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實在沒有道理,因為那三個人完全沒有可比性。
安嵐不解地看著景炎,景炎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饒有興致地等著她的回答。
是有意這么問,還是無意?
安嵐垂目,心里暗自琢磨。
丹陽郡主是她的對手,她當然關心;葉二公子算是她們的試題,或者,也是良心,她沒道理不關心;而廣寒先生……廣寒先生,安嵐抬起眼,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人。很奇怪,景公子和廣寒先生不僅臉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身形也沒什么差別,甚至是走路的姿勢,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
偶爾會聽到藍靛說,如果廣寒先生和景炎公子站在一塊,便很容易會將兩人弄混。
她細想了一下,反覺得自己的感覺跟藍靛相反,廣寒先生跟景炎公子站在一塊時,她很容易分清誰是誰,倒是單獨相處時……單獨相處時……
那雙看過來的眼睛烏黑清亮,似被水洗過一般,比任何寶石都漂亮。
景炎任她打量,嘴角邊依舊噙著一絲笑意,那樣閑散的表情,似他對任何事都了然于心。
一會后,安嵐才收回自己那直勾勾的眼神,平靜地道:“廣寒先生。”
這條路,她不是為丹陽郡主而走,更不是為葉二公子而來,她想要什么,從沒有忘記過。
景炎笑了,一會后才道:“就在你周圍。”
安嵐愣了一愣,隨后轉頭往自己周圍看了一圈,可是,這附近,除了她和景炎公子,哪還有別的人。
“傻!”景炎抬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然后道,“上次晉香會的香境你沒有察覺,這一次可是難得的機會。”
安嵐看著景炎。摸了摸自己的腦門,白霧迷蒙,此時她這下意識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笨拙可愛。但是。如此無害的表皮下,裝著的卻是一顆七竅玲瓏心,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被她給算計了。
不待安嵐開口,景炎又問:“丫頭,你明白香境是什么嗎?”
安嵐將手從腦門上放下,想了想,才道:“……大香師超凡的,在特定的情況下可以無中生有的能力。”
景炎琢磨了一會,笑了笑:“所以,眼下你以為自己是在哪里?”
安嵐怔怔道:“香境……”
景炎又問:“除去天生的能力不論。香境主要從何處生?”
安嵐沉默了許久,輕輕道出一個字:“心。”
景炎微微嘆一聲,心里感概,當真是天賦奇高。
“境由心生,那么。你在哪里呢?”
安嵐怔然。
景炎淺笑:“如此,他自然就在你周圍,即便你看不到。”
片刻后,安嵐才道:“但公子之前不是說過,這并不是廣寒先生一個人的香境。”
景炎點頭:“沒錯,所以,你的一言一行。除了白廣寒外,還可能是一五一十地落入另外一個人心里。”
安嵐頓覺得背后生涼,不由挪了一下屁股,往景炎這邊靠近:“那現在是……”
景炎抬手輕輕撥了撥眼前的白霧,淡淡道:“若是白廣寒失策,那么。很可能我們大家都會被一直困在里面。”
安嵐又往景炎這挪了一挪,然后問:“這,其實是葉二公子陷入的香境吧?”
景炎眉毛微挑,不知是意外還是高興,轉頭打量了安嵐兩眼后問:“你看出來了?”
安嵐點頭。就要張口,卻這會兒景炎忽然抓住她的手。
安嵐一愣,景炎已經翻開她的手掌,以指為筆:“跟我具體說說。”
她是他尋到的,所以,時機還未成熟之前,他不想讓別人,特別是那名未知的對手太過于了解她。景炎寫完后,也將自己的手掌在她面前攤開,安嵐怔了一會,才伸出手指,一筆一劃地在他掌心上落下一個個字。
男人的手掌寬大修長,略有幾分蒼白,但看起來很有力,而且,令她意外的是,似他這樣的貴公子,手掌上竟帶著薄繭。她手上也帶著一些薄繭,那是在香院時,長年干活留下的,但是像景炎公子這樣的人,難道也需要做粗活嗎?
園中白霧依舊,聚散不定,變化莫測,他們開始用“手語”交談后,周圍就完全安靜下來,靜得似這世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景炎越問越多,在對香的了解上,安嵐沒有任何隱瞞。
因為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私自去請教白廣寒任何問題,之前又從藍靛那了解到,即便是在別的香殿,大香師也不會刻意傳授侍香人任何東西。所以,她沒有絲毫安全感,她生怕任何意外,如果景公子能為她解答疑惑,或者能將她需要的答案從白廣寒那得到,并轉述給她,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完美的途徑。
丹陽郡主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那樣燦爛的笑容,明亮的神采,哪有一絲像個病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一刻,這少年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現在,卻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并且似乎是認識她。
丹陽郡主還未開口,葉蓁就歪著頭,看著她笑道:“可是姨母家的表姐?一直聽說姨母家有位聰明又漂亮的表姐,如今一見,果真不假。”
沒錯,他們也稱得上市表親,但是在今日之前,她從沒聽說過他。
“我帶表姐過去吧。”葉蓁說著就在前面領路,“這園子很大,表姐第一次進來,很容易迷路。”
丹陽郡主滿腹疑惑,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去哪?”
葉蓁回頭道:“去找我娘啊,表姐不死來給我娘祝壽的嗎。”
“你娘!?”丹陽郡主差點就脫口而出,你娘不是已經死了嗎!只是就在她將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她心里猛地一驚,遂看了看掛在腰上的香囊,終于反應過來,她是又進了香境!
可是,為什么是這樣的香境?
丹陽郡主往周圍找了找,別說熟悉的身影了。連個人影都沒有。
于是她忍不住開口:“葉,葉二公子,你有沒有……”
葉蓁轉頭,面上笑得單純:“表姐叫我蓁哥兒吧。”
丹陽郡主想了想。就道:“好,蓁哥兒,你有沒有看到別的人?跟我一起的那幾個人?”
葉蓁搖頭:“沒有,我只看到表姐,表姐是找自己的丫鬟嗎,去了我娘那,興許就看到了。”
丹陽郡主沉默了一會,又觀察了葉蓁幾眼,然后試探著問:“蓁哥兒,你是不是忘記路了。怎么這么久還沒到?”
葉蓁忽然停下,然后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滿臉歉意地道:“是我記錯路了,表姐,我們換個方向走。”
丹陽郡主沒有反對。只是換了個方向,依舊沒能走出這個園子。
葉蓁有些著急,又換了一個方向,卻還是一樣。
如此反復了許多次,丹陽郡主甚至感覺自己的腳都走得疼了,兩人卻還是在這園子里打轉。最后,兩人在一個亭子前停下。丹陽郡主歇了一會,理了理思緒后,就看著葉蓁道:“蓁哥兒,這里是你家吧。”
葉蓁點頭,面帶羞愧:“是啊,我在這住了十二年了。表姐對不起,我最經特別容易忘事,等我想起來后,我們就能出去了。”
丹陽郡主想了想,才道:“蓁哥兒。你其實是不想走出去吧。”
葉蓁怔了怔,然后慌忙道:“怎么會,表姐想多了。”
“我沒有想多,蓁哥兒,你確實是不想走出這里去見你母親。”丹陽郡主面上露出幾分不忍,卻還是接著道,“因為你娘,已經死了。”
葉蓁愣了一下,片刻后,突然大聲道:“你撒謊!”
“我沒有撒謊!”丹陽郡主看著他,“這里是你家,你住在這里有十二年了,你怎么可能連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葉蓁滿臉通紅:“那,那是,那是因為我記不住了。”
丹陽郡主道:“那我帶你出去行不行。”
葉蓁愣了一愣,隨后才道:“你,你又不認得路,你怎么給我帶路。”
丹陽郡主站起身,一臉溫和地道:“不試一下怎么知道,蓁哥兒隨我走吧,一會就能出去了,出去后,也就能醒過來了。”
“什么醒過來?”葉蓁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兩步。
丹陽郡主愈加篤定,便道:“你真不想醒過來,看一看你父親,看一看你姐姐,他們為了你,可是敖碎了心神。”
“你胡說什么,我聽不懂。”葉蓁一直在往后退,不停地搖頭。
丹陽郡主看著于心不忍,頓了好一會,才道:“你若繼續留在這里,那就再看不到他們了。”
葉蓁默默道:“這里是我家,這里很好,有爹有娘,還沒有病,沒有痛。”
丹陽郡主道:“可是,那些都是假的。”
葉蓁忽然一聲大喝:“你才是假的!”
丹陽郡主一愣,好一會后才道:“那你怕什么?”
葉蓁語塞:“我――”
“即便我是假的,但說的卻都是真的。”丹陽郡主看著他道,“你心里已經明白了是不是,蓁哥兒,你再不出去,就真的永遠都見不到你父親和姐姐了。你別怕,我帶你出去,我會陪著你的,我是你表姐啊。”
“我――”葉蓁怔怔的看著丹陽郡主,眼圈含上淚,“可是很痛很難受!”
葉蓁抬手,輕輕放在丹陽郡主的手上。
白廣寒的身影出現在白霧后面,白霧模糊了他此時的表情。
一個心思奇巧,天生就能察覺香境,甚至能自己施香境;一個心性純正,能做得到不受迷惑,并懂得如何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