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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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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陵王的馬車緩緩靠近。

  張綺低頭行禮,“見過廣陵王。”

  廣陵王盯了一眼她的小姑發髻,又看向她微微顯黃的臉色,道:“那蕭莫還不曾求娶?”

  張綺低著頭,“家中長者不愿。”

  廣陵王一笑,“費盡了心機,卻長者不允?”

  張綺不知如何回答,便也笑了笑。

  廣陵王盯著她,突然的,他湊近她,“他看到了”

  “什么?”

  對上張綺眨巴眨巴的眼睛,廣陵王沒有動。而是伸出手來,溫柔地撫向她的鬢角,他的手指微暖,與張綺的體質完全不同。在那手指劃過她耳邊時,張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顫了下——

  他撫著她的秀發和耳際,低語道:“他過來了。”

  低低一笑,他沉啞說道:“他都視你為禁臠了”

  正在這時,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廣陵王好雅興,只是這建康街頭,可不是你們鄴京”

  正是蕭莫的聲音。

  蕭莫沉著臉,陰郁地說道:“真看不出廣陵王還有如此愛好。”

  廣陵王緩緩直起身子。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瞟了一眼蕭莫,以及四周朝這里望來的人影。他居然點了點頭,沉靜地說道:“今日看來,這位張氏小姑更可人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睜大了眼  廣陵王直接承認自己在調戲張綺。

  此時剛出宮門,后面便是駐守宮門的侍衛,不遠處還有幾個太監。旁邊望來的,也是能自由出入此門的權貴。

這些人都是可以上達天聽的廣陵王說過他不會放手,果然是真的只憑著這一句話,傳到陛下耳中,便知道他對張綺記掛上了。下一次他再開口,只要她還是小姑,于情于理,陛下怕是不能拒他了  當然,這兩個人的爭持,不會令得別的權貴對張綺感興趣。畢竟她的樣貌擺在那里,蕭高之爭,爭的不過是相公意氣。

蕭莫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想到廣陵王居然當眾認了。該死自己就不該出來提醒他的  不過轉眼他又放松下來:這齊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便是他有機會再來,那時,張綺也是自己的女人了。

  想到這里,蕭莫打了退堂鼓——此刻大庭廣眾當中,與他爭沒有好處。

  可根本不等他退下,一側的廣陵王已然抬頭,看向那幾個隨著張綺入宮的婢女和張氏管家。

  他微一頜首,命令道:“我與你家小姑走一走,你們暫且家去。”頓了頓,他瞇起了眼,“陛下已經同意了。”

  誰都知道,這種情況,怎么會是陛下同意了的?他分明是在撒謊。

  可是,這種無傷大雅的情調小事,堂堂齊使相約的對象又是張綺這種地位低得只能當伎妾,日后不知要轉手多少次的小姑,便是陛下聽到了,也只是姑且聽之。

  幾個張氏仆人低下頭應允,準備離去時,一側的蕭莫發難了。

  他呵呵一笑,驅著馬車靠近,語氣中帶著為難,帶著責備地說道:“廣陵王殿下,你嚇著我表妹了。”

  說罷,他盯向張綺,命令道:“過來”

  目光轉到了張綺身上。

  從他兩個交鋒開始,張綺便低著頭。她這個頭低呀,都落到胸口上去了,任誰都看不出她的臉色。

  ——在張綺的宗旨中,她弱小如此,惱了任何一個男人,他們一伸手便可把她輾死。而且她知道,說不定因為什么時候,她就落入了其中一人的手中,成為他們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姬妾。

  因此不管她心中有什么主意,在對上他們時,她總是努力地讓他們知道,她很乖巧,她也對他們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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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張綺頭傾得如此之低,那肩膀還怯弱地抖動著。蕭莫皺起眉頭喝道:“綺表妹,過來。”

  張綺不敢過來。她現在過去,就是徹底得罪廣陵王,令他在大庭廣眾當中下不了臺。當然,她也不能得罪蕭莫。

  當下她懦弱地挪了挪,似是想過去,也似是嚇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害怕和哭泣了。

  廣陵王開口了,“蕭家郎君便知道為難婦孺么?”他手指撫過張綺的秀發,聲音沉沉,“她一個小婦人,敢抗拒陛下么?”

  他這是在告訴蕭莫,張綺聽說是陛下要她相陪后,已沒有抗拒的勇氣。

  這句話,不知是不是給張綺開脫?

  說到這里,廣陵王瞟向張綺駕車的雙夫,低喝道:“走啊”

聲音雖低,語氣也平常,可不知為什么,已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勢。這種威勢,不是駕馭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斷不可能有  那雙夫一驚,慌亂應道:“是,是。”

  連連甩動韁繩,驅著馬車向前沖去。

  蕭莫站在原地,臉色難看地盯著兩輛遠去的馬車。

  他不能與廣陵王在大庭廣眾當中過份爭持。這種爭持,對自己毫無好處。可對廣陵王,卻是好處太多,說不定陛下頭腦發熱,就真地把張綺給了廣陵王。

  可要他看著這兩人離去而不管,他又做不到。

  想了想,他陰沉地命令道:“跟上去”

  “是。”

  “慢一點,他們在看著呢。”

  “是。”

  兩輛馬車駛了一陣后,廣陵王突然說道:“他會跟來。”

  張綺抬頭,大眼迷糊地看著他。

  瞟了她一眼,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錯,知道自保。”

  是說她到了現在還裝迷糊么?

  張綺低下了頭。

  廣陵王看著遠處的天空,望著聚聚散散的流霞,突然聲音一低,“鄴城也有這么美。”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良久后,她低低說道:“美景很多的。”可做個欣賞美景的人,很難,很難……便是最尊貴最得勢的人,也時刻生活在憂患者中,沒有一刻能享受這種大自然的恩與。

  說到這里,她微微側頭,看向廣陵王。

  透過濃密的眼睫毛,她看著這個時代里,會風頭無兩的人物,不知怎的,心中閃過一抹悲涼。正好這時,廣陵王回過頭。

  他對上了她的眼。

  張綺連忙垂眸,藏住眼底的悲憫。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她強笑道:“廣陵王,會在這幾日離去嗎?”。

  “恩,”廣陵王的語氣沒有起伏,他道:“我會來接你的。”

  她不是問這個。

  張綺頭更低了。

  好一會,她喃喃問道:“你今天?”

  “今天?今天恰好遇了你,便順便報個小仇。”廣陵王低低一笑。他的耳邊,已傳來馬車急促接近時的車輪滾動聲。

  蕭莫來了。

  為了趕上這兩人,自來到這個權貴們甚少出現在的西城后,他便嚴令馭夫快馬加鞭。

  慢慢抬頭,廣陵王盯了張綺一眼,突然一笑,“看好了。”

  明明幃幕遮面,他這一笑卻如烈日升空,灼眼無比。

  聲音落地時,廣陵王已掀開車簾,跳到了地上。

  這時,蕭莫的馬車在急匆匆沖來。

  廣陵王轉過身,緩步朝著他的馬車走去。

  馬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透過車簾,蕭莫看到廣陵王徒步走來。不由冷笑一聲,道:“嚇他一嚇”

  如他這樣的世家子,身邊的馭夫都是個中高手。因此,蕭莫的命令一出,那馭夫馬上爽快地道:“是。”

  他一揮馬鞭,馬車沖來的速度更快了。

  張綺轉頭,正好看到蕭莫的馬車隆隆隆地沖向廣陵王。

  他要撞死廣陵王不成?

張綺大驚就在張綺驚駭之極時,那急馳而來的馬車,已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廣陵王生生撞來。彼此相距不過五步,以張綺看來,那馬車是怎么也停不下了就在這時  廣陵王沉沉的聲音傳來,“不自量力”聲音一落,他的佩劍已落在他的左手中。

  他要干什么?

  張綺張開嘴就要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馬車生生地沖來,那煙塵沒頭沒腦地卷向廣陵王時。一直巍然如山的他出手了。

只見他右手袍袖,這么施施然一拂。也不知是用了大力,還是那袍袖的袖尖如刀,恰好地刺上了馬匹脆弱的鼻眼。那馬發出一聲狂嘶,生生地向左側一拐,然后沖過廣陵王的衣角,撞向左側的巷道圍墻  那馬簡直瘋了,這一沖撞之勢,完全會把它撞成肉餅而馬車的人,只怕討不了好去。

  張綺已駭得發不出聲音了。

那馬車風一般地掠過廣陵王,撞向墻壁時,廣陵王出劍了  劍如銀蛇,于烈烈白日中,折射出冰寒的死光。

  只聽得“滋——”的一聲輕響,那劍從蕭莫的頭上一閃而過。

  廣陵王的動作很慢,慢得張綺也看得清。可他的動作也很快,快得只在一眨眼間。

  一眨眼間,那劍已生生地劃上蕭莫的頭顱。于張綺的尖叫聲中,只聽得“卟卟卟”聲不絕于耳,卻是蕭莫的冠和束冠的玉碎成了數塊,生生地跌撞在車轅墻壁間。

一個轉眼,蕭莫已是頭冠被削,墨發散了一頭一臉。而此時,他的馬終于撞上了巷墻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蕭莫那千萬里挑一的神駿的馬,已頭骨破裂血流滿地。而那馬車也是撞得散了架,馭夫頭部被轅木擊中,撲通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于一地凌亂中,蕭莫從馬車中滾了下來。他披頭散發地滾了好幾滾,這才慢慢止住。

  這個時候,廣陵王依然是片塵不染,衣袂翩翩,仿佛,那出手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從來都是如此風雅如玉。

  他緩步走向蕭莫。

  蕭莫顯然沒有傷著,只是形狀特別狼狽。在他掙扎著坐起時,廣陵王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蕭莫,低沉地說道:“陰謀,長恭不屑耳”丟下這七個字,他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他來到了張綺身前。

  望著她,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是。”

  回答他的,不是張綺,而是明顯嚇得語無倫次的張氏馭夫。

  廣陵王瞟了那馭夫一眼,命令道:“今日之事切不可泄。”他嘲諷地回頭看向蕭莫,淡淡續道:“一旦泄了,只怕你小命難保。”

  他這是在告訴馭夫,他如果把蕭莫如此狼狽的一面宣傳出去,不說別人,蕭莫便容不下他。

  那馭夫也是大家族中生長的,哪里不知道?當下他連聲應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廣陵王。”也不再跟張綺說什么,他驅著馬車,轉身便走。

  馬車中的張綺,依然白著一張臉,呆呆傻傻地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她實是,不知要怎么面對蕭莫的好。

  陡然,她想到了什么,悄悄回頭盯向廣陵王。此時,廣陵王正走到蕭莫身邊,也不知和他說了一句什么,披頭散發的蕭莫艱難地站起,一步一步挪向廣陵王的馬車。

  看來廣陵王要送蕭莫回家了。

  忖到這里,張綺不由絞著手指:廣陵王這次當著自己的面,狠狠地削了蕭莫的顏面是了,他就是要讓蕭莫難堪,讓他這種驕傲的,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再不敢面對自己。

  ——只要看到自己,他就會想到他那么狼狽難堪的一面。

  是了,是了,廣陵王是用這招逼著蕭莫放手。

  張綺的馬車越駛越遠。

  馭坐上,她的馭夫還在發抖。牙齒相擊中,他忍不住向張綺這個小小年紀的姑子訴起苦來,“姑子,蕭家郎君怕是不會放過我們。”

  馭夫絕望地說道:“我們看到了他這個樣子,他會恨的,會發泄的。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令人把我們打殺轉賣了。”

  他用的詞是我們。

  相比起他這個得了張姓的老仆,張綺的地位高不了多少。

  就在他以為張綺不會回答時,車廂中,飄來張綺溫柔的低語聲,“他不會。”

  馭夫一怔,“啥?”

  張綺靜靜地說道:“蕭家郎君本身不會做這等事。而且廣陵王也會想到這一點,會逼迫他不敢做這種事。”

  “姑,姑子,此話當真?”

  “當真。”

  也許是張綺話中的平靜和鎮定,也許是她語氣特別堅決特別自信,馭夫平靜了。他喃喃說道:“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馬車越來越平穩了,而張府大宅,也越來越近了。

  此時夕陽正好,火紅火紅的一線由淺到深抹在天上。張綺望著那天邊,低低吟道:“白日黯黯,春風騷騷。”語氣中,或多或少有了些是喜悅是放松,是失落也是不安的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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