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鋪子四周始為籬,已為墻,日過午,斜斜的陽光灑下一地金黃,栽在院中的桃樹已經掛著粉嫩的桃子,尖處一點紅。
蟬鳴陣陣,鋪子卻是更加安寧,正是人困頓要歇的時候,后院住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高叫,“小荷!”
卻是小荷跟大林在那商議,自從谷雨把打發潘春花的差事派給了她之后,小荷倒是一直盡職盡責得很,潘春花前幾日還巴結著她,當成未來小姑子一般,小荷先是不假辭色,打聽到了一些端倪以后就疾言厲色,看著潘春花那般可憐哀怨的模樣只當視而不見,心里更是瞧不起她,一張小嘴把小滿哄得有了笑意。
此時更是把大林留在家里,開口第一句就讓大林跳了起來,“哥,你真打算讓潘家的進門?”
這話,也只有小荷問得出口,況且這里的人只有她開口問的合適。
大林抓著拳頭,臉色漲得通紅,大吼了那么一聲之后,還是沒有坐下來,“你說的是什么話!”
小荷也不管他那副樣子,撇撇嘴角,淡淡繼續說道:“我說什么話?當然是人話,你看看一個姑娘家的哪里也不去,偏偏賴在鋪子里,你當谷雨嬸子的娃兒怎么沒有的,還不是她害的,嫂子現在還懷著身子你們這么鬧騰,外人誰不說就是想著讓那個人進門?說嫂子現在懷孕了你就裝那什么大家子的要找個丫頭伺候!”
一開始小荷就把這話扯開來說,倒是驚出了大林一身的冷汗,回過神來趕緊搖頭,搖頭之后又問:“外面的人真的這么說?”
“你傻啊你!”
妹妹反而更是像姐姐一般了,也是難怪,自從爹過世之后,也一直就是小荷跟文氏當家,大林有一身力氣人也實在,多半出去扛工那些族人的刁難什么的都是小荷撐腰罵回去,性子當中自帶的就有些潑辣,加上這女人的事情,大林還真是沒有弄得懂。
在他現在看來,頂多也就是潘春花可憐,又是被趕出來的又跟自己有點關系,就這么著的,也沒有往別的方面想,倒是小荷此時這么說了讓他無所適從,撓著頭道:“小滿也沒有說。”
小荷哭笑不得,“你讓嫂子怎么說?嫂子又不是心狠的,她要是可憐你就讓嫂子出面給了一點碎銀子什么的使不得?偏生的要自己留住人,現在趕也趕不走了,不僅趕不走了她那心里還惦記著你不要嫂子把她給娶進門呢!我這兩天跟她說那話你不知道?倒是說她是前頭定下來的。所以我今天也不問你什么,你是要嫂子跟我那沒出生的侄子還是要她?要是要嫂子就好好的哄哄,沒見過你這樣的,要是當真的要那潘家的,她就沒有你這個兒我就沒有你這個哥哥······”
話還沒有說完大林又是一愣,“我……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她進門什么的。
這話才讓小荷有了一點笑模樣,卻又板著臉繼續訓道:“你不想不代表她不想,你這樣子看著就是讓她進來,不然嫂子不喜你你也不吭聲。”
“我,我還以為她有了身子情緒反復,苗老先生說的,那現在怎么辦?”
小荷一叉腰看著大林更是沒有好聲氣“怎么辦?現在知道問怎么辦了是不是?當初是誰留下來的,趕不走了吧?哼這個等著看,谷雨還等著你呢,去后邊河邊去!”
大林果真的還去了后邊。
谷雨正在一個墨黑的大缸當中倒騰,有了微微汗意,這就是二叔公所說的樹薯跟地黃一類的東西,看著倒是那么回事,把本白棉布浸進去,用黑子大嫂平日里洗衣裳的棒槌放在地上敲打,看著倒是黑紫黑紫的,只是還是沒有達到那不漏水的地步。
把這布再反復的浸泡,她心里卻是平和的,這有小荷在,大林那邊的事情是不足為懼的了,反正那小白花最近也沒怎么鬧騰,就是鬧騰也鬮騰不起來,小滿那邊自己勸過之后一心養胎,還能跟大林搭上一些話,那日看著小滿踢到凳子,大林那副緊張樣子,過去扶,又被小滿罵了一通,愣是忍著一聲不敢吭,可憐兮兮的樣子倒是讓小滿忍不住又撲哧樂了,由此倒像是兩個人鬧別扭了一般。
陳氏吃了谷雨特意做好的膏方,都是當歸黃芪阿膠的東西,熬成膏狀每日割兩指大小,用黃酒隔水蒸了吃下,這些日子臉色就已經有了紅潤,跟小滿說上話,兩個人好的跟什么一樣,小滿也不用那么愧疚了,倒是李得河看著心里頭酸酸的,又暗地里去警告了潘春花一回,要‘再敢惹事,不管如何他就把她打出去云云,這倒是谷雨他們不知道的了。
此時,谷雨用木棍子攪拌那一缸的汁液,卻見大林走了進來,一臉都是心虛巴結的笑,眼睛望去一邊,也不搭理他。
大林卻是巴巴的趕緊說道:“谷雨,你去勸勸你姐,我之前倒是不知道的,跟那個潘家的當真什么都沒有,只是覺得可憐才留著,誰知道后來變成了這個樣子,小荷剛才說了我才知道,原來又沒有人告訴過我的,我怕……”
谷雨把那棒子一扔,墨汁一般的水濺到大林身上,“哎呦,要是沒有人說你是不是就這么賭氣了,等我姐生了孩子就要給你多找一個享齊人之福?你還當自己是誰呢!”
大林被谷雨這么一激,更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谷雨卻是也不看他,“你現在有苦說不出了吧,當時我姐被冤枉的時候你可是幫過她?四嬸好不容易有了娃兒,還不是那個害得掉了?我姐當時本來就氣你,那邊又愧疚的,還要幫你瞞著文嬸子他們,一個人多難?那邊四叔可有說過你,你要再這么下去,今天春花明天夏花后天秋花的,你看看到底還不是你身邊的人替你受苦?馬上都是當爹的人了,也不多想想!”
大林傻在地上,谷雨也不多說,這一次回來她就是想著敲打敲打他,別看他勤快本分,但是不經事的話以后沒準小滿還會受苦,所以這一次她就沒有三下兩下的直接趕走小白花,這給他留著呢,以后總歸還是要有些擔當才行。
見他愣住在當地,想著小荷跟自己的話他要考慮一陣,也沒有多說什么,扭身回院子,一瞬間心里竟然在想,要是小滿當初嫁的人不是大林而是石頭,會不會就不用受這樣的委屈?但是沒有如果了,石頭那邊還有一票奇怪的親戚呢,那時候王氏又勸著小滿說過日子還是安安穩穩的好一類,小滿又不是對大林無意的,從那次大林拎著扁擔沖出來教訓混混的時候小滿流淚的那次谷雨就認定了,一個女子要是為了那男的這樣嘩嘩流眼淚,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來了。
那么她自己呢?谷雨竟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馬上就要十五了,但是她也沒有一絲要為人婦的感覺,轉而又笑,錦軒哥鋪子那邊的事情都還沒有理順,哪里有閑心考慮這些個……一等等,為什么一想到這以后竟然就是想到安錦軒而不是別人呢,她微微一笑,卻又不由自主的想著,現在,那邊染坊該是如何了?
大林第二天遲遲沒有起床,起來之后又是呆在鋪子里一步未出,整個人懵懂狀,潘春花刻意討好被他吼了回去,小臉團皺委屈得什么一樣,大林卻是沒有當回事的,如此就過了三天。
三天之后,看著倒仍是正常的,早出晚歸,但是聽黑子大哥跟李得河都說,他是出門卻也沒有跟他們一塊去那些主顧家里,量地方拿回生意,那些匠人們趁著這還沒有收割的閑暇日子倒是也陸陸續續的來上工了,各司其職,也不管主家這些事情。
這日,匠人們散了工,便是要收拾好自己的家什,明日開始顧著家里的收成了,等插秧之后再聚,這也是他們喜歡呆在這鋪子的原因,主家給的工錢公道不說,跟著這一群人有說有笑的手藝也精進不少,再者又不用去看臉色討生活了,以前自己單獨攬活計的時候,遇上好的也就罷了,遇上不好的這收割插秧季節都是要在那趕活的,只辛苦了家里的人。
李得河本來見陳氏一天好過一天,現在已經出來走動,人也胖了一些,心情自然很好,買了酒肉的跟大家伙的吃一頓,說好了到插秧之后聚首。
這剛擺上桌,就見外面撞進來兩個人,前面那個撲通的更像是被扔進來一般。
李得河當時就惱了,“誰不睜眼的來這里搗亂!”那群工匠自然也都跟著站起來。
待身后那一個進來之后才看清楚是大林,又看看地上那個人,怎么著就覺得有些面熟呢。雖如此,說話卻又沒有好聲氣,“這倒是干什么呢?留了一個不夠,這又要留一個下來?”嘴里還有一句更毒的:倒是想給自己找個爹呢?還是咽了回去,扭頭不看。
一個住在潘家村隔壁莊子的匠人,眼不錯珠的打量了地上那個人半晌,驀然叫出聲來,“潘富貴!”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