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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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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北才七歲,乃是葛氏嫡出的幼子,上面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以后,三十多歲上才得了這么一個男娃,卻毫無一般老來子的疼愛之心,事事苛責,處處嚴厲,頗有晚娘之風。而總督府里本來男丁就不多,念北又是嫡子,又尚在幼齡,因此曾家的老太君卻當真是寵得和眼珠子一樣,又有玉娘冰娘貞娘三個嫡姐護著,庶姐庶妹丫環姨娘們一堆捧著,難免養得念北有些驕縱任性的毛病。

  葛氏對他雖然常常橫挑鼻子豎挑眼,卻也不過是嚴厲些,并不曾當眾責罵過他。所以,當念北手心里猛然挨了葛氏的打后,他一下子愣住了。

  疼,是肯定的,手心里火辣辣的難受,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念北偷眼往四下里一溜,見滿屋的姑娘并丫頭們都已嚇得呆若木雞,正驚恐萬狀地瞅著自己,屋子里一時間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得到。

  念北的小臉騰地紅漲了起來,只覺得滿頭滿臉都熱烘烘的象點著了一鍋沸油,連耳朵根子都發了燒。

  七歲,已是虛榮心無比膨脹的年紀,尤其是向來受盡全家寵愛的嫡少爺,哪里受得了這個!特別是看見地下的丫頭們驚惶失措的眼神里還帶出了幾分憐憫,曾念北羞憤得恨不能一頭扎到地洞里去!

  “你憑什么打我!”念北猛然爆發了,童稚的嗓音里帶出了氣急敗壞的哭腔:“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我說我昨晚沒寫字,可是今兒起了一個大早,認認真真地一個一個字都寫完了這才過來的!”

  葛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嘴唇翕動了兩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是作聲不得。一眼瞧見念北手心里觸目驚心的紅痕,心里不禁痛悔難當,連忙將他拉到近前,柔聲道:“快讓娘瞧瞧打壞了沒有?”

  念北聽了這話,更覺得滿肚子委屈,淚珠子啪嗒啪嗒直掉了下來。他用力掙脫了葛氏的手,口不擇言地恨恨高聲道:“打都打完了還裝什么好心?裝了好心我就不疼了么?你對大哥那么好,對我還不如對大哥的十分之一呢!難道我是后娘養的么?”

  葛氏臉上勃然變色,一口氣堵在喉嚨里,兩眼直瞪著念北說不出話來;急怒攻心之下又猛然揚起了手。

  冰娘當先一步先將念北遮在自己身后,這才沉下臉沖他低聲斥道:“你這是怎么跟娘說話呢?先別說別的,就沖這么大不敬就該打!還不快跟娘賠不是?”又轉臉對葛氏道:“娘也是太心急了,我生怕弟弟不用功,早起先彎到他那里去瞧瞧,見人家早就起來了,正點著燈認認真真地攻書寫字呢。我等他寫完了,這才一起過來的……”邊說,邊使勁捅了捅念北,“還不快跟娘賠不是!”

  念北用袖子使勁抹了一把眼淚,倔強地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葛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臉色也有些蒼白。終于無力地伸手拄著額頭,疲憊地長嘆一聲,口中喃喃地道:“你這個小冤家,是要活活氣死你娘才罷休啊……”

  “哎喲,一大清早起來,娘倆又鬧上別扭了?北哥兒發起脾氣來還挺唬人呢,倒還真象個大家少爺的作派了!”忽然一聲嫵媚的嬌笑傳來,屋內眾人齊齊地向門口望去,見三姨娘披著一身桃紅百蝶穿花織金錦緞斗蓬,手上籠著狐貍皮手筒子,正一腳門內,一腳踩著門檻,閑倚著門框,笑吟吟地向內瞅著。

  葛氏盡管臉色鐵青,神態卻早已恢復如常,淡淡地冷笑道:“天都快大亮了,三姨娘還是高臥不起。當姨娘的敢當成這樣,這普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三姨娘掩口一笑,施施然走了進來,向著葛氏蹲身淺淺一拜,這才嘆了口氣,柔聲道:“大太太莫怪,原是昨兒老太太把我叫過去,賞了這件斗篷給我,跟我說“你皮膚白,穿這件桃紅的最襯人。若是下雪天穿,肯定更好看了”。可巧我早起一瞧,竟然還真又下雪了,我就先穿著它急忙到老太太那里去,叫老人家瞧著心里喜歡喜歡。所以就來遲了,求大太太恕罪。”

  她不緊不慢琳琳瑯瑯地說著,唇邊帶笑,神態閑適,并無半分懼色;嘴里不叫“太太”,而是一口一個“大太太”,不象妾對主母的稱呼,倒象平輩妯娌之間的叫法,無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份。一邊說著,便將斗篷解了下來,端端正正地交到了丫頭手里。

  葛氏已是氣得心頭突突直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這才將眼底的怒意強壓了下去,不咸不淡地笑道:“老太太這幾日一心禮佛,說了不見人的;又有頭疼病,這下雪天正好能足足地睡上一覺,偏你這樣不懂事,一大早巴巴地跑過去打擾她老人家做什么?不過是得了件衣裳罷了。”

  她放下茶盅,閑閑地笑向身旁的二姨娘道:“這種蜀錦的料子,以大紅色最為正宗,又以團花,龍鳳這樣的紋樣為貴。老太太前幾日頭要清修前,剛也找了這么一件大紅的斗篷給我。我倒笑了,跟老太太說,我都多大年紀了,又不是十幾二十的小姑娘了,哪兒還能穿這么花紅柳綠的色兒?老太太說:“我也是看著這件好褂子白收在箱子里怪可惜的,可這大紅的色兒這滿府里除了你,誰還配穿?你若不想穿,隨便你賞誰就是了,我不管。”喏,我那件斗篷現在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呢。”

  三姨娘的臉色便是陡然一變。

  二姨娘便笑道:“三姨娘這件桃紅的也是俏得很呢,我恍惚記得誰也穿過這么一件……?”

  五姨娘坐在角落里,輕聲細語地提了一句:“老太爺有一位老姨奶奶穿過的。”

  “啊,對了!”二姨娘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老太爺仙逝以后,老姨奶奶就上廟里修行去了,臨走前把這些衣裳都留在了家里。”

  三姨娘的臉色已很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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