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疇像一個午夜幽靈一樣,悄然回到了家中。
剛一進門,就看到竇娥幽幽的坐在沙發上,布裙低垂,雙腿并攏,兩手交叉放在腿上,很是淑女,再往上看,一件白色的布裙外罩青色的外衣,頗為樸素淡雅,俏麗的面容,不施粉黛,雙眸中帶著一絲哀傷,再配上煞白煞白的臉,還真有點林黛玉的感覺,如果不是范疇早就知道那裙子底下沒有腳,恐怕還真會動一下心。
不過,范疇還是動了一下心,他有點同情起這個竇娥來了,多可憐啊,本來死的就奇冤,凄慘無比,死后還這么孤苦伶仃的,萬惡的舊社會啊。
他不自覺的就湊了上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竇娥這才驚醒過來,忙欠身說道:“原來范先生回來了,適才小女子困倦,不小心睡著了,先生原諒則個。”
范疇又開始犯愁了,老這么說話誰受的了啊。
“那什么,我說竇娥,咱好好說話行不,這都現代社會了,你那么說話我不適應哎,不用那么客氣,再說咱也都熟人了,前幾天,啊,你可沒這么客氣過……”
竇娥那煞白的臉上好像有一絲絲的發紅,低著頭說:“崔先生說,要我多接近陽氣,所以前幾日多有冒犯,不過以后我會注意的……”
這竇娥一臉乖巧溫柔,范疇心里一軟,順嘴說道:“也沒事,你別在這睡了,就去我床上吧,又大又舒服……”
誰知竇娥忽然臉色一變,柳眉倒豎,語氣堅定的說:“竇娥感范先生收留之恩,但范先生若要竇娥行那茍且之事,誓死不從!”
范疇傻眼了,忙說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是說,你去床上睡,我在沙發上,再說人鬼殊途,我可不敢對你有什么企圖,你想想啊,前幾天可一直都是你摸我,我可沒碰過你!”
竇娥臉色一緩,好像又有點紅了:“啊,多謝范先生好意,小女子在這里就可以,適才誤會,先生勿怪……”
范疇悻悻,前幾天主動往床上湊,現在這又一臉貞烈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啊,對了,范疇忽然就想了起來,這竇娥表面溫柔和順,骨子里的確是一貞潔烈女啊。
竇娥當初怎么死的?就是因為被人強迫逼婚啊,那兇手張驢兒害人不成反害死自己老爹,竇娥冤就這么來的嘛,法場之上,竇娥大罵天地,還發出誓愿,她的頭顱被斬下后獻血噴濺在白綾之上,不讓一滴流在地面,還要六月天飛起鵝毛大雪,當地大旱三年。
我的乖乖,這是個惹不起的主兒啊,范疇趕緊起身往屋里就走:“那你睡覺吧,餓了忍著點,明天早上給你買豆漿油條去……”
走到房門口,范疇回身看了看楚楚可憐的竇娥,猶豫了一下說:“那個,今天晚上需要陽氣不?”
“一周兩次即可,今天不用。”
“哦,那好吧……”
第二天一早,范疇六點多就爬起來了,這可不是他的宅男作風,通常不到九點鐘之后,他是不會起床的,不過今天早上特殊,他得給竇娥買飯去。
你說這叫什么事?
睡眼惺忪的踢拉著拖鞋,范疇打著哈欠就出了門,路過客廳的時候胡亂打了個招呼:“早啊……”
沒人吭聲,范疇迷迷糊糊也沒注意,開門就跑了出去。
范疇的家其實是一樓,只是格局很特別,有一個幾十米的小院子,周圍圍著柵欄,在院子里單獨開了個門,并不跟別人走一個單元門,這讓范疇每次出門都覺得很方便,也沒人打擾,就跟住別墅似的。
院子里,種著十多棵青竹,這還是他小的時候,跟爸爸和妹妹一起種下的。
在很久以前,這小院子里不光有青竹,還種滿了各種蔬菜,養了幾只雞,還有一條黑狗,不過現在家里喘氣的只剩他自己了。
范疇自小就沒見過親娘的面,親爹在幾年前,也離開了人世,而范疇的繼母帶著同父異母的妹妹,早在十年前就遠走他鄉。
從此,范疇就孤獨伶仃的一個人生活,靠著老爸留下的一點積蓄,和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不過,滿園蔬菜已經變成了遍地蒿草,那幾只雞早都連骨頭一起進了范疇的肚子,那條叫豆豆的黑狗也已經安詳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只有那些青竹卻是越長越高,生命力旺盛得很。
冷不丁看上去,他這院子就跟荒山野嶺似的,而且范疇每周基本只出屋兩三回,采購食物,或者買點必需品。要不是他時不常的出屋曬曬太陽,鄰居們簡直都懷疑他已經餓死在屋里了。
出了門五百米,有一個早點攤,范疇花了四塊五,買了兩份早點,興沖沖地的跑了回來,一進屋就喊:“竇竇快來吃飯啦。”
范疇忽然想起了這個稱呼,雖然此竇竇非彼豆豆,但叫著咋就這么親切呢?
不過沒人應聲,范疇拎著早點邊往里走邊繼續喊:“人呢,吃飯飯啦。”
這個時候范疇心里覺得很甜蜜,自己獨身幾年,這屋里別說來個女的了,就是母耗子也不來,雖說這回只是個女鬼,但好歹也是女的啊,而且有人跟自己說話了,自己不再孤單了,范疇鼻子一酸,眼眶一紅,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里外屋找了一圈,居然發現竇娥不見了,他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現在是白天,大早上的,她一個鬼魂怎么可能出來啊,真是的,早知道昨天晚上就給她弄點吃的,這豈不是還得等到晚上。
范疇正懊惱,突然從床底下傳來了竇娥的聲音:“范先生,麻煩把窗簾拉上…”
“啊哈?”范疇一愣,馬上跑去把所有的窗簾都擋上了,屋子里頓時就暗了下來,就見竇娥這才緩緩的從床底下飄了出來,還是昨天晚上那身裝束,頭發有點凌亂,衣衫有點不整,臉頰有點潮紅。
范疇撓了撓后腦勺,這怎么感覺好像男人回家發現老婆偷情一樣呢,怪怪的。
“你白天也能出來?”范疇問。
“鬼魂白天原本就可以出來,只是需要尋找陰暗的地方,我們是很怕陽光直射的,所以,清晨天亮,我就躲在床底下了……”竇娥還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
不過這大白天的,雖說拉上窗簾了,但還是看著很清楚,此時此刻的竇娥,一臉的嬌媚,身段婀娜,再加上那柔弱的聲音表情,范疇覺得頭有點暈……
“這么說,前些天你白天就在我床底下待著了?”范疇找了個話題。
“不止是白天,不需要陽氣的夜晚,我也在床下面……”
“那…吃飯吧…”范疇沒脾氣了,敢情自己每天晚上睡覺床底下都藏個女鬼,他忽然覺得有點欲哭無淚,唉,啥也別說了。
兩碗豆漿,四根油條,這就是范疇和竇娥的早點,哦,還有一小碟榨菜絲。
昨天捉鬼回來后,范疇就把那個小黑碗放在了床頭柜,不過早上起來怎么看怎么別扭,想了想,還是放碗柜里了,雖說是黑色的有點不搭調,而且那里面裝著鬼,不過也沒關系,反正家里就他一個活人,也不怕有人亂動。
其實他很好奇,這個碗看起來跟普通的碗還是沒有什么區別,不知道昨天收的鬼收到哪去了,不過陸判官說了這是佛門之寶,想必是自有妙用。
“吃吧,你沒吃過這玩意吧?油條,就跟你們地獄下油鍋一樣,炸的焦黃焦黃的,又酥又脆,炸完了上磨盤…..呃,沒有這道程序,快吃快吃,再說我又想起王八來了…..”范疇咬著油條,一臉的苦大仇深。
竇娥有點不好意思的把鼻子湊了過去,先在豆漿里聞了幾下,然后又趴在油條上面聞幾下,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點頭說:“嗯,很好吃。”
范疇這回見著新鮮的了,一個女鬼坐在對面一起吃油條喝豆漿,這感覺,咋就這么靈異呢?哎呀,這就是個好題材啊,一會趕緊去寫出來,準能過稿!
范疇不停的吃,竇娥不停的聞,吃著吃著,范疇就覺得那盤咸菜好像越來越淡,再吃幾口,一點滋味都沒了。這時,竇娥坐正了身子,紅著臉小聲說道:“我吃飽了,謝謝范先生。”
“呃……”范疇看著那碟子里已經發白的榨菜絲,目瞪口呆,好家伙,上面通紅的辣椒油都不見了,變得跟剛從咸菜壇子里撈出來似的。再看看竇娥聞過的油條,也是有點發白了,豆漿原本就是白的,倒看不太明顯。
這就吃飽了?太浪費了,我還沒吃飽呢。范疇心里想著,不自覺的就伸出筷子夾過一根竇娥那邊的油條,咬了一口,跟膠皮似的,一點滋味都沒有了。
“那也不能浪費。“范疇心想,皺著眉咽了下去,才想起來問竇娥:“我吃你聞過的東西沒事吧?你看這也都沒動,扔了挺可惜的……”
竇娥忙說:“沒事的,除了味道差點,是可以吃的,因為我吃的比較少,如果換成別的鬼來吃,估計就成又干又硬的面團子了,那樣就吃不了了。”
范疇皺了皺眉,起身拿了把剪子,把竇娥那邊的都挪過來,用剪子開始把那油條剪成一段一段的。
“我說你們鬼啊,比人要幸福多了,這要是餓了去大街上,想吃什么就聞什么,還不用給錢,困了累了就往人床底下一鉆,也沒人管,多好,捎帶腳還能看個活春宮啥的,對了,你們可以穿墻是吧?去銀行金庫拿錢也很方便吧?”
范疇胡說八道著,把剪碎的油條往嘴里一扔,順手端起竇娥那碗豆漿,一仰脖子,也沒剩多少甜味了,跟吃藥似的就連著油條豆漿稀里呼嚕都倒進肚子了。
“哎呀,這回吃飽了,這咸菜回頭拌一拌應該還能吃,不過下回得注意了,吃東西得給你單獨準備一份,否則一盤菜被你一聞,我也不用吃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范疇抹了抹嘴,像每天一樣坐在了電腦前,這回他可有靈感了,先是把一支香煙狠狠的嘬進肺里,然后那靈感就像裊裊升起的煙霧一樣,見縫就鉆,攔都攔不住啊。
他雙手如飛一般,噼里啪啦把剛才的題材寫成了一篇一千多字的短文,滿意的看了一遍,這才對竇娥招招手說:“竇竇來一下,我問問,你多大了?”
“我死的那年二十三,不過已經過去幾百年了……”
“嘖嘖,真可惜,那幾百年就不算了,咱們就按人的歲數算,我比你大兩歲,以后就管你叫竇竇,你不介意吧?呃,其實我想跟你商量點事,你要是沒啥事,給我講講鬼故事好不好,什么樣的都行,最好是恐怖一點的……”
竇娥有點發蒙:“鬼故事,我也沒聽過呀……”
“還聽什么啊,把你自己經歷的故事說一遍就行,就從你死了之后開始說!”
“哦,我死了之后啊,那故事可就多了……”
范疇這回可不用犯愁素材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就換回來幾十個鬼故事,他就跟記者采訪似的,竇娥一邊講,他一邊往電腦里頭噼里啪啦的敲,簡直就是文思泉涌,奮筆疾書,這一刻,范疇飄飄然有點成大神的感覺,這速度要是拿去寫網文,日更數萬字都不在話下啊。
就這么一直講到了下午日頭偏西,范疇才漸漸回過神來,看著電腦里長長的段落,心里這個舒坦,不過,素材是寫出來了,但是總覺得在味道上缺點什么,就好像一道食材,不同的人做就有不同的味道,食材的好壞固然重要,但是廚師的手藝才是最根本的啊。
又琢磨了一會,范疇忽然想起來,今天是周日,有件大事還沒去辦。
他趕忙把鍵盤一推,對竇娥說:“竇竇,你先在家玩,我得出去買魚去。”
說完,范疇就匆匆的跑出了門,直奔家附近的優樂美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