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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晨曦(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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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南京的乾清宮,如今的乾清宮更加軒敞,而為了防止地過于寒冷讓人難耐,屋子里不但通著地龍,而且向南的窗戶到了冬天全都得用兩層的高麗紙封起來。而從冰天雪地的冬日到了如今這種盛夏時節,糊窗戶的就換成了網眼最細密的輕紗,蒙上去既防塵又透光透風。就好比眼下,陳善昭隔著窗戶,就能看見外頭仿佛有人走動說話。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路寬的聲音。

  “皇上,太子殿下來了!”

  “讓他進來!”

  放下朱筆輕輕揉著手腕的陳善昭看著挑簾從外間進來的陳曦,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時候。陳曦固然長相酷似他,但和他相比,平時就顯得更加嚴肅板正,那張臉上平素少見笑容,也難怪他這個皇帝倒不是人見人怕,跟了他十幾二十年的那些內侍們還能夠湊趣開個玩笑,而陳曦這個皇太子卻只要一出現,人人都是凜凜然如對大賓。想著這些題外話,等陳曦行過禮后,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是有話要對朕說?”

  “是。”陳曦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鄭重其事地再次躬身行禮道,“兒臣不明白宮正司此次為何要興此大案,所以請父皇示下。”

  終于是來了!

  陳善昭微微一笑,見屋子里本來伺候的那兩個內侍垂手退了出去,很快外間便鴉雀無聲,他便若有所思地問道:“晨旭,你可知道,朕自從即位以來,降等封王,是針對皇族的;而爵位以及軍官世職世襲的時候需要另行考核,而且今后封爵不再世襲罔替,而是降等封,這是針對武臣勛貴的;至于吏部開始逐漸考核,則是針對那些從京官到外官在內的廣大文官·這些都是為了什么?”

  面對父皇的這個問題,陳曦幾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父皇自然是怕皇族子弟和朝堂文武從此不思進取!皇族子弟出生就是宗室,及冠成婚之后就會封王賜爵,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卻只是個虛名,相當于只是養著,虛耗錢糧只在其次,不能使其有效力之道,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而勛貴子弟落地就安享,到了年紀便封爵,與其練出一身好武藝去戰場上搏殺·或許還會如同威寧侯那般出岔子,還不如樂得輕松。至于文官們,當了官有了出身,那些經史也好,修德也罷,忘在腦后只想著撈錢的不在少數,若不能嚴加考核,苦的是百姓而已!”

  “好·看來你該想的都想到了!”陳善昭含笑點了點頭,隨即方才站起身來。走到素來最器重的長子跟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好一陣子·突然開口問道,“但你想過沒有,封王的審核朕交給了禮部;而爵位的承襲和考核官員,在于吏部。倘若這些衙門出了岔子呢?”

想到這幾天一直縈繞心頭的那個問題,陳曦不禁脫口而出道:“父皇,莫非您真的要復錦衣衛,或是和當年皇爺爺一樣授權金吾左衛  “哦?你以為朕會如此做?”

  父親這一反問,陳曦反而有些吃不準了。猶豫片刻,他方才搖了搖頭道:“以父皇言出必行的習慣來看,但不會如此出爾反爾。”

  “你這是給朕戴高帽子呢!”陳善昭挑了挑眉·隨即漫不經心地說道,“錦衣衛也好,金吾左衛也罷,事實證明,監察官員的事情他們頂多做好了一小半,還有一多半都放在了以權謀私上頭。所以·太祖皇帝方才殺了滕青,廢了錦衣衛;而太宗皇帝震怒之下,也同樣棄了杜中。但是,官員不可無人監察,都察院的十三道監察御史固然盯著,可依舊沒那么眼利,更何況難保私心。所以,偵緝和刑獄要分開。

  也就是如同此次宮正司的案子,查是宮正司查的,證據都是秋韻領銜,這三年多的功夫一樣一樣搜羅起來的,但真正審的時候,卻是內官監御用監等幾個要緊衙門朕和你母后信得過的那幾個人,一塊看審!”

  此話一出,陳曦頓時吃了一驚。恍然大悟的同時,他隱隱約約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沉吟片刻便字斟句酌地問道:“這么說,父皇是打算由內而外?”

  “難不成你也和外頭某些閑人那樣以為,你母后會用宮正司去插手外頭朝中事務,讓女官們去監察外官?”

“兒臣哪會有這樣無稽的想法!”陳曦趕緊搖頭,見陳善昭負手而立,臉上笑吟吟的,顯見只是開個玩笑,他想起此前對齊曉問過的話,索性大膽說道,“父皇既然默許宮正司把案子牽扯這么大,顯見這么做確實成效斐然,而且沒有冤屈?”記住牛屁屁書院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  “沒有冤屈自然不可能,縱使查得再細致,終究還是會犯錯,更何況若下頭人有私心,做些小手腳,這也是難免的。古今中外,沒有冤獄是不可能的但倘若能做到少有冤屈,那就已經是善政了!而且,這一查之下,牽扯出來偷雞摸狗的小事很不少,貪墨等等更不用說,你母后已經傳令,將其中罪大惡極的立時按照宮規法辦,其余情節輕微的造冊存放的。若是下次再犯,則重罰不饒!”

  不是一把火燒了,而是存檔留著以觀后效,這自然是不為了讓人生出怠慢放縱的心。陳曦贊同的同時,心中的另一個念頭卻忍不住了:“可因為此案牽連太廣,宮中這些日子人心惶惶,縱使他們在父皇母后面前不敢聲張,可若是日后對宮正司存下怨氣,呂姑姑是跟著母后這么多年的人了,為何不用旁人來司職此事?如此呂姑姑事后再接手,也就自然而然能籠絡人心……”

  這話還沒說完,陳曦就發現陳善昭眼神轉厲,一時間便不敢再說下去。見父皇那一貫溫和的臉上竟是呈現出幾許冷峻之意,他一時間更有幾分惶恐。可就這么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他卻沒有等到父皇的回答,而是另一句淡淡的吩咐。

  “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出了乾清門,陳曦一個人緩步在前,幾個東宮內侍都遠遠跟在后頭,誰也不敢出聲。然而,陳曦正要踏入謹身殿后東側的小門之際,突然停住了腳步,隨即轉身說道:“去坤寧宮。

  得知陳曦又折了回來,看樣子是要去坤寧宮見章晗,陳善昭并不意外,說了一聲知道了便繼續埋頭看奏折。果然,才剛看了兩本,外頭路寬便又低眉順眼地進來稟報,道是太子殿下撲了個空,皇后早一步去寧壽宮探望淑太妃等幾位太皇太妃了。盡管今次和陳曦說的這番話并未和章晗商量過,可此刻聽到這么一個消息,陳善昭還是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用右手中指敲了敲扶手,他便抬頭說道:“回頭你去坤寧宮瞧著,什么時候皇后回來了,就遞個話過去,讓皇后不拘賞賜些什么去東宮。另外,請皇后拘管住明月那丫頭,讓她別去擾了她大哥!”

  當從寧壽宮回來的章晗聽到陳善昭讓路寬捎帶來的話,立時明白這位當父皇的又在打什么主意。之前早一步得知陳曦魂不守舍出了乾清宮,她就立時去了顧淑妃那兒,和惠妃敬妃一塊打了一個多時辰的葉子牌,算準陳曦應該不會久留方才回了坤寧宮。此時此刻,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去東配殿看看,把長寧公主召來。”

  果然,不一會兒,來的不單單是陳皎,還有奉了她懿旨陪著陳皎一塊讀資治通鑒的齊曉。屏退了人下去,她便看著陳皎說道:“明月,你從年初開始讀資治通鑒,現在讀了多少?”

  “才起了個頭呢。”陳皎立時愁眉苦臉地說道,“這書怎么這么長,史記漢書都比不得!”

  “史書如鏡,多看看不是壞事,光讀也不行,這樣,這兩日你寫一篇讀史的小記給我。”見陳皎一時瞪大了眼睛瞠目結舌,章晗微微一笑,三言兩語把要討價還價的女兒給打發了下去,這才對齊曉說道,“太子剛剛在乾清宮似乎吃了一頓訓誡,到坤寧宮卻又不防我去了寧壽宮,因而撲了個空。這樣,尚食局剛剛釀的玫瑰露才送來了幾罐,你帶人給太子送一罐去,再讓小廚房去做幾樣他最愛吃的點心一并送去。”

  雖說是宮正司司正,但除了之前案子最要緊的那些時候,一直跟著秋韻,一路親眼目睹了從拿人到最終定案的所有過程,其他時候齊曉幾乎都在坤寧宮,不是陪著長寧公主陳皎讀書,就是陪侍皇后章晗日常起居。或跟著去寧壽宮見各位太皇太妃,或跟著去各式祭祀,唯一遺憾的是三月初已經行過先蠶禮,她未能有福分目睹,只能暗自在心里遺憾罷了。因而,這會兒皇后又派了她去東宮,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皇太子出入坤寧宮,她也是幾乎天天見的,可此次一到東宮春和殿見到陳曦時,她卻隱約覺得太子仿佛一直在走神。臨走之際,她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卻不料陳曦竟是在此刻正好抬起頭來。四道目光一碰,她連忙扭頭,再想退出門時卻已經晚了。

  “齊司正,孤有一件事要問你。”

  本能地說了這么一句話后,陳曦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里打定了主意。父皇不說,他自己又想不通,那便索性再聽聽當事人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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