戈爾嘆息了一聲,放棄繼續再追問下去的沖動。

  在調查下去的話,只會激化校委會和校長之間本來就已經針鋒相對的矛盾。

  只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理由,讓校長在這種小事上和校委會對著干了起來?

  “你說,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我哪兒知道。”

  路德維希低頭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煙斗里塞著煙絲,想到白天的遭遇,便忍不住有些自嘲:

  “我活了這么多年,有時候連一條狗在想什么都不清楚,哪里會明白人心里究竟藏著什么東西呢?”

  葉清玄已經睡了二十個小時了,睡得死沉,不論怎么叫都叫不醒,儼然天塌不驚,雷打不動。

  而且看樣子還能繼續再睡下去……

  在被從賽場上扛回來之后,葉清玄就被丟在沙發上,臉上還殘留著白汐隨手亂畫的涂鴉。

  還像是蠟像一樣,保持著原本的姿勢。

  “夏爾,他能行么?”

  白汐戳著葉清玄的臉,像是找到了大玩具一樣,玩得不亦樂乎。

  沙發對面,夏爾攤手,“我也不知道啊。

  剛開始的幾個小時還流汗,現在除了心跳之外什么反應都沒了。瞳孔對光照刺激無反應。但至少還有呼吸。不過好在沒有其他狀況,看上去只是睡著了而已。”

  “難道他得了什么怪病?”

  “好像也不對,入學檢查時他身體良好,就是偏瘦一點。”夏爾停頓了一下,搖頭感嘆:“像個女孩兒一樣。哎……好男人應該像是師兄一樣,有八塊腹肌才對”

  “說得好像你有一樣。”

  白汐撇了他一眼,“要不要送去醫院?”

  “其實。要我來說,沒什么要緊事兒的話。那就讓他睡吧。”夏爾從柜子里摸出一瓶酒來,嫻熟地開瓶,嗅著酒香,便暢快地嘆了口氣:

  “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也沒其他的辦法不是?”

  白汐愣了一下,“總不能放著不管吧?”

  “說不定他只是想靜靜呢,唔,也別問我靜靜是誰。反正。就讓他多睡一會唄。

  踢了這么長時間足球,起碼也要中場休息一下吧?”

  夏爾低頭,擦著自己的酒杯,眼神就變得感慨起來:“不管有多強,多厲害,人總有想要逃避現實的時候。

  圣徒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這些凡人?”

  “來,干杯。”

  夏爾將酒杯塞進少年僵硬的手中,和他碰杯,仰頭。一飲而盡,視線落在葉清玄的身上,就變得深遠又復雜。像是穿過了他的軀殼,看向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祝你逃得掉,少年。”

  暴雪從天空中灑落下來,落在葉清玄的眼瞳中。

  天空中,依舊是一片空洞的蒼白。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

  他赤足走在冰雪之中,腳掌刺破了,留下的足跡里便帶上了一絲醒目的紅。

  可到了后來,那一抹紅色也漸漸的消失了,被凍結在冰霜里。

  他喘息著。抬腿前進,努力尋找下肢的知覺。可雙腿都已經快要麻木了。

  有時候,他會回頭。看著自己留下來的那一道長長的足跡,足跡從冰原的深處延伸而來,漸漸地被雪花所覆蓋,消失無蹤。

  這不像是什么尋覓的旅程了。

  這是一場漫長的逃亡。

  在寒風里,有碎裂的雪花,那些冰晶彼此碰撞,便發出了細碎而細微的聲音。

  無數聲音此起彼伏,像是雨水。可那雨水中,卻有沙啞的聲音在吟唱著莫名的歌。那歌聲時遠時近,令人聽不真切,也追之不及。

  可直到最后,那歌聲也消失了,寂靜里,只有嘲笑聲在回蕩。

  嘲笑。

  葉清玄垂下眼睛,看著自己凍結地開裂的雙腳,指甲翹起的腳指上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有一道道暗紅色的凍結血痕。

  真熟悉啊。

  真的很熟悉。

  這或許才應該是自己的腳。他第一次認真端詳自己的雙腳時,它也是這般摸樣。

  麻木蒼白,又帶著一絲絲刺入骨子里的鈍痛,提醒著他漫漫旅途還未終結,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那個時候,天上也下著這樣的雪,可是還有火焰的光在背后燃燒著。

  沒錯,火焰的光。

  他痛苦地捂住額頭,不敢再去想,可那些回憶已經蘇醒了,像是纏身的鬼魅,拉扯著他,讓他去回頭看一看自己的過去。

  那些被遺忘的過去。

  在這一片蒼白的冰原之上,葉清玄卻看到記憶的碎片在不斷的浮現。

  那些碎片里有那些人鄙夷的眼神,破敗的木屋,還有一個溫柔的聲音。

  “小葉子……”

  她在自己耳邊輕聲呢喃,“小葉子,你回來啦?”

  “住口”

  少年嘶啞地低吼,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那一縷黯淡的金發卻從自己眼前飄過去了,像是幻覺一樣,一閃即逝,帶著一絲絲令人緬懷的香。

  “不要怕。”

  她的聲音又傳來了,從心底:“小葉子,不要怕。”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那聲音不斷的回蕩,重疊在一起,此起彼伏地響起。整個世界像是在溫柔地安慰他。

  可那種聲音只會令他覺得恐懼。

  他憤怒地嘶吼。

  于是,那些聲音都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風中只有呼嘯的聲音,他看到腳下的積雪被身后的火光映紅。

  在他身后,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在燃燒。

  葉清玄怔住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頭。可是有木料被焚燒的味道傳來,是木屋吧?

  被點燃的木屋,正在焚燒的木屋。坍塌的木屋,那一間木屋……

  他呆滯回頭。看著那一棟依稀相識的簡陋木屋,還有那個幻影。

  那個幻影就在火焰中,靜靜地凝視著他,眼神悲憫又溫和,只是看著,便讓人覺得難過。

  “小葉子,不要怕。”

  風中傳來了記憶深處的悲傷呢喃,令葉清玄沉默地低下頭。咬著牙,想要將它驅散。

  可是他無能為力。

  夏爾的聲音像是又響起了,就在自己的耳邊。

  他說,“火焰,即為痛苦。”

  葉清玄愣住了,忍不住想要笑,嘲笑自己:原來自己逃了這么久,這么努力,卻只是繞了一個大圈子,最后還是回到了這里。

  “原來是這樣啊。”

  他抬起頭。凝視著那個火焰的幻影,流下眼淚,“原來我連這一段記憶都快要忘啦。”

  難道你不是一直在尋找太陽嗎?

  這就是你的太陽啊。葉清玄。

  這就是你的痛苦之源。

  你母親死去的地方。

  “這么多年了,原來你還在這里等著我……”

  漫長的寂靜,少年凝視著燃燒的木屋,許久之后,踉蹌地走進了那一片木屋里。

  “媽媽,我回來啦。”

  他凝視著吞沒自己的火焰,輕聲呢喃。

  焚燒的痛苦擴散開來,可這種痛苦地焚燒卻令他感覺到了一陣心安。

  像是找到了歸處。

  這么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假如沒有了痛苦的話,他甚至連怎么活著都不知道了。

  隔著舞動的赤紅。少年靜靜地凝視那個模糊的幻影。

  那個幻影也凝視著他,眼神溫柔。溫柔地像是過去一樣。在那樣的眼神里,葉清玄便笑起來了,跪坐灰燼和火焰中。

  這么多年了,你還好么?

  我過的很好,就像是你說的那樣,沒有害怕。

  沒有你之后,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回到阿瓦隆了,現在正在皇家音樂學院讀書,正在找當年父親做的事情……我還沒有到外公那里去。”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聽你的話,沒有做過壞事。我有了一些朋友,維托夏爾和白汐,還有其他一些人。我很想將他們介紹給你。”

  他低下頭,撫摸那一具骸骨,輕聲呢喃,“對不起,這么長時間沒有來看你。”

  火焰焚燒著,升騰,像是溫柔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面孔,賜予他痛苦和生命。

  葉清玄閉上眼睛,感受著過去帶來的痛苦,痛苦的火焰抹去了他的眼淚,如此溫柔。

  他忽然有一種留在這里的沖動。

  這里多好啊,這么安靜,令人心安,不用再去想外面世界的冷酷和可怕。

  再待一會吧,再待一會。

  就待在這一片溫暖的火焰里,哪怕這里除了痛苦什么都沒有……

  許久,許久,少年緩緩起身,輕聲道別。

  “媽媽,我要走了。”

  他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火焰中的幻影:

  “我會想你的。”

  少年從焚燒的木屋中走出,暴風雪落在他的眼眸中,融化了,水汽在風中凝結,飄轉向天空。

  像是嘆息回蕩在天穹之上。

  他再一次前行,迎著暴風和寒霜,擁抱著那一片撲向自己的飛白之雪。

  踉蹌地腳步烙印在雪中,漸漸地向前延伸。

  漸漸地,漸漸地,少年的身影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點,被風雪掩蓋,吞沒,消失無蹤。

  就像是送走了自己一樣,葉清玄凝視著那個背影漸漸遠去,傾聽到了風雪中傳來的黯淡旋律。

  那是冰霜凍結的聲響,卻化作了鋼琴聲,清冷而悲涼,如同呢喃一般在耳邊響起。

  風中傳來了誰的沙啞吟唱。

  “我看見天空中有三個太陽,我長久地看著它們不放。它們也看著我,像是不愿離開一樣。

  可是呀,你們都不是我的太陽。

  從前我也有三個太陽,最愛的兩個卻已經不知所向……”

  就像是漫長的夢境終于結束了。

  在那沙啞的歌聲中,葉清玄感覺到自己消散了,融入了寒風,化作了冰霜。

  他在上升,上升,再上升,穿過了風和雪,冰冷的云,漸漸地遠離大地。

  雪原中,焚燒的木屋也消失了。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這個夢中世界的終結。

  假如沒有悲傷的世界就就是這般摸樣的話,那么果然還是悲傷一些的世界會比較好吧?

  至少,這樣的世界還有你。

  至少,這樣我還會記得你。

  再見,媽媽。

  黎明的時候,葉清玄從夢中醒來。

  清晨的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坐在沙發上,看到了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酒杯,酒杯中的烈酒倒映著一輪虛幻的太陽。

  他笑了,抬起酒杯,將自己苦苦尋覓的支點,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如同火焰一樣,帶給了他活著的痛苦,令他發出暢快地。

  在他膝蓋上,沉睡的女孩兒被驚醒了,揉著迷茫的眼睛,抬起頭看他:

  “表哥你醒啦?”

  “恩。”葉清玄揉了揉她的頭發:“吵醒了,你真是對不起。”

  白汐看著他,許久之后輕聲問:

  “你哭了嗎?”

  “沒有啊。”葉清玄笑了:“為什么要哭呢?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

  白汐沉默地看著他,看到他的笑容之后便不再擔心了。重新趴回他的膝蓋上,找了一個舒服地姿勢,閉上眼睛,睡著了。

  她的白發不知何時已經留長了,潑灑在沙發上,像是絲綢一樣。葉清玄看著她沉睡的樣子,還有嘴角的微笑,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她的臉。

  一定,是個美夢吧。

  這一章寫完之后整個人都有點虛脫,容我請假一天,好好想想后面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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