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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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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府二房的東跨院,緊挨著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園,也是夏日歇涼的好去處,家里年輕姑娘們的住處都在這附近。

  一大早仆婦們來來往往伺候,但與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經過一處宅院時停下腳多看兩眼議論兩聲。

  昨天半夜,這間屋子臨時匆匆的被收拾出來,住進去了一個女子,據說,是她們家的嫡長女。

  “我們都要往后排一下,七娘以后要叫八娘了。”十二歲的程六娘笑道。

  聽了她的話,屋子里吃飯的另外二個年輕姑娘都放下筷子,低著頭忍著笑。

  奶媽慌了神的忙過來。

  “六娘子,快別逗妹妹玩。”她說道。

  六娘是大房那邊的嫡女,不是自己家里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責。

  程七娘一晚上積攢的惱火被這一句話鬧起來了,扔了筷子,哭著就向外跑。

  奶媽嗨呀兩聲忙追過去了。

  見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頭,顛顛的走了。

  屋子里剩下的兩個少女對視一眼。

  “你還記得那個傻子嗎?”程四娘問道。

  “她離開家時我們才二歲,怎么記得啊。”程五娘說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況且傻子有什么好記的,都是這樣。”

  她說著話,有些調皮的做個吐舌頭翻白眼的鬼臉。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后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說道,伸手指著程五娘。

  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來。

  一晚上幾乎沒合眼的程二夫人連飯都沒吃,想要多睡一會兒,卻被女兒哭鬧的不得不起身。

  “沒人不讓你當七娘,你是七娘,永遠都是七娘。”她伸手掐著頭說道。

  程七娘抓著母親的衣袖,大眼睛滿是淚水,得到母親的保證心里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個傻子姐姐,別人會笑死我的。”她又開始扭著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這般念頭,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個傻子扔了道觀七八年,竟然沒死,還回來了。

  程二夫人只覺得頭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么吵,你瞧瞧你,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你再這樣子,你也要跟你那個傻子姐姐一樣,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臉喝道。

  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夢,她看著母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亂成一團麻。

  消息傳到程家大房這邊,幾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重重的嘆口氣。

  “二弟一個男人家,弟妹進門晚也沒見過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我看就別讓他們問了,帶過來我來問問吧。”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帶著幾分疲憊。

  “那孩子吃過飯了沒?”程大夫人便讓仆婦去問。

  仆婦不多時回來了。

  “還睡著呢。”她說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夏日里亮的早,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里里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個傻子,你還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嗎?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也別問了,就那樣扔著吧。”

  程嬌娘主仆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個安穩覺。

  半芹歸家落巢心思放定,幾個月的擔驚受怕全消,睡的是無比的踏實。

  程嬌娘自幾個月前醒來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來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連一絲夢的沒有,莫非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緣故。

  總之主仆二人心情大好,所以當起來梳洗過后,見到那涼了的飯菜時也沒什么反感。

  “家里飯點早,你們新來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開,家里一大家子人,又沒有單開小廚房的規矩。”廊外一個仆婦似笑非笑的給半芹解釋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么就再等等,這午飯也差不多要用了。”

  這是諷刺她們起的晚,半芹沒有理會。

  “無妨,我自己熱熱就好了。”她說道,還沖仆婦露出笑臉。

  自己熱熱?仆婦愣了下,果然看那丫頭進去不多時在廳堂中擺出兩個小爐子,打開一個食盒,里面鍋鏟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齊全,不止齊全,還很精致,好幾樣她都沒見過。

  一個傻子用的這樣精巧?

  仆婦看得有些呆,身后來了一個仆婦伸手捅她。

  “人什么樣?”后來的仆婦帶著幾分好奇低聲問道,一面悄悄的往廳屋里瞄。

  先前的仆婦搖頭。

  “沒出來過,我也沒進去,窗子開著呢,你悄悄看去。”她低聲笑道。

  兩個仆婦低笑在一起。

  看著這邊半芹熱好了飯菜,逐一擺在食盒里端著向睡房去了,兩個仆婦也沒跟進去看的心情。

  “當初小時候我還記得,飯也不會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過來,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里一把一把的熏香,結果嗆的那傻兒一個勁打噴嚏,一個噴嚏就尿,一個噴嚏就尿。”

  另一邊,灑掃的仆婦們也聚在一起說笑,說到這里都嘎嘎的笑起來。

  “也真難為先夫人了,這么個孩子當初真不該留著。”

  “可不是當初老太爺讓溺死,夫人偏不讓,哭的鬧著,搬來了親家,只把老太爺氣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這二房的事。”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先夫人為了這個傻兒拖累,二爺不喜,也沒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還不是扔下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當初一個痛快,如今早投胎轉世過好日子了。”

  “瞧你說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沒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這話又引得一陣嘎嘎笑,話題便轉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們說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個更好?”

  跟死人做比較,是程二夫人最忌諱的是,對于一個繼室來說,這是免不了,從她在閨中與程家議親的那時起,她就知道這一點。

  哪個姑娘不想夫妻結發,你只有我一個我只有你一個,但人生總有些無奈,因為父親當年獲罪家事牽連,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給人做續弦。

  好在丈夫年輕英俊,仕途平順,妯娌親和,婆婆一心念佛,她來到這家中,不像是做媳婦倒像是做老閨女,如今又產下嫡子,出嫁前擔心的那些事都漸漸的被忘記了。

  沒想到在這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竟然冒出這些事來,那些被壓在心里不愿想起的事頓時都爭先恐后的翻騰上來。

  將來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寢安葬,中間隔著一個棺材,而她只能擺在靠下的位置,縱然是她陪著丈夫過了幾十年,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也比不過那個活了不過幾年在家里毫無輕重的女人,只是因為她比她先進門,只是因為她是她丈夫的結發嫡妻。

  程二夫人渾身發抖,被女兒哭了一早上,耳邊還嗡嗡回想著女兒那句,我不要一個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這個傻子引來的麻煩,她怎么沒死在并州又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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