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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輔政王的寬恩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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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朝內北小街。

  “趙先生請!”門上微微躬身,同時將手一讓,“王爺在書房等著您吶!”

  趙烈文大大一愣,“書房?”

  “是啊!”

  趙烈文曉得,只有最親信的、與共機密的客人,輔政王才會在書房延見,其余的,哪怕位份再高即便是親王,輔政王也只會在花廳一類地方延見。

  論位份,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府;論親疏,更是從未單獨覲見過輔政王,居然?!

  還有,之前投貼的時候,門上稱自己為“趙老爺”知府五品官兒,還沒有資格被稱為“大人”現在,改口為“趙先生”了。

  “老爺”的含義,簡單明確;“先生”的含義,可就廣了。

  于輔政王,王府的西席,固然可稱“先生”,他本人的師傅,乃至他老婆呃,皇帝的師傅,“帝師”,亦可稱為“先生”。

  還有一種情形,無關師弟關系,只是為了表示特別的尊崇,亦可“稱先生而不名”。

  第一次單獨覲見輔政王,趙烈文本來就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緊張,這一來,想的愈加多了,心跳也愈加快了。

  作為直隸總督的首席幕僚,每隔一、兩個月,趙烈文就要進一次京,京畿在直隸境內,公務上,直隸總府衙門和軍機處、六部以及中央其他部門,交集很多,總督不奉旨不能進京,很多時候,許多公務就歸趙烈文出面接洽、溝通了。

  不過,趙烈文的位份太低,并沒有資格直接向輔政王報告公務,這一回,他是以曾國藩的信使的身份受到輔政王的接見的曾國藩給輔政王寫了封親筆信,由趙烈文代為“面呈”。

  不論信的內容是什么,關鍵是這“親筆”二字,分量不同曾國藩苦于眼疾,已久不親操案牘了,奏章、信件,都是由幕僚代筆,實在不宜幕僚代筆的,譬如家信,就由隨侍在身邊的次子紀澤代筆。

  當然,如果僅僅是遞一封信的話,折差和提塘官就可以辦差了,并不必勞動首席幕僚出馬,則一定是因為僅靠翰墨,尚“言不盡意”,另有“言外之意”,需要趙惠甫當面向輔政王回稟的。

  一進“霽心軒”的院門,就看見輔政王站在滴水檐下,負手而立。

趙烈文心中“怦”一大跳,輔政王這是  呃,出屋子來透透氣兒?還是在……“立候”?

  若是后者這可是親貴大員才有的待遇啊!

  而且,還得是第一等的親貴大員!

  不暇細想,趕緊趨步上前,甩下馬蹄袖,朗聲報名,然后,下跪,磕頭。

  關卓凡伸手,虛扶了一扶,微笑說道,“惠甫,請起!”

  待趙烈文站起身來,關卓凡用微帶埋怨的口吻說道,“哎,忘了交代,叫你穿便服過來了!這”

  這當然是客氣,以趙烈文的位份,覲見輔政王,絕沒有“便服相見”的道理。

  “來人!伺候趙先生更衣!”

  趙烈文趕緊說道,“烈文惶恐,萬不敢當!”

  “有什么‘敢當’不‘敢當’的?”關卓凡說道,“書房里頭,一身朝珠袍褂的,你不別扭?我還別扭呢!”

  “呃……”

  頓一頓,趙烈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王爺的恩典,我實在沒法兒領我沒有帶衣包……”

  因為沒有“便服相見”的道理,所以自然就未帶衣包了。

  “曉得你沒帶衣包”關卓凡一笑,“不妨事!你沒有,我有嘛!”

  啊?什么意思?

  “咱們倆的身高差不多,肥瘦也相若,”關卓凡繼續說道,“我的衣服,你一定穿的了的!”

  趙烈文的腦中,微微的“嗡”了一聲。

  “只不過不是新的”關卓凡含笑說道,“唉,沒法子,已經有日子沒人給我做新衣裳了!”

  微微一頓,“不過,都漿洗的干干凈凈你別嫌棄!”

  趙烈文的嘴唇有些哆嗦了,“王爺……”

  “好了,就這樣吧!”關卓凡說道,“我在書房里頭等你!”

  說罷,轉身進屋了。

  趙烈文腦中一片混亂。

  “只不過不是新的”、“漿洗的干干凈凈”……

  這其實比新的更加貴重啊!貴重多了啊!

  “解衣衣我”啊!

  趙烈文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他心情激蕩而手腳僵硬,而且,由始至終,目光一直不敢落在兩個美貌少女的身上這個季節,北京的天氣明明涼爽的很,可是,半盞茶的光景,趙烈文卻窘出了一身的汗。

  更衣畢,侍女請趙先生移步穿衣鏡前,趙烈文一看,小嚇一跳:自己的臉,怎么那么紅?

  他暗暗的吸了口氣:鎮定,鎮定。

  進入書房,侍女打起門簾,趙烈文跨過門檻,一抬頭,見輔政王正站在一排極高大的書架前,趕緊上前,請下安去,謝過王爺的“衣我”的恩典。

  關卓凡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在一張梳化椅上坐了下去,然后,“惠甫,坐吧!”

  本來,以趙烈文的位份,回輔政王的話,是一定要“立回”的,不過,既然王爺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再拿站啊、坐啊什么的客氣,就未免太矯情了,于是,趙烈文說了句“謝王爺賜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

  “對了,惠甫,”關卓凡微笑說道,“我想起個事兒來,方才,我有句話,可是說錯了‘已經有日子沒人給我做新衣裳了’,云云。”

  微微一頓,“哎,這句話,你可千萬別給我漏了出去啊?”

  關卓凡的語氣,是半開玩笑的,不過,趙烈文可不敢當成是玩笑話,立即俯一俯首,說道,“烈文萬萬不敢!”

  “不然的話,”關卓凡繼續用玩笑的語氣說道,“朝內北小街這兒,小蘇州胡同那兒,還有頤和園的諧趣園那兒唉,只怕都得有人胡思亂想了!這幾處,不論哪一處,我都是得罪不起的呀!”

  微微一頓,“我也難惠甫,你懂的!”

  “啊?啊,是,是!”

  趙烈文想不到第一次“獨對”,輔政王就把玩笑開到了這個份兒上,可是,輔政王可以和他說笑話兒,他可不敢自認有跟輔政王說笑話兒的資格,于是,既不能不莊容以對,又不能不露出一點兒“會心”的笑意以示附和,這個表情,不免就做的很辛苦了:

  “呃……是,是!”

  “滌翁的身子骨兒,還好吧?”

  趙烈文不由暗松一口氣:總算可以從容對答了!

  “回王爺,極好的!”趙烈文說道,“中堂的眼疾,一日好過一日!目下,照菲爾普斯醫生的說法,除了老花、近視無可如何之外,余者,只要堅持保證‘用眼衛生’,就不虞復發了!”

  頓一頓,“中堂身上,其他如頭暈、目眩、胸悶、氣促的毛病,其實也是打眼疾而來,眼疾漸愈,這些病癥,也隨之減輕了很多!”

  再一頓,“王爺寬恩厚典,中堂受惠至深!我們做下屬的,也是感戴不盡!”

  “唉!什么恩典不恩典?”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我做的,不過一個‘逼’字罷了!逼滌翁去看西洋醫生!他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這上頭,未免太謹飭了!謹飭到了自苦甚至自誤的地步真是何苦來哉?”

  “這……是!”

  說過這個“是”字,趙烈文打開護書,取出曾國藩的親筆信,說道:“回王爺,這是兩年以來,中堂第一次搦管吮毫,他自己說,手都有些發抖,若有不成章法之處,請王爺不要見笑。”

  說罷,站起身來,雙手持信,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

  關卓凡一邊兒伸手,一邊兒笑道:“我的法書,給滌翁做徒孫,大約也未必有師傅肯收,怎么敢倒轉了過來,輕薄于大家?”

  接過,拆開,一眼看了過去,便用十分欣慰的語氣說道:“好!好!法書我是外行,可是,無論如何,看的出來,滌翁的眼疾,確實已經大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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