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太爺已經嚇呆了。
他是人老成精,當然預料到很多種后果,可是偏偏不曾預料到現在這種。
這時候已經有人押著他回到了宅邸,他發現這里已經被控制起來,地上還有一個反抗的莊客倒在血泊中,家里各房也被控制。
秀才遇上兵,到了這時候,賴太公怒火攻心,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緊接隨后,他看到許多人,來的,有不少都是成都府的官吏,還有幾個和賴太公是老相識,可是現在,大家的臉色都是冷漠,都裝作和賴太公沒有任何牽連。
其中一個,一身蟒服,臉帶殺機,他背著手,在眾人擁簇進來,直截了當道:“哪個是賴有保。”
賴太爺聽了,只得拜倒,道:“小人賴有保,卻不知小人犯了什么罪,何故加以侵害。”
郝風樓只是看他一眼,便道:“有沒有罪不是你說了算,是本王說了算,現今有生員在這杏花村遇害,本王不找別人,當然是找你們賴家,這筆帳不算在你們頭上,難道算在本王的頭上不成?本王推行圣法,爾等再三阻撓,又侵害生員,罪加一等,你真以為這個世道還是你們的世道?這王法還是你們說了算的?真是愚不可及,不知天高地厚,事到如今還不知幡然悔悟,還來問本王何罪之有,這不可笑么?”
郝風樓慢悠悠的繼續道:“本王來的時候好生參觀了一下你的家業。不錯,不錯,確實偌大的家業。看你賴家有今日的產業也是難得,先祖創業維艱哪,本心來說,本王也曉得你家的東西,都不是大風吹來的,可是嘛,你既然非要問這何罪之有。那么本王就不妨告訴你,你擋著路了。你和你的那些人既然成了絆腳石,就得乖乖的滾到一邊去,若是聽話,本王尚還可以讓你們茍延殘喘。可是不聽話,本王就一腳踢開。”
這番話聲色俱厲,讓賴有保的臉色頓時變了。
卻聽郝風樓道:“來人,抄沒賴家,土地充公,所有男丁悉數發沒崇明島為奴。”
賴有保的臉色頹唐,頓時色變,他整個人不禁萎了下去。
這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么沒了。
而明火執仗的官軍自然也不客氣,在一陣陣女眷的尖叫聲中。紛紛動了手。
消息已經在成都府內傳開。
雖然許多人私底下開始痛罵,可是這時候,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在臺面上。誰都不敢做聲,這些人終于知道,這個姓郝的家伙是不講道理的,有了賴有保的前車之鑒,巨大的壓力便壓在了所有的士紳頭上。
眼下那些生員已經開始肆無忌憚起來,這些生員在鄉間四處推廣圣法。以至于最不開竅的老農,如今都曉得了圣法是什么。
如此一來。士紳不但承受的上頭官府的壓力,還要承受下頭佃農們的不懷好意。
終于,有了承受不住了,東坪的周家開始發售土地,總計是七千多畝,而且還是低于市價兩成的價格,而周家一有了動作,各家終于繃不住了。
土地在跌,在暴跌,就好像雪崩一樣,從前一畝良田,紋銀三十兩,而如今,卻一下子跌到了二十兩,可即便二十兩,依舊是無人問津,土地就這么爛在手里,卻偏偏非要甩賣出去不可,況且越來越多人開始進入賣地的熱潮之中,于是暴跌繼續。
連續暴跌了一月之久,這地價居然只剩下了七兩銀子,地價之賤,可謂是曠古未有,于是諒山錢莊開始出沒了,他們發放了專門的購地貸款,但凡是農戶,都可以向錢莊告貸,購置土地,貸款七十兩銀子購地,貸款二十年,還銀十二兩,不得不說,這錢莊做的買賣有些虧本,若不是為了配合定南王,錢莊是絕不可能做如此買賣的。
畢竟二十年才五兩銀子的利息,以現在的通貨膨脹速度,基本上算是倒貼了。
當然,錢莊眼下也不是完全沒有利,平時的時候,尋常農戶哪一個都接觸過錢莊,想要把錢莊推廣開來,成為所有人息息相關的東西,有了余錢便存進去,錢莊發行的鈔票有人認賬,需要銀子時,不再在鄉中借高利貸,轉而向錢莊告借,這種生活習慣,恰好可以從這時開始培養。
于是乎,買地的熱潮終于開始了,那些佃農終于不再承租地主的土地,開始向錢莊告借,購置土地,再以土地作為抵押,每年按時還貸,尋常的小農、中農亦開始吃進一些土地。
所謂的圣法終于推廣開來,不只是成都府,即便是其他各府,也開始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定南王在成都府已經推行圣法,許多人預計,遲早這圣法要推行到各處,有了成都府的前車之鑒,現在若是不趁機把多余的土地脫手,只怕將來一旦那圣法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再要賣地,可就來不及了。
原先的士紳們如今是哀鴻遍野,他們失去了土地作為經濟基礎,自然而然也就再無可能影響到官府了,所謂的宗法,如今亦成了笑話,從各地抽調的家長保長們終于開始漸漸有了威信,若說以前的鄉村,是一強而眾弱,一家占有絕大多數的土地,其他人家都只是這家人的附庸,村中可能半數人都是這家人的長工和佃農,在這種情況之下,自然而然,他們就成了鄉村中的無冕之王,而如今,這些資源被打散,被官府任命的保長甲長便開始顯得極為重要了。
郝風樓的心情也就逐漸好了起來,這些保長甲長如今成了自己的觸手,接管了鄉村之后,終于使得政令通達了。
郝風樓開始頒布掃盲令,當然打著的,也是圣法的名義,要求所有十歲所有的孩童,必須學會讀書寫字,府里學官將每年進行考核,進行認證,家中有男丁通過識字考核的,糧稅都可每畝少收一斗。
這個措施下來,送去村學讀書的孩子日漸多了起來,郝風樓的任何措施,某種程度都不是強行,并非是那些老爺們一樣,自認為讀書寫字,是為了你們好,是為了你們長遠考慮,你們便理應感恩戴德,乖乖聽話。
而事實上,讀書寫字固然是長遠的考量,可是對于許多農戶來說,讓孩子去讀書,長遠的利益終究是太過遙遠,沒有實實在在的好處,倒不如讓孩子在家里做農活,多個幫手,可是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讀書認字,通過考核,其實不難,不過在村學里學個一年半載而已,加上算數,滿打滿算也就一年時間,可是一輩子都可享受糧稅的優待,這對于絕大多數農戶來說,都是一筆好買賣。
因而現在各處村學都是人滿為患,莫說是半大的孩子,還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也躋身進去,每日都是咿咿呀呀的讀書生,很是熱鬧。
在此同時,知府衙門開始預定諒山的報紙,什么報都有,每月都會按時送來整整一車,里頭都是各種消息,平南王最新的詔令,哪里發生了什么稀罕事,近來糧價暴漲,又或者是鐵價暴跌,又或是某某船隊抵達某無人島嶼,還有島上的諸多風土人情等等,不只這些,還有諸多神仙鬼怪的故事等等。
這些報紙都會送到各村,而村學的教書先生則是終究是沒有課本教學的,自然而然就拿這些報紙來教學。
報紙里的許多東西繪聲繪色的在課堂上講出來,某種程度卻像是給所有人打開了一扇窗戶,在這遠離喧鬧的村社里,這些可能祖祖輩輩都在此務農,永遠都不可能脫離方圓百里的人,竟是通過這些,開始與外界發生了聯系,或許他們對于諒山,對于平南王,對于火車,對于海船的想象可笑無比,可是一旦這想象通過文字最后形成某種遐想,一個新的世界乃至于新的世界觀,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比如在谷場,一到傍晚,許多人便聚在一起納涼,從前男人們總是說些家里長短的事,附近誰家女人如何如何了,誰家男人如何如何,而現如今卻是有人開始眉飛色舞的說著諸多軍國大事,什么鐵路,什么債券,什么諒山軍,什么征服天竺,雖然這些人說起來總是夸大其詞,甚至是荒唐可笑,甚至在后世,若是被某些人聽了去,多半還要諷刺幾句,你們這些賤民不是統治階級,卻有統治階級的思想,可悲可哀云云。可是對郝風樓看來,卻是極為了不起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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