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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諾千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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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三更,冬夜的嚴寒如同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透過身上的戰襖,一絲絲的滲入身體,試圖將所有的熱氣都驅趕出去。

  然而,這并不是于禁感到戰栗的原因,帶給他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的,是他在深夜的某一刻,看到的景象。

  最初,只是一點火星在黑暗深處炸開,轉瞬即逝,快的幾乎讓人以為看到了幻覺,但一直全神貫注的于禁很清楚,那不是錯覺。

  仿佛種子破土一般,那點火星轉眼間便綻放成了一朵小花。隨即,火花開始擴散,一圈圈漾開,仿佛水面上的波紋,然后,這些波紋變得薄厚不一,凌亂開來。下一刻,卻又是象被什么東西所吸引,猛的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光柱,徑直向東南延伸開來。

  這才是于禁戰栗感的源頭。

  看到這景象的第一時間,一個匪夷所思,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念頭浮現在他腦海之中,公子……得手了。

  營內爆發出的,震天般的喊殺聲,更是成為了明證。若非公子已然得手,縱使被發現了,又怎么會掀起如此規模的動亂?

  即便遠在半山,無法分辨出喊殺聲的具體內容,但于禁還是清晰的感受到了西涼軍的情緒。

  那是一種夾雜了恐懼、焦慮,以及憤怒的情緒!

  于禁很肯定,此刻,只消他手上有數百精兵可用,也不用多做布置,一個全軍突擊的命令便足矣,全勝可期!這支由數千西涼精銳組成的軍隊就算不全軍覆沒,也得損失過半,徹底失去戰斗力。

  一人之力,竟至于斯!于禁何幸,得以親眼見證之!

  震撼過后,涌起的是擔憂,那是對王羽安危的牽掛。

  到底是身經百戰的精銳,隨著時間的推移,西涼軍已經從最初的混亂無序中恢復過來。秩序恢復的同時,也有了明確的追擊方向,眾寡懸殊之下,就算公子本事再高,也無法確保無虞。

  若是在今日之前,于禁肯定不會這么關注自家公子,但見識過了王羽的手段魄力之后,他已經將王羽視為了未來的希望。

  所謂私兵,其實是從春秋戰國時代的門客衍化而來,當日信陵君竊符救趙,為他奔走的侯贏、朱亥,都是門客。其前途命運,與所在國家只有間接關系,與主君才息息相關。所以,當年的朱、侯二人在信陵君違背魏王旨意時,依然死心塌地誓死相隨。

  這就是門客的忠義。

  以門客自居的于禁,時常會對主家的前途感到憂慮。

  家主王匡為人磊落,忠君守義,然而,卻不通權謀之道。如今,亂世的征兆已經很明顯了,這么一個老好人,有可能拼搏出一片天地嗎?

  于禁很懷疑。

  當初大將軍何進派出去招兵的府掾,遠不止一兩個,光泰山郡就有兩人,一個是王匡,另一個則是濟北相鮑信。

  后者如今擁兵近萬,在兗州混得風聲水起,地位權勢遠在王匡之上。于禁時常會設想,如果當年他跟著鮑信,現在會怎樣?

  按說他受了王家的供養,就不應該有別的心思,但王家的前景實在黯淡。王匡不擅權謀,好歹還能算是個仁厚之主,對于沒太大野心的于禁來說,倒也值得盡賓主之誼。

  王匡后繼無人,這才是致命傷。

  王匡早年無后,老來得子,全家上下都是愛若珍寶,寵溺異常。長于深宅婦人之手,十五歲之前連王家大門都沒出過,最夸張的是,他十歲才斷奶!

  人之初生,都差不多,培養方式很大程度決定了人的性格,王家那種方式養出來的孩子,會是個英雄才見鬼了呢。

  于禁的失望,便源自于此。

  其實不單是他,王家兵當中,原來也頗有些有本事的,山東多豪杰,泰山最無雙,這話自不是空口白話說出來的。

  但時至今日,那些人都已經紛紛散去,剩下的,泰半都是些只想著拿餉吃糧的。

  于禁只是沒有野心,而非自甘墮落,又怎會甘于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主家如果太不堪,他自家的性命也是堪憂,于禁怎么可能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

  然而,就在幾個時辰前,他的想法改變了。

  原因自然是王羽。

  孤身入敵營,視千軍于無物,取上將首級如囊中之物!單是這份氣魄,就堪稱蓋世無雙了。

  其本領手段更是無比驚人!

  于禁堅信,手下若是有這么一群斥候,哪怕每個人的水平只有王羽的一半,或許一兩成就夠了。從今往后,都只有他偷襲別人的份兒,誰想偷襲他,絕對比登天還難。

  這不就是穩立于不敗之地的意思么?

  于禁對王家的信心,驟然高漲。

  若不是王羽行事太過霸氣,他拼死也要把這位未來之星給勸回去。只可惜,他終究還是沒能勸得動這位性情大變的公子,只能滿懷焦慮的向敵營眺望。

  然而,黑暗中舞動著的,卻只有風吹樹搖,云聚云散,不見那個豪氣干云的身影。

  如今,形勢的走向越發的離奇,也愈發的兇險,于禁卻只能干看著,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武藝低微,感到了焦慮。他手握刀柄,惶急走來走去,恨不得拼命沖下去,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幫公子殺出條血路來。

  實際上,這種時候,武藝再高也沒用,黑暗中,火光里,不知多少人在穿梭往來,連敵我都未必辨識得清楚,還談什么幫忙助戰?

  “轟!”

  正焦急間,一聲巨響,寨墻坍塌,然后,于禁再次聽到了自家公子的聲音。

  王鵬舉?呂溫侯?

  于禁被這些信息搞迷糊了:鵬舉似乎是公子的字,而且是現取的字……呂溫侯就不用說了,可問題是,呂布怎么會在這里?而且還跟公子交了手?貌似……還吃了點小虧?

  更奇怪的是,公子潰圍而出,西涼軍竟然不追,反而自己打起來了。

  離得遠,天又黑,于禁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畢竟在山上,除了喊殺聲之外,還可以看到不少跡象,比如亂飛的人影,和不斷倒塌,乃至起火的軍帳什么的。

  于禁越發的茫然了:要不是自己全程隨同,肯定會以為公子另安排了一路奇兵,否則,就是西涼軍內訌了,主將被刺殺,不追刺客,卻自己內訌,西涼人是瘋的嗎?

  “啾啾……啾啾……”

  正焦慮間,于禁卻突然聽到了幾聲不該有的鳴叫,似乎是畫眉的叫聲,可是,現在明明就……他心中一動,繼而,一股狂喜涌上心頭。

  “是公子嗎?禁在此處。”

  低聲重復了幾遍,不見回應,于禁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大點聲,下一刻,他面前卻出現了一個黑影,就像是憑空出現的幽靈一般!

  于禁大驚失色,若不是心頭還有幾分理智,差點就拔刀砍過去了。

  “……公子?”

  “有勞文則久候,辛苦了。”聽到那熟悉的爽朗笑聲,于禁心中方才一定。

  “公子孤身犯險,尚揮灑自如;禁只是登高遠觀,何苦之有?慚愧者,應該是禁。”

  王羽一擺手,灑然道:“暗殺行刺,乃是劍走偏鋒,非是正途,危急關頭,亡命一搏倒也罷了,若是專注于此,遲早要吃大虧。我看中文則的,是你的韜略,而非此等邪道,何慚之有?”

  “……”于禁大為感動,一時無語,過了片刻,才指著山下問道:“公子既已脫險,西涼兵馬卻是在……”

  “他們在內訌。”王羽回頭看看,隨口答道:“本來想殺個牛輔,結果撞見了董卓……耍了點小把戲,沒想到他們還挺配合……”

  王羽本來只是想搞點亂子,稍微阻擋一下呂布,誰想到猛人這么配合,不解釋不說,還開嘲諷。那些西涼兵本來就不明真相,對呂布和并州軍沒準兒還有點鄙視,所以雙方就這么不管不顧的打起來了。

  一邊說話,王羽一邊活動著腳踝,那破天一戟著實厲害,自己明明踢的是側面,腳踝竟然還是受了傷!

  馬中赤兔,人中呂布,果然名不虛傳!等恢復了巔峰狀態,倒是要再來會會他,敵愈強,戰意愈盛,王羽斗志昂揚。

  他說的隨意,于禁卻聽得心神搖曳。

  只身入營,刺傷國賊,然后在天下無雙的呂布的追擊下,從容脫身,順便還用了把離間計,將西涼軍營徹底攪亂!

  心悸于其中的驚心動魄;

  震撼于王羽的權謀手段;

  感慨于人生的際遇無常;

  一股濃烈的情緒涌上心頭!

  一句鄭重無比的誓言,驟然脫口而出:“主公真神人也!禁感佩無狀,愿誓死追隨!”

  “甚好!”王羽大喜。

  出自自家隊伍的名將,他當然不會放過,然而,死心塌地的追隨,和純粹上下級關系,純粹是兩碼事。

  一諾千金!有了這話,就不用擔心于禁被人挖角了。

  王羽的稱雄之路剛剛起步,于禁的意義非比尋常。后者最擅長的,不是韜略計謀,而是練兵!

  用前世的術語來說,于禁是全兵種特長,最精擅的是步兵、弓弩兵,但騎兵運用,他照樣很有心得,最夸張的是,他還會練水軍!

  赤壁之戰,曹操殺了蔡瑁、張允之后,新任的水軍提督就是于禁。

  說白了,于禁就是個萬金油,怎么用怎么有理。如今王羽的勢力還很薄弱,人才稀少,于禁這樣的全職高手,對他的意義,比張飛、關羽那樣的萬人敵還大。

  當然,王羽自己也會練兵,而且同樣也是全兵種特長。

  但是,他擅長的練兵法門,是熱兵器時代的,對冷兵器的戰法和練兵術,他就一竅不通了。取長補短,融會貫通需要時間,而他和河內軍即將面對的,是連場大戰,哪有空搞這些?

  有了于禁這個副將,自然再好不過。

  烈烈長風中,王羽傲然四顧:“文則,相信我,這只是個開始,咱們縱橫天下的日子,還在后面呢。”

  于禁舉拳過眉,慨然應諾:“主公旌旗所向,便是禁刀鋒所指。”

  若有所覺般,山下的大營中,西涼軍的喊殺聲更加響亮,戰況也更加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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