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他們身后一塊去了城外,當時是秋天,天看起來有些陰。陸豐在城外挑了個破敗的民舍落腳,那附近原先是一片果林,因而那房屋原始守林人往上睡覺的地方,只是后來果林荒廢了,那房屋也就沒人住了。
劉半仙被帶到這里,瞧著唐正兄妹后,終于知道出了什么事,身上抖得更加厲害了,撲通一下就跪在陸豐跟前求他高抬貴手,放過幾個孩子,他愿意做牛做馬報答。陸豐氣得踹了劉半仙一腳,旁邊的幾個跟班即罵罵咧咧,說一個糟老頭做牛做馬能抵得上那筆買賣……
安嵐被陸豐的人帶到時,正好就看到這一幕,她頓時紅了眼,就沖上去要扶劉半仙,劉半仙卻一把將她撥到自個身后,忍著痛繼續痛哭流涕地求情。
她看著重現的這一幕,看著曾經的自己一臉驚懼又倔強地抱著劉半仙的胳膊說:“咱們走!”
劉半仙卻忽回臉喝了她一聲,然后一邊罵她不聽話不懂事,一邊給陸豐磕頭說自己沒管教好,同時又拉著安嵐跪下磕頭認錯。只是陸豐這會兒忽然問了一句,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怎么將他身上的東西偷走的。
劉半仙一下子頓住,抓著安嵐的手忽的握緊。
那時的她雖還小,但也已經能明白劉半仙的意思,那是不讓她說話的意思,而當時的安嵐也已經意識到,這件事不能照實說出來,但是,不說出來,就沒辦法解釋清楚。
結果時唐正說是他偷的,偏陸豐不信邪,即讓唐正當下就偷一個看看,露一露本事。這一下,就露餡了,唐正被狠挨了幾拳,唐慧嚇得哭都不敢哭,劉半仙磕頭磕得額頭都出血了也不管用。
于是陸豐愈加相信,真正下手的定是另有其人。
劉半仙為著能拖點時間想法子,只得順著陸豐的話認了,但是又說并不認識找他們的人,但卻知道哪個地方能找到那個人,他們可以領著他們去認人。
陸豐便將唐正兄妹和劉半仙扣下,讓自己一個手下跟著安嵐回去看看,究竟是誰要對付他。劉半仙松開安嵐的手時,悄悄在她手心寫了個“官”字,劉半仙以前是個秀才,曾經有做過官老爺的夢,每次喝了點酒就會叨念那事了,還會用手指沾上酒在桌上寫個官字,久而久之,安嵐也就認得那個字了。
劉半仙在她手上寫那個字,是要她想法子報官的意思。
安嵐沒辦法,再次回了城里,以她的本事,要甩開那位監視她的人不難。她也確實照劉半仙的話去衙門報了官,結果卻趕上衙門的官老爺不在,她只說了幾句話就被幾個衙役給轟了出來。
那時的她又驚又慌,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又怕她返回去晚了,劉半仙和唐正他們會挨打,可是,這么空著手回去,也無法解釋。最后,她決定,無論能不能成功,她都要在那些人面前用自己那點本事……
只是她卻沒想到,她才剛回去,還不等陸豐問完話呢,之前被她甩開得那人也跟著趕了回來,并且告訴陸豐,她竟去報官了。
陸豐一聽這話,頓時氣炸了,他是土匪,身上帶著幾條不小的命案,在官府那都有記檔,若是被拿住了,下半輩子怕是就交代出去了。于是一怒之下,就抬腳往安嵐身上踢去,那是個練過武殺過人的土匪,這一腳,絕對能要了一個孩子的命。
就在那一瞬,劉半仙撲過去將安嵐推開,自己挨了那一腳,而那一腳正好就踢到他胸口上,他們甚至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她淚流滿面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曾經的自己驚叫地朝劉半仙跑過去,看著唐正和唐慧也沖過來。可是悲劇再次出現,陸豐以為唐正兄妹要跑,即伸手抓住唐慧,將她提起來往后扔回去,結果這一扔,卻將唐慧扔到墻上。才六歲的女娃,身上哪處地方不較弱,這么一撞,竟一下子將脖子給撞斷了,當場斃命。
唐正要跟陸豐拼命,被陸豐身邊的幾個下手攔住,一下折斷了他的腿。
劉半仙嘴里不停地涌出鮮血,他費力地抬手,想求陸豐放過孩子,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斷裂的骨頭刺穿了他的內臟,最后,他僅能勉強對安嵐說出幾個字:“你爹,姓安,在,在……”
唐慧死了,劉半仙死了,唐正重傷,安嵐瘋了。
她無法承受記憶中的悲傷和悔恨,趔趄地跑出去,站在門口重重地喘氣。
自那日后,她才真正明白,劉半仙為什么不讓她用那等本事。不是要拘著她,而是,當時的他們,太過卑微,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根本無力去承擔那樣非凡的能力,她就像是個抱著金元寶走在大街上的三歲孩童,出事是遲早的事。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將劉半仙和小慧下葬的,只記得那天下了雨,雨水冰寒徹骨,她和唐正用手扒著泥土一把一把地堆在墳頭上,兩個墳都收拾好后,她就暈了過去。
唐正的腿傷了,背不動她,后來是跟劉半仙認識的一位牙婆子過來將她帶了回去,只是,當她再次醒過來時,她卻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或許,是她有意鎖住了那些記憶,也或許是,當時的她已經承受不住,身體出于自我保護功能,自行讓她忘了那些事。那幾年,她一直生活在市井中,日子雖過得貧寒,卻也有溫暖,所以,僅一道柴門便夠了。
唐正那會才八歲,身上還帶著傷,她又不記得他了,人還變得有些呆呆的,他也覺得她忘了那些事挺好,便將她托付給牙婆子,牙婆子答應會給她找個大戶人家。
她輾轉被賣了幾次,約三個月后,便進了源香院,唐正則不知所蹤。
回憶淡去,她跪在柴門前,因為悔恨,所以選擇遺忘。
原來,所有的不得已都只是借口,驀然回首,她才驚覺自己帶著滿身罪惡,權衡得失早在刻在骨子里。她想做個好人,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在想和做之間,她早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