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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八章 在風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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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零八章在風中(四)

  陳小娘子對嚴榮說道:“我們一道去相國寺進香,讓佛祖保佑你早日通過館閣試。”

  嚴榮近朱者朱,近墨者墨,在鄭朗身邊時久,不大相信佛祖,但妻子喜歡,不得不從。兩人一道來到相國寺。

  相國寺還留有鄭朗的書法拓本,但過了好幾年,終不是碑刻,臨摹的人多,漸漸磨平,許多字跡不大清晰。兩人一路上香,忽然傳來一聲:“貴妃前來進香,各位速速回避。”

  苗貴妃帶著女兒來相國寺進香。

  富弼還沒有帶回消息,苗貴妃在宮中依然度日如年。

  怕啊,害怕契丹人真看重了她的女兒。

  百姓匆匆忙忙回避。

  嚴榮與陳家小娘子沒有退出多遠,站在不遠處,看著苗貴妃帶著侍衛與太監走進相國寺。

  苗貴妃歲數并不大,才二十剛出頭,長相十分美麗動人。

  但宮中又增加一個更美麗的妙人,張氏。

  鄭朗私自將這時代名媛排了一個榜單,未來元昊與他兒子的那個,然后契丹小太子的那個,以及宮中的張氏,算是這時代最美麗的三個美人。未必最美麗,但名氣最大。

  苗貴妃也不錯,女兒還小,已能看出是一個活脫脫的小美人胎子,跟著母親后面,調皮地不時蹦跳。

  看到的百姓有些慚愧,官家為了保護大宋,居然也將唯一的親生女兒當成籌碼與契丹人談判,一想到這里,就無法對朝廷抱怨。

  苗貴妃進完香后,眼睛瞟了瞟,嚴榮胖胖的身體站在人群中十分顯眼,手招了招,嚴榮走過來,苗貴妃問道:“你是鄭行知的學生?”

  “參見貴妃,參見公主。臣屬正是。”

  “你的先生會保護公主嗎?”

  “請貴妃安心……”嚴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先生是誰啊?”小公主抑起頭,奶聲奶氣地說。

  “就是你那個守護騎士,”苗貴妃強展笑臉,說道。

  “什么叫守護?”

  “他會守護你的幸福。”

  嚴榮有些汗顏。假如契丹人非要小公主,老師難道與滿朝文武拼命?不敢回答。

  苗貴妃看著他的臉色,心中失望之極,匆匆返回宮中。

  不久傳到趙禎耳朵里,趙禎生氣地將苗氏傳進來,責問道:“你去相國寺進香罷了,當著那么多百姓的面。說什么守護?”

  “官家,還有你這樣做皇帝的?”苗貴妃愁苦地說。

  王德用被文臣彈劾,心中害怕,從民間選了兩個美妹送到皇宮。

  來自民間,平民化很嚴重的趙禎看到很喜歡。被王旦兒子王素得知后,勸諫趙禎不要親近女色。趙禎知道他想說什么,便道:“王德用確有美女進獻于我,就在宮中。朕很中意,你就讓我留下吧。”

  讓大臣弄怕了,省怕又將他的后宮鬧得雞犬不寧。果然王素不依不饒。說:“臣今天進諫,正恐陛下為女色所惑。”

  趙禎露出難色,還是說道:“王德用送來的女子,每人送三百貫錢,讓她們速離宮中。”

  一邊說一邊淚水漣漣,心中委實舍不得。

  王素受他父親影響,性格溫和,看到趙禎如此,心軟下來,道:“陛下認為臣奏是對的。不必匆忙辦理,女子既然進宮,還是過段時間再打發她們為妥。”

  趙禎說:“朕雖為帝王,但與平民一樣,日久生情,恐留得久。因為情深便不忍將她們送走。”

  韓琦進諫,減少宮女和侍從,趙禎將奏折帶回寢宮,因為頭庠,沒脫下皇袍便摘下帽冠,喚太監進來替他梳頭,是親信太監,隨口問了一句,陛下收到什么奏折。趙禎說了。這個太監說,大臣家里尚有歌伎舞女,一旦升官,繼續增置,陛下侍從并不多,他們卻建議削減,豈不是很過份。

  說得似乎不錯的,韓琦養家妓最多的時候,曾養過近百名家妓。

  趙禎便答道,諫官建議,朕當然要采納。

  這個太監便說,陛下若采納,請以奴婢為第一人。

  不是蠱惑趙禎,確實是在為趙禎打抱不平,你是皇上啊,委屈到熬夜不敢喝湯,平時穿粗麻便袍,這幫大臣還想怎么樣。然而悲催了,趙禎喚主管太監進來,按名冊檢查,將二十九名宮人與梳頭太監削減出宮。曹皇后問,梳頭太監是陛下多年的親信,不是多余的人,為何也將他削減。趙禎說道,他勸我拒絕諫官的忠言,我怎能將這種人留在身邊。

  正是因為種種這樣的事,苗貴妃為女兒擔憂,卻不敢大吵大鬧。

  趙禎摸了摸她的秀發說道:“苗貴妃,你是朕的妃子,公主是朕的女兒,但朕不僅是女兒的父親,也是大宋天下的父親。你讓朕怎么做呢?”

  命題太大,苗貴妃才二十出頭,懂什么,不敢辨,只能低聲哭泣。

  但趙禎也難過,沒有再責怪苗氏,讓她回去。

  富弼不應委屈,先是委屈,未來便能看到這個委屈是多么的值得。

  苗貴妃也不應擔心。契丹人對她女兒未必多感興趣,鄭朗之所以說守護騎士,不是純粹反對和親,更是為了福康公主的未來。不是怕群臣反對,他很想做一做這個小魔女的教父。

  讓趙禎能得到一份欣慰與快樂……

  秋風便緊了。

  涇原路接二連三的接到好消息。

  先是范仲淹同意,軍事上與鄭朗思想不合,但范仲淹不是投降派,又是在宋境出戰,因此立即同意。但他的兵力暫時沒有動,那是留下來有其他用途的。

  韓琦更不用說了。

  至于朝廷的規矩,見鬼去吧。

  按照鄭朗的吩咐,秘密帶來五千騎兵,提前加入涇渭路軍隊,他手中還有兵力可用,但用在其他用途上。

  韓琦本人再次來到渭州。

  馬上又要大戰,怎能少了我呢?

  鄭朗看到韓琦急匆匆匆到來,嘴角抽搐,道:“稚圭兄。戰后戰利品你盡可多得,眼下計劃安排妥當……”

  你要戰功可以,要戰利品我也能讓一讓,但別插手。我怕你。

  “說什么呢。行知,難道我不知輕重。”

  “喝茶,喝茶,”鄭朗差一點嗆著。

  “什么時候?”

  “斥候來報,說是天都山開始糾集軍隊。”

  “以前我輕視了斥候。”

  “我為斥候,花費了九萬多貫錢帛,有的錢帛用得不明不白。若不是勝利,言臣必然彈劾,稚圭兄,你當時也有難處啊,”鄭朗說道。

  害怕韓琦強行插手,說好話吧。不是你的錯。其實心中無比的鄙視,豈止是輕視斥候,當時狄青就在你帳下。這樣的勇將,你居然不重用,這不是失誤?

  不是貶低任福。任福很勇敢,壯烈犧牲,那一句吾為大將,兵敗,以死報國爾!更是激勵了許多將士。可指揮才能與狄青相比,差得太多。若是狄青領兵,會不會中伏?

  任福襲擊白豹城得到證明,狄青更得到證明,來西北大小一百余戰,無一失利。在保安軍那場大捷。也遠勝于白豹城之戰。

  韓琦不知道鄭朗在想什么,覺得鄭朗很給面子,呵呵一樂,問:“戰在何處?”

  “定川寨!”

  原來是砦,讓鄭朗稍稍擴建,如今成為寨。

  “為何?”

  “定川寨前河水多硝。不得飲用。后面有水,易堵。但因為地勢原因,必須在此筑寨。這成了前線諸寨唯一有漏洞的地方。”

  韓琦產生興趣,將地圖拿來翻看,說道:“元昊未必上當。”

  “看吧,真不行,再做安排。”鄭朗不能說,我還布置一子,讓葛懷敏率軍呆在第背城,做誘敵之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韓琦他是知道的,以后用這個做把柄,自己會很悲催。

  而且隱隱的感到未來,自己與韓琦、龐籍等人必有交涉。

  江杏兒又沏了一杯茶。臉上神情不大好看,這個韓琦又過來搶功勞。

  韓琦不自覺,武將都沒有當作一回事,一個小妾豈能放在他眼中,呷了一口茶說道:“杏兒,你沏茶功夫又有了長進。”

  杏兒不答。

  韓琦沒有在意,問:“什么時候去定川砦。”

  “暫時去鎮戎寨,不過此行需要秘密行事,以便元昊輕敵。”

  “我知道,所以我便裝前來。”

  至于朝中會不會有人彈劾,韓琦才不管呢。

  “我還在等,等瞎氈三千騎兵過來。”

  “瞎氈的兵?”

  “元昊來犯,必然會糾集十萬左右的軍隊。我們涇原路雖有六萬幾千兵馬,各寨砦與城鎮須派兵駐守,兵力勢必要分去一部分,嚴重不足。故請求稚圭兄與希文兄相助,希文兄兵力又暫不能發出,于是找到瞎氈,不僅拱衛自己實力,此人終是吐蕃人,與元昊還有過一段時間來往。他心中一直猶豫不決,所以我用了一個借口,將他三千士兵調來,讓他聯手與西夏交戰,徹底斷絕他的種種想法。”

  “希文兄軍隊為何不能至涇原路?”韓琦不解地問。但提到希文二字,韓琦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瞬間逝去,仍為鄭朗看到。鄭朗嘆了一口氣,好水川之敗,韓琦是對范仲淹恨上了。

  “你再看地圖。”

  韓琦趴在地圖上看。

  “稚圭兄,敵人過來,必然是全部騎兵,縱然有步兵,也是輜重之兵,呆在后方,勝可以長驅直入,敗可以從容退走。我們涇原路雖訓練一部分騎兵,以及你的部下,瞎氈的部下,騎兵數量不及對方。除了軍紀嚴明外,騎術與馬上的射術也未必有對方高明。城寨之戰才是我宋之長,不得不防。那么你再看地圖。”

  “我明白了,你這是想將大功給希文哪。”

  “給你給我給希文兄皆是一樣,大家都是宋朝臣子,為國家,何須分得那么清楚。若是你在環慶路,有地利之便,我也會將機會讓給你。”

  韓琦站起來走了兩步,很是不服氣。

  “喝茶。”

  韓琦重新坐下,滋溜一口。將一杯茶一口氣喝完。

  鄭朗又好氣又好笑,這個韓琦呆在西北時久,越來越象大兵化,行動十分粗鄙。平和地說道:“稚圭兄。我朝與西夏之爭,才是一個開始。國家因為倉促迎戰,國庫空虛,有可能會和。但以后會平息嗎?機會有很多。”

  “為什么要和,我們休生養息,夏寇同樣也會休生養息。這是陣痛,百姓雖有壓力。熬過去,西夏滅亡,那么我朝會一勞永逸。”

  這又是一種說法。

  鄭朗也曾想過。不是現在,得等契丹與西夏交手過后,如果實施得當,會不會有機會就勢將西夏平滅?然而想一想朝中大臣的嘴臉,這個想法立即打消息。

  不知道富弼會不會象史上那樣說出一句:“此尚可逾,若欲納獻二字。則如天不可得而升也,使臣頭可斷,此議絕不敢諾。”

  看似剛烈。其實內心十分悲涼。因為富弼知道一旦契丹人越過自己,面對的是怎么樣的一群人。呂夷簡與晏殊會堅持嗎?但這時富弼沒有多深想,不僅是呂夷簡與晏殊,范仲淹會堅持嗎?龐籍會堅持嗎?

  這不僅是呂夷簡的錯誤,而是宋朝祖宗家法的錯誤。

  看看,一個西北戰役下來,產生了多少仇與恨……全部認為自己是竇娥了。這些仇恨會不會發作起來?

  想想就暈。

  自己堅決不參與。

  那一個做錯了,喊傳說中的包青天,而不是現實版包拯過來斷此案,也斷不清楚青紅皂白。

  含糊地說道:“未來之事先不管。將眼下這一戰打好,一步步的來吧。”

  倒也是,此次十有元昊會親自前來,十萬精兵,遠不是去年兩戰所能相比。

  韓琦又冷靜下來,與鄭朗商議。有的鄭朗說了。有的鄭朗沒敢說。

  瞎氈不知道自己被鄭朗算計,真的派出三千精兵。無一不是他部族中的勇士,只是疏于紀律,成為美中不足。

  鄭朗迅速將他們編制,到了離開之時。斥候也返回渭州稟報,越來越多的西夏軍隊糾集到天都山。崔嫻在家中與鄭朗依依惜別,江杏兒拿著一個平安符說道:“這是妾從崆峒山求來的。”

  環兒眨著大眼睛,說:“官人不信佛。”

  “環兒,不得亂說,官人信的是真佛,不是假佛。”四兒認真地說。

  “你們說什么呀,這是我從道觀里求來的平安符。”

  崔嫻看著她們爭執,心中好笑,丈夫不但不信佛,也不信道。只是不反對佛道二教,所做所為,也是一些糾正,并不是滅佛或者滅道,于是引起外人種種誤會,皆是錯誤的。沒有想到家人也發生誤會。然而看著鄭朗說道:“官人,你要小心。”

  “稚圭與我同行,怕什么?”

  “不同的,他不會象官人那樣對家人……”

  “不要讓他聽到,”鄭朗指了指在院外等他出發的韓琦說道。

  “妾身知道,他是小心眼……”說完崔嫻捂嘴偷樂。所以丈夫與范仲淹打交道,直來直往,與韓琦打交道,總是彎彎繞繞,小心翼翼。就不知道西北戰事結束后他又要禍害那一個。

  禍害誰,范仲淹!

  那個能想到?

  正準備出發,忽然一騎沖到鄭家,士兵從馬上翻身下來,氣喘吁吁地稟報道:“相公,楊九斤帶八百女真騎趕向西北。”

  “在何處?”鄭朗高興地問。

  韓琦也來了精神,鄭朗手下這群女真人十分好用,每次都用他們沖鋒陷陣。只可惜去年數戰下來,折損一半人馬。再經過阿干城一役,剩下的不足四百人,發揮不了威力。如今來了八百人,比去年人數更多,將會是一支勁旅。

  “來得快,估計還有三四天便能來到渭州。”

  “好。”鄭朗索性留在渭州沒有走,等他們前來。他在等,元昊也在等。等夾山五部到來,這五部將會為他提供兩千余名精兵。

  時光過得很快,一眨眼三天過去,楊九斤率八百騎迅速到達。

  鄭朗提前將趙保趙忠趙勝他們喊來,生女真有幾十萬眾,但散落在各處,雖得到鄭朗書信,也不好籠絡,并且又接一些生女真家屬,花了許多時間與錢帛。好在王昭明還在倭國,不斷地升官,于是感謝鄭朗,大力配合。就是如此,也不過籠來了七八百人,與原來的相互調配,擠出八百戰士,以及從北方弄來的家屬,一道乘船返回宋朝,直接在密州登陸的。否則還趕不上這一戰。

  這造成一個弊病,因為匆忙,沒有多少時間在一起訓練作戰,缺少配合。鄭朗只能將趙保趙忠這近四百名女真將士重新聚集,再重新打散,進行編制。

  掃了一眼,一千余人興致很高。

  一路上聽到許多風聲,還親眼看到宋朝用重金買回來的家屬。原來淪落到奴隸戰俘的身份,會有什么樣待遇,他們都清楚的。沒有想到迎來這樣的命運,一個個喜出望外。

  至于已經犧牲的那些戰士,誰去問?也不是自己的兄弟親戚,管他。

  原來的將士聽到自己家人送到京城,并且是宋朝皇帝下令善待,一個個高興的歡呼。

  鄭朗笑了笑。是不可能,否則將整個東北生女真人淘空,他也愿意啊。那才是宋朝未來的大患。也知道這想法不切實際,沒有女真人,還有蒙古人呢。一個比一個兇悍,宋朝制度不改,早晚會被這群餓狼生吞活咽。

  那是未來,不去想,下令整編。

  只一千余人,整編起來很快。但也不能小看了這一千余人,狄青于昆侖關前只用了五百蕃騎。這些女真人戰斗力比那五百蕃騎更猛。然后交給郭逵率領。經過數戰,郭逵迅速成長起來。換其他人統領這一部,鄭朗真不大放心。不過整合時間短,甚至有許多女真人不會說簡單的漢語,也讓鄭朗心中略略有些擔心。

  站在隊伍面前說道:“你們也知道,想要榮華富貴,必須用戰功來換。所面對的敵人并不強大,不是你們在東北所發生的那些戰事。而且你們手中擁有我大宋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可以保護你們安全。”

  說完了,讓女真自己的十將、都頭翻譯,等他們譯完后再說道:“而且告訴你們一件事,有可能這是未來數年間最后一戰,想要在以后獲取更多的榮華富貴機會,只有這一次。”

  趙保急了,問:“鄭相公,為什么不打?”

  “這一戰打完,西夏人會投降,還怎么打?”鄭朗淡淡說,也不能詳細解釋,向他們解釋不清楚。

  嘰嘰嘰喳喳的,一頓亂叫,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但知道這一激,這些女真人不管先來的,還是后到的,士氣全部激上來。

  不但這句話要對女真人說,也會對所有參戰宋朝將士說,將他們士氣激起,才能有更多的勝利機會。

  “稚圭兄,我們走吧。”

  鄭朗說完,一撥馬,帶隊向北方沖去。

  秋風更緊,將他的發絲吹得飛揚亂舞,秋天到了更深處,西北滿是肅殺之氣,群山靜寥,黃葉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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