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蓮打開了小紙包,趙琇湊近了看,見是一種淺褐色的粉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味,也不知是什么東西。
不過盧大壽把這東西貼身藏著,又千里迢迢從京城帶回來,悄悄避了家人,把它藏在房梁上,絕不可能是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他還跟小長房有勾結,會不會是小長房交給他的?
這么一想,趙琇立刻就起了警惕之心:“快包起來,拿別的紙再包嚴實些,你再去洗個手,別沾了這東西,再去拿吃食茶水。”
碧蓮愣了愣,臉色瞬間煞白:“姑娘?”她似乎也想到那有可能是什么東西了。
趙琇搖搖頭:“我不認得這個,但你大哥這么鬼鬼祟祟的,想也知道不是好東西,還是要找個人問問才行。”
碧蓮呆在那里不動,眼圈卻紅了。偷盜主人財物是一回事,可要是偷藏了毒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大哥這是想做什么?難道他真是豬油蒙了心,非要把全家人的性命都葬送了才甘心么?!
趙琇見她這樣,只能再催她:“別多想了,現在還不能肯定這是什么東西,興許是我誤會了呢?你趕緊把東西包好去洗手。”
碧蓮雙手微微顫抖著,將紙包包好。趙琇從書桌上抽了兩張白紙給她,讓她在紙包外面又添了兩層,然后將紙包放下,才去洗手。碧蓮認認真真地在水盆里把自己的手洗了三遍,每一次都重重地用了香胰子,仿佛手上沾了什么骯臟又惡心的東西。
趙琇翻了一個外表不起眼的舊木盒出來,把那包東西放了進去,蓋好蓋子。想了想,就對著洗完手回來的碧蓮說:“我們得先弄清楚這是什么東西,有什么作用,但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最好別驚動了別人,否則你哥哥固然是個死。你和你娘、你弟弟也落不得好。就算祖母再看重你娘,也不能再把她留在身邊侍候了,你爹娘的管事也做不下去的。”
碧蓮眼圈又紅了,她知道,得了這樣要緊的消息,其實應該第一時間報到老夫人面前才是,趙琇會選擇自行驗證,完全是為了她著想:“好姑娘,你想得周到。接下來該做什么,我都聽你的!”
趙琇想了想:“要是能從廚房弄只活雞來就好了。我們可以讓雞吃一點這個東西。看它有什么反應。”
碧蓮咬咬唇:“活雞不難弄。可弄回來了,老夫人就住在正房,她定會知道的。”
這倒也是。趙琇又想了想:“要不……我們把雞弄到哥哥的院子里?他那院里侍候的人少,只要哥哥發話。旁人不敢多嘴的。”她看了碧蓮一眼:“不過這么一來,哥哥就知道這件事了。”
碧蓮深吸一口氣:“知道就知道,小滿是我弟弟,他也應該知道大哥做了什么事!”
趙琇對碧蓮的反應非常滿意,看著外頭天都黑了,只怕過不了多久,院門就要上鎖,但如果等到明天,大白日的人來人往。還不知會有多少事,便打算快刀斬亂麻,整理了一下衣裳,簡單地束了頭發,就要帶著碧蓮。端著盒子,再從書架上拿了一卷小抄,往隔壁院子去。
到了院門處,值夜的婆子見她們主仆看著象是要出門,忙道:“姑娘這是要往哪里去?天都黑了。”
趙琇笑說:“我去跟哥哥說兩句話,一會兒就回來的,不會耽誤太久。媽媽別驚動祖母了,她老人家趕路辛苦,這時候只怕都歇下了。”
那婆子便勸她:“老夫人辛苦,哥兒也是辛苦的。姑娘有話,明兒再說也不遲。都這么晚了,姑娘年紀小是沒什么,身邊的丫頭進出少爺的房間,卻不太便宜。”
這婆子素來十分盡責,趙琇知道三兩句是拿不下她的,就怕拖得久了,會驚動了祖母,只得對碧蓮說:“那你還是留下來吧,去洗了澡,再把蚊子熏一熏,一會兒我回來了好睡覺。”
碧蓮憂心地點了點頭,頓了頓,忍不住說:“拜托姑娘了。”
趙琇笑著點頭,便往門外走去。那值守的婆子見狀,不好再攔,只得親自提了燈籠送她到隔壁院子。
趙瑋還沒睡,正挑燈抄書。雖然祖母說,讓他在家里歇兩日,再去學堂,但他連日趕路,已經有幾天不曾好好溫過書了,抄書的功課更是缺了好幾十張,怕先生要罵人,只好趕著抄上一些,好蒙混過去。見妹妹過來,他還有些驚訝:“怎的這么晚過來?”
趙琇笑著將那卷小抄遞給他:“閑來無事的時候寫的,哥哥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趙瑋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百來張大白紙,上頭用一寸大小的正楷抄了一整本的《中庸》,字跡和自己的十分相似,越寫到后面,就寫得越好,已經練出兩分風骨來了。他一想,就知道這是妹妹在為自己“造假”,好將學堂先生的功課給混過去,面上便露出了愧色:“是我不對,即使出門在外,也不該偷懶的,還要妹妹為我辛勞……”
趙琇擺擺手:“不過是抄書罷了,我平時每日也要練上幾百字,隨便擠點時間,這一大卷字就出來了,我還順便溫習了課文呢。哥哥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我能為哥哥分憂,心里很高興的。”
趙瑋聽了,心中不由得感嘆。妹妹天資比他更好,若不是生為女兒身,也正經讀書科舉,將來的造化絕對會超過自己。可惜這樣好的天資,竟要埋沒在閨閣之中,老天爺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嘆息完后,他又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那卷小抄。有了這百來張紙,他能輕松許多,唯一要擔憂的,就是得把字練得再好些,不然讓先生看到了,誤會他的字“退步”了,又或是沒有用心寫,罵起人來,也夠他受的。
他笑著問趙琇:“大晚上的過來,就是為了給我送這個?妹妹真是有心了。”
趙琇在他書桌對面坐下:“哥哥,今天我過來,送東西只是順帶。其實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她將碧蓮在家搜到的那個紙包的事說了出來,又將盒子打開給他看:“我不知道里頭包的粉末是什么,就怕是害人的東西,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哥哥能不能想個法子,悄悄找人打聽一下,這到底是什么?”
趙瑋的臉色已經黑得象鍋底一樣了:“妹妹既有疑心,怎的不跟祖母說?萬一這包東西是劇毒,妹妹沾上了一丁半點兒,中毒了怎么辦?!碧蓮那丫頭也太大膽了!”
趙琇忙道:“哥哥別擔心,我見那盧大壽敢把這東西貼身藏著。想必不會沾沾就出事的。我不敢跟祖母說。一是怕事情宣揚開來。連累了盧媽、碧蓮和小滿;二是怕打草驚蛇,讓那小長房有時間掃平痕跡,將來把事情都推到盧大壽身上,又或是倒打我們小二房一耙;三嘛……祖母近年越發心慈手軟了。盧大壽偷東西,又有背主之舉,撤了他的職是一定要的,過后再打上幾板子也理所應當,可祖母看在盧媽面上,就從輕發落了。長此以往,就怕底下人都生出僥幸之心,覺得就算做了什么壞事,只要求一求祖母。就能蒙混過去,那我們家不就亂了套了?”
趙瑋聽了,也嘆了口氣:“盧媽固然是信得過的,她自小侍候祖母,幾十年的主仆情份了。為了祖母,她連丈夫兒女都能靠后。祖母看在她面上,對她兒子從輕發落,也是人之常情。但妹妹說得也有理,管家這種事,最要緊的是賞罰分明。若因為犯錯的是盧媽之子,就能逃過責罰,旁人如何能信服呢?”
他看了看那個小木盒:“不管最終查出這紙包里裝的是什么東西,都要給盧大壽一個教訓才行,最起碼,也當給他四十大板,叫他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不能因為我們體恤下人,他就不把我們當成主人了!”
趙琇對此十分贊成。雖然家里還是祖母張氏當家,但趙瑋漸漸長大,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很該建立起自己的權威了。跟祖母的心慈手軟相比,他行事倒還果斷些。若他拿定了主意,祖母就算心里不贊成,也不會公然反對孫子的意見。
兄妹倆便約好,明日趙瑋以訪友的借口出門,先去找從前的老管家汪四平。這位老人見多識廣,對大戶人家的陰私之事門兒清,況且嘴巴緊,不該說的不會亂說。他是合家都已脫籍出去了,跟盧家已經沒有了利益沖突,不怕他會有什么私心。
若紙包里的東西沒有害處,那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可要是確認了那紙包中的是有毒物品,兄妹倆就會立刻把事情告訴祖母張氏,同時通知宗房趙璟和內三房的八老太爺,然后帶親信到盧家小院中,查抄剩下的那包粉末。小滿會事先奉趙瑋之命回家去看住兄長,不讓他逃走或把東西轉移。等將人押到祖母張氏面前,人證物證俱在,盧大壽這頓罰是逃不過去的了,若是坦白招供,說出背后主使,以及小長房的具體陰謀,那還能少受些罰。至于盧家人,先后有碧蓮與小滿立功,盧媽和一對小兒女應該能逃過去,而盧昌秀下場如何,就要看他夠不夠聰明果決了。
趙琇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有她先前在宗族里打下的基礎,借著這個由頭,徹底將小長房踢出趙氏宗族,以后無論是爵位還是財產,都沒小長房什么事了。他們甚至還可以跟宗族約定,如果小二房斷嗣,直接在族里選擇嗣子,小長房就洗洗睡吧。
趙瑋長吁一口氣:“這么一來,但愿他們能消停些。若是老老實實做他家的官,也能過得不錯,別再打爵位的主意了。”他雙目凜然:“就算那紙包里的不是毒藥,我也要將它變成毒藥,將此事作實!”
趙琇吃了一驚,沒想到兄長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哥哥?”
趙瑋抿了抿嘴:“妹妹,你別怪哥哥心恨。從前哥哥沒想那么多,如今卻看得清楚。小長房害了我們的父母,生死大仇,因趙炯死了,蔣氏關在大理寺牢中,祖母就不再理會剩下的人,從沒說過要報復,可說是寬容之極了,也是看在祖父的面上。可小長房卻不肯放過我們,收買我們的奴仆,暗地里施展陰謀詭計,亡我之心不死。若真叫小長房襲了侯爵之位,我們小二房休想有活路!這是你死我活的事,只把他們踢出宗族,就已經夠心慈手軟了。想來盧大壽是真有背主之心,叫他吃個虧,也不算冤枉了他,頂多我們保下他一條性命就是。盧媽他們雖好,但也不能為了他們,就放過這個內奸。就算到了祖母面前,她也說不出什么來。”
趙琇沉默片刻,神色也變得堅毅起來:“好,就這么說定了!”其實她覺得,那紙包里的絕不可能是好東西,否則盧大壽藏起來做什么?這一路折騰,他連行李都沒帶齊,居然還將這東西貼身收藏?他投了小長房幾年,也不知泄露了小二房多少消息去。就算他們兄妹反陷害小長房和盧大壽一把,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想了想,趙琇索性把自己方才跟碧蓮說的話也告訴了趙瑋,趙瑋驚訝極了:“妹妹為何要跟她說這個話?難不成你真想讓她脫籍?”
趙琇笑了笑:“事情既然有可操作性,為什么不做呢?他們家想要脫籍,由來以久,一旦有了希望,還是不用做壞事就能光明正大達成愿望的希望,他們難道還會聽小長房的話?盧媽也好,盧昌秀也罷,他們對我們家了解得太深了,祖母又下不了狠手。既然如此,不如把人徹底拉攏過來。只是有一點,碧蓮也好,小滿也罷,只要有辦法,都可以脫籍,盧媽是沒這個心思的,盧昌秀……哼!”
趙琇瞇了瞇眼:“他如果真有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擺脫官奴身份,聽了碧蓮的話,就該知道要怎么說。哥哥若想借盧大壽這包粉末治小長房的罪,他們父子的供詞至關重要。不過,盧大壽就別指望有做良民的那一天了。其他人都好說,就他不行!應該讓他知道,想要的東西就在咫尺,可就是得不到,會是什么滋味!不知他余生會不會為曾經做過的錯事而后悔不迭?”
趙瑋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也覺得有意思,與妹妹對視一眼,便陰陰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