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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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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太平城城墻兩側的磚墻,就已經蓋到了丈余高。

  張楚的頭發,也從一點點發茬,長成了黑又硬的寸板兒!

  這天,張楚還在磚墻下忙活,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隨手將肩上扛著的六根青石條扔到地上,疑惑的轉過身望向進山口。

  不多時,就見兩個把手進山口的幫中弟兄,領著一隊人馬穿過狗鼻梁子,向山上行來。

  為首的那人,帶著斗笠、蒙了面,看不到長相。

  然而他飄散在風中的花白長發,卻讓張楚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他拍著手,大笑著迎了過去:“哈哈哈,老大,等你好久了!”

  來人聽到張楚的大笑聲,摘了斗笠、取下面巾,露出一張如同老農般樸實的面容來。

  不是烏潛淵,又是何人!

  他翻身下馬,笑著大步走向張楚,遠遠的呼喊道:“老二,好久不見了!”

  兩人熱烈的擁抱,互相拍打對方的后背。

  擁抱過后,兩人打量對方,心中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昔年,兩人結識于不夜坊。

  一個寶馬錦袍,謙謙如玉。

  一個雄姿勃發,霸氣側漏。

  一晃經年,再相逢。

  一個葛衣華發,形如老農。

  一個泥漿沾衣,形同苦力。

  明明都還處在風華正茂的年紀,眉宇間卻都充斥著與年級不符的滄桑。

  “走吧,早就備好了酒等你過來!”

  張楚轉過身,對烏潛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烏潛淵微微一笑,“我已經戒酒很久了。”

  張楚遺憾的搖頭:“這里的茶可就很劣了。”

  烏潛淵:“就你的面子,哪怕給我烹一盞糠,我也喝得下去。”

  張楚:“怎么從沒人告訴我,我這么大臉面?”

  烏潛淵:“百騎劫營張郡曹,玄燕二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聚義堂們外的曬谷場邊緣。

  張楚與烏潛淵隔著一方茶幾相對而坐。

  烏潛淵捧著茶碗,目光俯瞰著下方的山城,很感興趣的問道:“你是怎么找到這地方的?”

  “還將就吧?”

  張楚懶散的靠著座椅,笑道:“這里以前是一座匪寨,年初我安排手下南遷的時候,這里的山賊瞎了眼,把鬼主意打了我的人頭上,我就讓李正帶人把盤踞在這里山賊全砍死了,后來得知西涼州封鎖了玄北州的邊境,我們過不去,也就只能在這邊落腳了。”

  烏潛淵點頭:“挺不錯一地兒,易守難攻,山勢平緩,空間也還寬敞……就是位置偏僻了點,離得最近的武曲縣都要走上一整天。”

  張楚:“請你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烏潛淵隨手將手里的茶碗放到茶幾上,笑道:“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請我來喝酒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直說吧,你我不用客氣。”

  張楚也笑:“我也沒準備跟你客氣。”

  “請你過來,有兩個事兒。”

  “第一個事兒,我需要糧食,很多很多的糧食,這山上有多人你也看到,現階段開墾出來的田地,撐不住這這么人馬人吃馬嚼,我知道你路子廣,幫我弄一批糧食過來,撐到秋收,銀亮什么的,你先給我墊上,我弄到了錢,立馬就派人送到你手上。”

  “第二個事兒,我記得你們烏氏有行商的騾馬隊吧?拉幾條線到我這兒,我包吃包喝包住,還負責他們在方圓五十里以內的人貨安全,只求他們能定期給我運送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過來,比如鹽鐵之類的東西,當然,該他們賺的銀子,他們一個大錢都不用少。”

  烏潛淵認真聽他說完,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小問題,交給我便是!”

  張楚聽著他這口氣,感興趣的問道:“這么大口氣,烏氏留下來的產業,你接手了幾成?”

  烏潛淵轉動著桌上的茶碗,淡淡的說道:“除了被州府查抄的,其余的,都在我手里……北邊有人,在暗中助我掌握這些產業。”

  張楚凝眉。

  北邊有人?

  能助他接受烏氏留下的產業,除了叛入北蠻的烏氏,還能有誰?

  烏潛淵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自顧自的冷笑:“當初我從雁鎩郡逃回錦天府的時候,還道是他們戒備松懈,讓我抓住了機會,現在看來,分明是他們故意放我回來的!”

  “好算計啊!”

  “兩頭押注,開大開小烏氏的血脈都斷絕不了!”

  張楚沒說話,但剛剛皺起的眉頭,慢慢的散開了。

  換作當初那個謙謙君子烏潛淵,是不可能看得清楚這些鬼蜮算計的。

  “你準備怎么做?”

  張楚問答。

  “還能怎么做,大清洗唄。”

  烏潛淵漫不經心的說道:“總不能幫他們攢家業,好讓他們再做一回賣國賊吧?”

  他說的風輕云淡。

  但張楚分明從他的話語間,嗅到了濃郁血腥味兒。

  他沉默了。

  相比這個能用風輕云淡的口氣,說出這種殺氣騰騰話語的烏潛淵,張楚其實更愿意看到,當初那個幫他娘篩了一會小米都樂淘淘的烏潛淵。

  但成長這個事兒,本身就是不可逆的。

  如果有的選,我會提前好幾個月,帶上老娘,帶上知秋、夏桃,帶上大熊、李正、騾子,走得遠遠的,絕對不參合這場“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戰爭。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輕聲道:“需要幫手,自己說話。”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烏潛淵突然就笑得很賊,活像偷吃到老母雞的狐貍,“我現在就有一個事兒,需要你幫忙……也只有你能幫得上忙!”

  張楚沒好氣兒的看了他一眼,“合著你一直在這兒等著我呢?說吧,要殺誰!”

  烏潛淵搖頭:“殺人這種事,暫時還不需要臟你的手。”

  張楚一攤手:“可我只會掄刀子砍人啊!”

  烏潛淵繼續搖頭:“別這么說你自己,你的能力,比你自己想的可強多了!”

  “這陣子,我暗中收攏了一批流民,分散北飲郡周圍,我和我的人,都不能出面安頓他們,怕引來州府注意害了他們,暗中救濟都得悄悄摸摸的。”

  “前陣子我去看過兩個收攏點,哪些流民的日子,過得實在是不怎么像人,我瞧你這兒空間還挺寬敞,想著將他們一起遷到你這兒,由你來安頓他們。”

  烏潛淵收攏流民。

  張楚理解,烏潛淵重整山河的初中,就是想替烏氏贖罪。

  烏潛淵和他的人無法出面安頓那些流民。

  張楚也理解,州府對烏氏一族的通緝文書,他在錦天府郡衙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

  烏潛淵榜上有名,賞銀五千兩,比武定郡通緝榜上的頭號江洋大盜的賞銀,還要高出數倍。

  但安頓流民……

  張楚眉頭皺成了“川”字,問道:“有多少?”

  烏潛淵笑呵呵的說:“不多,攏共也就三四萬吧!”

  張楚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兄弟,你沒跟我開玩笑吧?三四萬?就這兩多萬人,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養活,除去賣身的都有了,還三四萬?來了只能大家一起喝西北風!”

  “糧食你不用擔心。”

  烏潛淵霸氣側漏的說道:“我跟你一起扛,烏氏數代人攢下的家業,幾萬人還吃不空!”

  這話,張楚是信的。

  “烏連城”的稱號,可不是白給的。

  但這個事兒,又著實令他非常為難。

  他從來就沒有什么為國為民的大情懷。

  他也不想窩在這個山角旮旯當土霸王。

  他只想負他該負的責任,比如帶著太平城這些人,在這個亂世掙扎著活下去。

  他現在能給太平城里這兩萬多人的,已經很少了。

  如果再來三四萬人,他能給這兩萬多人的,勢必會更少。

  他不想去承擔不該他承擔的重擔。

  但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去拒絕烏潛淵的請求。

  一是無法拒絕烏潛淵。

  他找烏潛淵幫的兩個忙,都不是小事,而烏潛淵卻是沒有任何猶豫就一口應下了。

  二是無法拒絕那三四萬人。

  他們的確和張楚無關,張楚也的確可以不用理會他們的死活。

  但那畢竟是三四萬條人命,不是三四萬只雞鴨,三四萬頭豬樣!

  北飲郡,不比武定郡。

  錦天府當初能收攏那么多三郡流民,是因為原本生活在錦天府內的老百姓們,有一小半都已經南逃了,錦天府內空出了很多房屋。

  而北飲郡的百姓,都還在……西涼州封鎖了玄北州的邊境,北飲郡的老百姓,能怎么逃?

  無處可逃!

  人還沒走,意味著,房屋、土地,以及各個行當的生意都是有主兒的。

  這種環境下,從北方四郡逃過來的那些流民,很難在北飲郡生存下去。

  烏潛淵不會不明白,這個請求有為難他。

  但烏潛淵仍然提了出來,就代表,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也就代表,那些流民,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張楚心頭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無力的說道:“行吧,遷過來吧!”

  他從未想過要當大英雄,但當這種他不出面挑大梁,可能就會有很多很多人死去的選擇,擺在他的面前時,他還是無法硬起心腸拒絕。

  烏潛淵聽他答應了,激動得擊節贊嘆道:“我就知道老二你是個好人。”

  滴,好人卡!

  張楚真想回敬他一句“你才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但考慮到烏氏干下的那些天怒人怨的壞事,他還是硬生生的把這句吐槽給吞進了肚子里。

  烏氏配不上‘好人’這詞。

  哪怕是罵人的“好人”,烏氏都配不上。

  “果然是做生意的,殺熟是一把好手啊,我拿你當好朋友,你竟然拿當冤大頭?”

  張楚抑郁的吐槽道。

  “哈哈哈!”

  烏潛淵大笑道:“我絕對沒這個意思,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啊!”

  張楚沒好氣兒的“嘁”了一聲:“你走開,你下次再來,我一定煮一碗糠水給你喝!”

  “沒關系!”

  烏潛淵大氣的說道:“你幫了我這么大忙,別說給我喝糠水,就是給我喝開水,我也沒二話!”

  “想得美!”

  張楚冷笑道:“燙死了你,你倒是一了百了,我還得出去做牛做馬掙錢養活那三四萬人!”

  “哈哈哈。”

  烏潛淵樂不可支,“你這算盤,打得一點都不比我手下那些大掌柜差啊!”

  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無憂無慮的高興過了。

  也只有到了張楚這兒,他能短暫的放下外界的一切負擔。

  張楚見他高興得太早,忍不住一拍茶幾,拔高聲音道:“先別笑,聽我說!”

  烏潛淵瞧著他一臉“我在說正事”的認真表情,憋住笑:“好好好,你說你說!”

  張楚:“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三四萬,我勉為其難接手了,但你可不能回頭又給我整出幾萬人過來,咱哥倆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就別到處逞能了,你要再給我弄幾萬人過來,可別怪我直接撂挑子啊!”

  “嗯吶嗯吶,我知道了!”

  烏潛淵胡亂點著頭。

  但張楚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肯定沒聽進去。

  就好像烏潛淵也篤定,張楚不可能跟他撂挑子。

  朋友處得太熟,要想騙對方,真的太難了。

  張楚也懶得再跟他掰扯了,起身道:“好了,不談正事兒了,跟我回家吧,我讓知秋親自下廚,給你做點好吃,正巧昨天騾子才我給家送了一只麂子過去,味道真不錯。”

  “那敢情好!”

  烏潛淵笑瞇瞇的點頭道:“我可是有日子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這話,說得張楚心頭莫名酸楚。

  想當初,烏家大少是何等風光,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得如喪家之犬一般?

  人生啊,還真是造化弄人……

  “要不,后邊我在我家旁邊,給你也弄一棟宅子吧,你得空就過來小住一段時間。”

  “還是算了吧,州府一直緊咬著我不放,這次為了來見你一面,我花了小半月的時間布置迷障,但最多也就能迷惑他們三五天,三五天之內,我要不在其他地方現身,他們一定會追查到這里,下次你要有什么事要找我幫忙,直接把消息遞給我就成,幫得上幫不上,我都會給你回信。”

  “那就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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