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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八章 王倫,你這也太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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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般的沉默。

  這種落針可聞的場景出現在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斷金亭中,著實怪異。就連一心求死的張伯奮也低下了憤怒的頭顱,雖然他恨不得與眼前這個毀掉永豐張家部希望的白衣生同歸于盡,可是他卻找不到一句強有力的言辭,配合自己此時的心境,去反駁他,打敗他,藐視他。

  他忽然悲哀的發現,自己仿佛陷入一個怪圈。王倫就好像站在一個解的制高點上,高舉道義的大旗,不得不抬頭仰視的自己,根本尋不到他的任何破綻。

  責他君父?他也不屑反駁,只拉出一位活生生的柴家子孫站在面前,便已經扯光了趙家腚上的遮羞布。

  拿招安來將他的軍?他反頭頭是道的說得你是地自容。是啊,你自家在朝廷里都混不出甚么樣來,反要拉別人下水……是的,張伯奮此刻心頭第一個跳出來的詞,就是“下水”這種帶有貶義的詞匯。有了剛才一番碰撞,他發現,自己心中原本一直堅信的某種東西,開始動搖了。

  難道自己和父輩的宿命,就是暗中賣狗肉的朝廷掛出來的羊頭?如此,自己還有甚么值得沾沾自喜的?這一腔的熱血潑了出去,除了娘親妻兒傷心欲絕的淚水,滿朝奸佞只怕在背后還要笑自己父子傻。

  怪不得當年堂叔因劾蔡京拜相,事后遭到反噬,官家還暗地里給他撐腰,讓他體面的退居吏部(繼續當刺兒),可當蔡京轉而陷害父親,讓他到濟州為官時,官家卻不再言語(不夠當刺的資格,正好用來平息寵臣的怒火)。陛下啊陛下,原來我張家上下,始終都是你的棋子啊!

  突然間看破趙佶心思的張伯奮,猛的一拳砸在石桌上,鮮血從指縫中迸出,可他渾然不覺,只是痛心疾首的望著父親:“爹爹,我說咱們怎么就來到了濟州,叔父怎么也不幫我們說話!原來他只有在針對蔡京時,陛下的耳朵才是敞開的!”

  “還是太年輕啊!”

  張叔夜在心里暗嘆一聲,當下破天荒沒有訓斥大兒子,而是撕下官服的下擺,替兒子悉心包扎起來。張叔夜心里明白,皮肉之傷,關緊要,可心中的傷痕,裂開了便還不了原了。他覺得自己此時應該做點什么,來撫慰兒子深受重創的心靈。

  “奸臣權相,歷代皆有,不能因為朝堂已經被這些人占據,便失去了奮進的決心!老大,你記著,畏并不是閉著眼睛往前猛沖,而是當你看清了路途的艱險后,仍舊不忘初衷,一往前,這才是真正的畏!如果,你能僥幸活下來,我希望你還是從前那個讓為父驕傲的張伯奮!而不是一個牢騷滿腹的懦夫……”

  張叔夜說到此處,只見他前一秒鐘還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后一秒鐘卻成了一個矯健的武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撲向離自身近的柴進,驚得小旋風手上那杯渾酒差點濺了自己一身。

  電光火石間,發現張叔夜伸手向自己脖子掐來,柴進連忙回手格擋。雖說他是公子哥出身,好歹跑馬打獵也是樂趣所在,上次雖然叫幾位節度使甩了半條道,但人家都是刀口上混飯吃的標準武人,還算情有可原。但面對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文官,已經回過神來的他如何肯示弱?定要叫此人出個丑。哪里知道,張叔夜傷人是假,奪得柴進身上那把佩刀才是真正目的所在。

  在場之人不禁叫這一幕給驚呆了,只見得手的張叔夜并不和柴進糾纏,猛的回撤,靠在一根石柱前面,順手把刀抽出,抵在自己脖子上,叫道:“陳知州,我與你左近為官,同僚一場,我這兩個兒子就托付與你了!”

  陳文昭早被張叔夜這一手弄得是舌撟不下,此時聞言是莫名其妙,只是情況緊急,來不及細想,下意識便道:“我必盡力而為!”

  哪知說完他就醒悟過來,暗自郁悶道:我明明和你一般處境,你卻把兒子托付給我,難道我臉上寫著“要投降”三個字?這……這也太看不起人了罷!

  張伯奮、張仲熊這對兄弟的哭喊充斥在斷金亭中,這時王倫攔住要沖上前去的焦挺,又揮退逼近張叔夜的眾親衛。一瞬間,王倫發現此時張叔夜正望向自己,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舔犢之情,王倫心中略定,出言道:“張太守,你要托付公子,跟我直說便是,何必來這一出!”

  此時他說得淡定比,裝作很不上心的模樣,其實心中比誰都急,張叔夜是甚么人他比誰都清楚,這樣的人要是死在梁山上,那他王倫倒成甚么人了?

  張叔夜果然沒有急著就義,當下望著王倫道:“王首領,你所藐視的朝廷,正因為有數我這樣的人肯為它死,它的氣數便未盡!即便是塊遮羞布,只要大家連起來,也能替百姓遮陽擋雨!”

  “好!”

  宗澤為張叔夜的氣節所打動,不由大叫了一聲,旋即道:“下官雖然癡長張知州幾歲,但愿與君同行,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見此情形,柴進雙眉不禁皺起,他倒不是因丟刀而惱怒,而是因這兩個如此一鬧,頓時便給王倫出了個大難題!原本殺高俅就已經讓天底下的貪官咬牙切齒了,若再在這斷金亭里搭上這兩位官聲不錯的清官,這可就是把天下讀人都給得罪光了。

  只是揪心的同時,眼下他又隱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面前這兩位大義凜然欲要從容就義,這場景下卻好似缺了點甚么……對了!這個關頭,他們應該是對將他們逼到絕境的王倫破口大罵啊!怎么這兩人除了表達氣節,便是自辯,根本不正面與王倫爭論,多少帶點強撐的意思啊?!

  眼看張叔夜就義的時間就要提前,王倫卻坐回石凳上,將杯中濁酒一飲而盡,環顧眾人道:“請諸位上山,非為其他,只是給萬千自掃門前雪的相公們提個醒,不犯梁山,相安事。敢犯梁山,必破城池!現在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只等兩位坐下吃完這頓飯,王某親送下山!”

  王倫再是可惡,信用還是真金不換的。只見那張仲熊聞言頓時沖到父親身邊,猛的奪過他手上那把刀,勸道:“就是戰敗被俘,也不是死罪啊爹爹!有叔父在朝中周旋,還怕不能繼續為百姓謀福?”

  見張叔夜手上的刀被奪下了,王倫松了一口氣,把目光從張仲熊身上收回,在肚里暗暗感嘆“還真是甚么人派甚么樣的用場”,當下起身,請眾人就座:

  “這亭子風水不好,犯煞!難得有個機會和諸位暢談一番,莫要弄得血濺當場!”

  宗澤日后能統帥來歷頗雜的各路抗金義軍,性子肯定比張叔夜要知變通些,見王倫坦坦蕩蕩,心道他也沒必要欺瞞自己這些人,率先坐下,道:“好!既如此,趁此機會,老夫也愿意再聽聽王首領的高論!”

  見宗澤坐了,陳文昭隨后也坐回席間,只是心里不停琢磨,為甚么是送“兩位”下山?這里明顯五個人,應該是口誤罷?

  “爹,請坐!”張仲熊不敢激怒王倫,直把張叔夜按在石凳上,又拉著哥子坐下,他方才坐好。

  王倫提了酒壇,親自上前給客人斟酒,一邊倒酒,一邊說道:“你兩位有你兩位的路,我腳下也有我的路。你們認為自己的路能走到后,我也不認為我的路便會半途而廢。既然如此,爭他個頭破血流,不如都有些耐心,放他個三年五載,到時候再回頭看看,說不定再見之時,大家還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聽到這句話,宗澤意味深長的望了王倫一眼,道:“你還是先活下來,再說罷!”王倫這時正好走到他的身邊,宗澤也沒有倚老賣老,而是端著空杯站起身來,王倫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往宗澤杯中倒著酒,道“不管怎么說,我這梁山泊總還在鄆城治下,可不敢勞父母官起身,請坐!”

  宗澤不置可否,倒是坐下了,王倫又對眾人道:“方才多有得罪,只是見了兩位大賢,話不由多了起來,畢竟兩位都是朝廷的良心,小可有些話是不吐不!”

  柴進見王倫轉眼間扭轉了局勢,心中暗暗叫好,聞言接話道:“我家寨主此言不虛,高俅賊子算是朝廷的高官了罷?我家哥哥跟他卻沒得說,刀口上見真章,首級便掛在聚義廳門口,諸位切莫道我哥哥是心慈手軟!”

  “不敢不敢!”張仲熊起身道,他有點害怕柴進記仇,畢竟剛才父親的舉動讓他丟了臉面。

  好在席間沒有再現什么出格的事情,王倫倒是和幾位侃侃而談,眾人也沒有過激的反應,就這么平平安安的吃完飯,王倫果然沒有食言,親自送客人下山。

  一行人來到金沙灘前,王倫吩咐王定六派得力人手,駕船送幾位上岸。王定六也不問,自個兒跳到一艘漁船上,撐起桿來,客人們也不客套,只見張叔夜一家先上了船,待宗澤上船時,他略微遲疑了一下,終還是回身道:“希望老夫今日所見者,不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

  王倫莞爾一笑,也沒說甚么,只是朝宗澤抱拳相送,宗澤也不遲疑,轉身跳上船去,這時落在后的陳文昭悄然往船上摸去,卻不防手臂被人猛的一拉,差點摔個趔趄。陳文昭心跳如鼓,抬頭一看,見拉自己的正是王倫身邊那個寸步不離左右的壯漢,心中一片瓦涼,別提有多受傷了,只聽他聲音苦澀道:“王倫,你想干甚么?”

  陳文昭的遭遇,頓時引得已經上船的張叔夜與宗澤側目,張叔夜責道:“王首領,你說放我們下山的,怎地食言!?”

  “兩位先走!我和陳太守還有話說!老六,開船!”

  王定六得了王倫的命令,哪里管這兩位乘客大吵大鬧,王倫朝船上揮揮手,回過頭來,陳文昭欲哭淚道:“你把他們都放了,獨獨留下我做甚么?你這也太欺負人了!”

  “他們走得,你卻走不得!張太守回去有他家吏部尚作保,宗知縣回去怕是就要告老還鄉,但你不一樣,現如今高俅死在你的地頭上,你那圣明天子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泄,你是打算回去找不自在,還是想家老小一起發配嶺南?”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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