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潞公!”
林昭恭敬地向文彥博一禮,論長幼,文彥博是長輩;論官職,文相公可以司空身份擔任大名府通判,河北路宣撫使;至于爵位,文彥博以宰相身份被封為潞國公,而林昭只是威遠侯。以如今的身份,怎么著都該隆重拜見文相公。
當然了,實際上林昭的身份是極為尊貴的。不過而今還是個秘密,必須低調。再者,即便是身為皇子,向文彥博這樣德高望重的重臣行禮,似乎也說得過去。就全當是禮賢下士!何況,文相公也正是他急需拉攏的人物。
文彥博認得林昭,當年林昭為了阿云案在朝堂上激辯,文相公都是在眼里的。雖說之后見面的次數不多,可對這位難得一見的青年俊彥印象還是挺深刻的。
“威遠侯不必多禮!”林昭稱呼潞公是表示尊敬,文彥博則是客隨主便,同樣以爵位相稱,對這位后輩晚生沒有絲毫的輕視。
爵位這東西說明事情的,除了那些趙家宗室子弟,抑或者是功臣后裔,可是天生就世襲或是恩蔭。其他人想要封爵,那當真是不容易。文彥博是歷任宰輔十余載,歷經三朝的老臣才有資格封為國公。
這也算是宋朝對于宰輔文臣們的重視和厚待,比如寇準被封為萊國公(追封),富弼已然是鄭國公,就連那位剛剛從大名府罷官的韓相公,也依舊保留著魏國公的封號。可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已經花甲之年了,都是熬資歷。拼了一輩子才得到封爵。
林昭卻不同了。雖說侯爵低了一等。可是林昭才二十出頭。大宋朝二十歲的侯爺可有第二個?當人了,那些襲爵的富貴子弟另當別論了。單以功勞而論,得封侯爵已經是很崇高的地位了。有的宰相,抑或是朝中有權勢,有貢獻的大臣亦未有如此殊榮。比如王安石,到頭來卻只有個臨川伯的爵位。
威遠侯林昭,那爵位是大宋朝的一朵奇葩,讓人驚訝和羨慕的存在。亦是連文彥博這等超然存在都不敢輕視的!
“文世兄好!”
瞧見身后的文及甫。林昭立即與之打個招呼。沒想到文彥博把這個兒子也帶在身邊。如此甚好,本身與文及甫有些交情,有他在,與文相公之間拉關系也就容易多了。
“東陽兄!”文及甫拱手回禮,完全是尋常朋友間的禮節,卻也有幾分恭敬之意。畢竟他還是白身,林昭已經是侍郎,是侯爺了。
“文公路上可還順利?”
文彥博哈哈笑道:“托林侍郎你的福氣,河北路rì漸恢復安寧,一路暢通啊!”
“文公言重了。如蒙不棄,叫我東陽好了!”林昭在文彥博面前。表現的很低調謙遜。兄弟朋友,抑或是尊長以表字相稱,本就是古代人的習慣。林東陽就是希望通過如此方式來與文彥博拉近關系。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文彥博表現很隨和,與林昭搞好關系是他所希望的。不過至少目前為止,他并未意識到林昭也有相同的目的,而且是別有用心。
林昭笑道:“文公來了就好,河北路正等著你來主持大局呢!”
“唉,東陽不是做的很好嗎?短短月余,河北路平靜如斯,這可是尋常人做不到的。”文彥博是深有慨嘆,這種時候似乎可以理解林昭在博州的辣手了。開刀問斬固然能夠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可哪里有亂馬踩踏來的狠呢?
林昭這么一個舉動,可是讓河北路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都害怕了。鬼見愁林侍郎可惹不起啊!萬一要是冒險失敗,被他拿住了,后果不堪設想啊!
試問誰愿意尸骨無存呢?
僥幸?
在林侍郎面前有僥幸可言嗎?有韓相公周全包庇的情況下,依舊被林侍郎識破,并且毫不留情予以嚴懲,其他人就能夠僥幸逃過嗎?尸骨無存的危險,沒有人敢輕易嘗試。如此一來,河北路的官場風氣一下子好了許多。
瀆職的,中飽私囊,以權謀私的情況少了很多,尤其是在治河的事情上,官員們正是前所未有的配合。沒有阻礙,沒有破壞,治河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決口能那么快堵上,與此也是有關系的。
文彥博有種感覺,這次的治河應該可以成功,趙頊選林昭前來負責是對了。那么方案與工具材料固然重要,更為重要是人的手段。林昭之狠辣,以及強硬手腕,當真是少有人及。他在博州亂馬踩踏,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嗎?
之前不知該如何回答兒子的提問,見到林昭之后,文彥博似乎突然想明白了,或許有這樣的原因!
可實際上呢?文相公一時間還看不透林侍郎,所以暫時想到的只有這些。
“嘿嘿,碰巧而已!”
可不是碰巧,若非韓琦那個愚蠢的侄子落下口實,林昭想要立威哪里這么容易?文彥博笑了笑,低聲道:“東陽效率也高啊,聽說決口已經堵上了?可是因為水泥那種新材料?老夫倒是當真想要瞧瞧!”
提到決口,林昭心中一動,文彥博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對自己提前堵塞決口心存不滿?不至于?
“哈,水泥混凝土是一方面,剛好大水退去,是個難得的枯水期,加之地方軍民配合,才得以成功的。”林昭沉吟片刻,低聲道:“關于治河,小子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胡亂來的,一直想著請教文公的。只可惜為了趕時間,沒顧得上,還請文公指教!”
這是很間接地向文彥博解釋,想來文相公是可以聽明白的,至于是什么反應,倒是讓人拭目以待?
文相公。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文彥博人老成jīng。如何不明白林昭言下之意?當即笑道:“東陽不必多心。治河機會難得,不可延誤,你做的很好。再者,老夫對治河也并無多少經驗,你的那些方案都不錯,可以多聽聽水工的意見,然后放手去做就是了。你是治河專斷大臣,在治河的事情上老夫聽的。并且全力支持。”
“如此,那就多謝文公了!”林昭肯定,文彥博絕對不是那種小雞肚腸之人,不會在治河這等果之大事上斤斤計較。
“應該的!”文彥博笑了笑道:“大壩合攏了,那接下來便是疏浚了?”
“不錯!”林昭點頭道:“堵塞決口只是一方面,最緊要,可疏浚同樣不可忽視。若是不能在來年大水到來之前疏浚河道,還是會有決口的危險。”
“不是有水泥嗎?聽說這等新材料是修筑的何地固若金湯?”文及甫插話問了一句。
林昭笑道:“水泥加上鋼鐵和石塊澆筑的混凝土確實很堅固,可是黃河自出了三門峽的所有河道都需要加固,絕非短時間可以完成的。
保守估計。想要將整個河堤用混凝土加固,至少要有五到十年全力以赴才可以。付出的財力、物力和人力也不少……”
“這樣啊!”文及甫頓時黯然了,許多人和他的想法一樣,以為有了混凝土,黃河大堤就當真固若金湯,再也不會出問題了,可是實際上問題還有很多,好事多磨,哪里有那么容易!
“不止如此!”林昭道:“實際上行黃河水患主要問題在于上游的陜西/路水土流失,那處的黃土比較疏松,一遇到大雨就會隨水流入黃河之中,導致嚴重的泥沙淤積。想要在短期內改變這一狀況很難,而今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盡可能的疏浚河道了,否則即便是混凝土的堤壩不垮塌,也會出現漫壩的情況。
所以而今的辦法只能是一邊疏浚河道,一邊加固關鍵處的河堤,希望可以熬過這幾年,一步步的將黃河治理好。”
“聽見了?治河的門道可多了,先賢有言,要學以致用,你讀書那么多,可曾知道這些?”文彥博轉身對身邊的文及甫又是一番教導。
“是!”
文及甫也是深有感觸,以前總覺得只有經史子集,詩書禮儀才是高雅的,才是有志之士應該學習的。至于水利工程一類的東西都低人一等,根本看不入眼。可是見了林昭之后,文及甫有了新的認識。
父親說得對,這便是學以致用!以前治河不能成功,可能就是因為有許多根本不懂水利,只懂得引經據典,勾心斗角的大臣們胡亂指手畫腳,哪像林昭這般專業?
常常有人恭維自己是青年才俊,可是與林昭一比,當真什么都不是!文及甫只覺得相當的汗顏!同時他也很好奇,林昭怎地就這樣厲害,什么都懂,當真是全能才子啊!
“東陽啊,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讓及甫跟著你看看治河過程,也好讓這小子長長見識。若是有什么事情用得上他,也可以讓他歷練歷練。”
林昭沒想到,文彥博竟突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姑且算是個要求!權貴安插子侄很正常,可是這個年代,治河這等工程事情,讀書人能看得上嗎?文彥博竟然也愿意讓兒子低三下四來做這個,當真是……
說實話,林昭有些驚訝!
文彥博語重心長道:“老夫現在算是明白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過呢,行萬里路卻不如做一件事!即便是金榜題名的進士,學識很不錯,可是做事情卻一塌糊涂,能力根本談不上,該因為鍛煉的太少了。”
原來是這個目的?當真難為文相公能有這般見識,這已然比這個時代其他人開明許多了。文及甫是他最為看重的兒子,學識好,留在身邊不斷教育,將來在官場上肯定可以如魚得水。如果辦事能力再沒的說,將來必然是青云直上。
文相公的目光很長遠啊!
這點小事,林昭自然要答應,而且是求之不得。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拉近與文彥博之間的關系,林昭別提有多高興了。尤其這是文相公主動提及的,自己可以省去不少口舌,也會少了可以拉攏的痕跡,一切都和風細雨,自然而然地進行著。
萬事開頭難,可是這回,因為文相公的主動,開頭變得十分順利。
“承蒙不棄,能與及甫兄一起做事,是我的榮幸!”林昭立即樂呵呵地答應下來,心里別提有多美了。
把你兒子與我綁到一起,還是你最優秀的兒子,文相公你不幫我都難啊!
文彥博的想法很單純,只是想要兒子加以歷練,并且從林昭身上學習一些優點。同時,他認為林昭深得趙頊寵信,與林昭保持一個良好的關系,也可以間接與官家保持良好關系。故而又會有此舉動,他哪里知道林昭的特殊身份,以及林昭的別有用心了。
別人的“坑”才剛剛挖好,尚來不及鋪設陷阱,可是他已經急不可耐主動跳進去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不謀而合,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對了,東陽在河北路的行事可都還順利?最近可有遇到什么困難?”文彥博客氣地問道:“而今老夫來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老夫已經盡量幫忙!”言下之意實際是想問,韓琦的門生故吏是否聽話,有沒有什么不軌舉動。實際上也是在問韓琦是否反戈一擊,這些不只是關系到林昭,也關系到他能否順利接掌河北,完成官家趙頊的期待。
哈哈,當真是想什么來什么,文相公真是好人啊!林昭感慨一句,心道:文相公,那我可就不客氣嘍!
“怎么樣?”
林昭這才面露難sè,慢慢道:“之前倒是沒有什么麻煩,不過當下有件事確實非常棘手,再往后可能就會成為麻煩了,在下正好想要請教文相公!”
“何事,但說無妨!”文彥博嘴角一動,就說嘛,河北路怎么可能完全風平浪靜?這完全不是韓相公的做派啊!
“是這樣的……”
林昭暗自搖頭,蕭觀音,對不起了!這樣也是為了你的子女好,面子的事情已然顧及不上。我只能答應你,將他們安全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