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熬下去。熬日月熬日月,谷雨每天對著那些柴米油鹽,總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熬,熬過一天是一天,日子突然間變得無比的漫長。她多么希望,春去秋來,地里的稻子統統可以割回來變成米,再也不用想著明天到底該吃什么。
這些日子,二伯常常拿東西過來,要么是幾塊點心,要不就是二伯母娘家帶回來的一包糖,或者一籃子雞蛋,還常常在東西下面壓著一些銅板。二伯母在家里那邊雖然做不了主,但是她娘家兄弟在鎮上,日子過得好,常常接濟姐姐,這接濟下來的東西又被二伯母想法設法的分出一些拿過來,谷雨家里現在的樣子也只好厚著臉皮應下。即便是骨肉至親,谷雨也深深感動,這種雪中送炭的關懷,總是讓人感激涕零,她想著日后有機會一定好好報答他們。
谷雨正坐在院子里發呆,看著樹上的新芽越發的多了,想著過一陣子河坡那些地方的野菜多半也長出來了,心里一陣激動。
院子里出現了三個人,谷雨也不覺得奇怪,這二叔公是陳家老輩分的長輩,桃莊有陳姓、李姓是大姓,兩姓人相處得很是融洽,要是有什么紅白事都是相互幫忙的,二叔公在陳家輩分極高,這有客人來自然也不奇怪。
見來人走近,谷雨笑意盈盈的站起身來,“你們找二叔公吧,他出門去了,要晌午才能回來呢。”
來人是看樣子是一家子,一個三十歲上下的莊稼漢子,臉色偏黑,看著倒是利落整齊,眼神很是凌厲,卻不讓人覺得難以接近,身邊的婦人笑呵呵的,看頭發梳得也干干凈凈,透著紅紅的發根,一手挎著個籃子,而一個十歲上下的男孩站在他們中間,長得憨頭憨腦的,倒是不像驚蟄也不像安錦軒,是那種四方大臉,鼻子塌嘴闊,但是卻流露著喜氣。
那婦人爽利的走過來,牽著谷雨的手:“這就是谷雨了吧,瞧這個小模樣長的,一張臉紅是紅白是白的,你娘就要生了吧,快帶我們去看看。”
這婦人有種天然的自來熟,一進門口就像是到了自己家,谷雨趕緊叫道:“娘,姐姐,有客人了。”
小滿出了門,她倒是跟著爹回過幾次家的,但是也有些猶疑,試探著叫道,“江伯母,永玉伯伯……”
谷雨正倒水,聽姐姐這么一叫,霎時間明白了,這永玉伯伯就是當初爹說的陳大伯了,她倒好水用粗瓷碗端上來,那個小子倒是不客氣:“我自己倒就行了。”
谷雨正愣神,那江氏開口了:“谷雨,這是我家的江生,你也別跟嬸子外道,由著他。”
那陳江生朝著谷雨呵呵傻笑,拿著一碗水放在桌子上,也不喝。
王氏從門子里出來,江氏趕緊跑過去扶著:“我的妹子,這身子可不要亂動了,還是房間里歇著就好。”
王氏笑笑:“嫂子今兒來,我沒有躲在房間里的道理,再說整日的在里面也悶得慌。”
聽王氏這么一說,江氏倒是也不外道,急急的進房中拿出一個褥子,拉過一個椅子晃了幾晃,“倒還結實。”將褥子放上去,這才扶著王氏坐下。似乎這個家里她才是女主人。
王氏見她這么一通忙碌,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瞧我這身子,嫂子來了還要煩累你。”
谷雨看著江氏那做派甚是喜歡,不像大伯母那般惹人厭,也不是二伯母一般不說話,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機,她插嘴道:“娘您現在就是少奶奶的樣子了。”
江氏噗嗤樂了,過來點谷雨的額頭,“我看你個鬼精靈,日后說不定就是少奶奶的命。”
說話之間李得泉也回來了,見他們在這也甚是高興,叫小滿趕緊去小貨棧割肉,小滿很是為難,站著沒有動。
陳永玉趕緊攔住,“行了行了,我們來倒也真是要過來吃飯的,只是拿著東西過來討口飯吃,還得勞煩侄女。”
說著,江氏就從籃子里拿出一條子肉,幾個雞蛋,叫著小滿:“走,小滿,咱們給他們做飯去。”這做客還帶著東西,卻也不讓李得泉覺得難堪,谷雨心里笑笑,永玉伯伯這個里正可真是沒有白當。
小滿自是滿口答應。
陳永玉開口道:“得泉,本來早該過來看看,只是我娘早些日子走了,也不能上門,好不容易到了今日,當初要不是你在城里捎回來的藥,我娘恐怕也不能活到這個歲數。”
李得泉趕緊應聲:“都是鄉里鄉親的,不過一點小事情,永玉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陳永玉倒是又想起了什么:“我也跟娘說咱們一起玩著長大的,只是后來你學了木工活,去了城里又都成了家,都還是一樣,娘非說一定要來謝謝你不可。早些日子她清醒的時候還念叨著當時我們去河邊玩,你還救過我的命呢……”
兩人嘮叨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回憶總是如此的美好。
說完這些,陳永玉又開始出主意:“得泉,我說你分到的那田地不夠你種的,要想點法子才行,聽說驚蟄已經去念私塾了,原來我還覺得既然日子過得難,就先不要去念,剛一進門看見這孩子的字,我就改變了想頭,還是讓孩子念念書明理,江生也去念過幾年,這些日子他奶奶過世了不好去,過一陣子就跟驚蟄一塊了。我也不圖他個什么,日后能認個字兒就行了。”
李得泉深以為然的點頭。
少頃,陳永玉又道:“我想著你那手藝不能落下,這樣,我去打聽打聽,要是有什么人家需要做家具的,你還是把手藝拾起來,這田地里的事情,實在顧不過來還有我呢,那坡地也種不了什么東西,你的水田也不多,到時候你要是忙,我捎帶著就種上了。”
這么一說,李得泉更是感激,“那還是永玉你留意一下,你也看見了,這孩子娘要生孩子了,家里也實在是難,只是現在這樣家里連個人也沒有,等他娘生了娃兒,田里也插了秧,我就放心去做家具,哪里還好勞煩你。”
陳永玉想了想,點點頭:“這也好,等過陣子谷雨娘要生孩子,我看你這邊也沒個人照料著,小滿還小呢,讓江生娘過來顧著一陣,木工活計也不是那么好尋找,就暫且如此。”
大有一副說一不二的派頭。
李得泉自然是喜悅的,就連谷雨在一旁也心里有了底,這伯伯一家人一來,不僅娘生孩子的事情有了著落,爹日后也可以去做做木工活計,再說日后地里田里有個什么的,也有個相熟的人問問。加上二伯那邊也顧著自己家,這么一想,谷雨的心又有了底氣。
陳永玉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著的東西,遞給李得泉:“得泉,這是你從城里捎藥的錢,多了我也沒有,只是給一點盡盡心意。”
李得泉趕緊擺手,忙不迭的拒絕。
陳永玉佯怒了,“這可是我娘交代的,你是要讓她老人家走了也不安生么?”
話竟然說到了這個份上,李得泉只好接過,臉卻紅了。
正尷尬間,屋外江氏叫道:“都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