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栓靠在深藍半舊的枕頭上，看了眼老張氏手里端著的雞湯。那雞湯熬得很夠火候，雞肉都燉得爛爛的，上面漂著的油花也被撇的干干凈凈，只有零星的黨參和當歸等藥材。
老張氏給唐栓喂雞湯，唐栓心情復雜地喝著，“咱們四個兒子，一個女兒。結果輪到咱們兩個老的出事，最孝順的還是平時氣咱們最多的老三。”
老大唐立忠，唐栓是壓根兒不想見，送來的東西通通不要。好吧唐立忠是想送東西，但是錢都在唐晶晶手里，他送不了。這就更讓唐栓生氣。
老二唐立孝，他倒是讓趙氏和唐嬌嬌兩個時不時伺候在唐栓身邊，偶爾端點好菜過來。
老四唐立義，也一直盡心盡力守在唐栓身邊，但是東西沒拿。
唐栓哪里不知道唐立義是沒錢。唐栓不由自主地想起唐立義曾經說過的，老四讀書花錢太狠，老四咋不在讀書的時候去書肆抄抄書，再不濟閑著的時候也能擺攤給人寫信。
唐栓當時聽著，只覺得唐立仁的話可笑，老四只要好好讀書就成，抄書寫信的事哪里用得著老四去做。可是現在唐栓不那么想了，唐立義花錢狠，每次身上有多少錢就用掉多少，身上很少存錢。像這次唐栓病了，唐立義就拿不出銀子孝敬。
唐栓心里清楚老三唐立仁肯送這用好藥材燉的雞湯，一是他有錢，買得起，二是唐立仁心里是真的孝順他這個親爹。
有時候孝順不孝順，不是你嘴巴說得有多好聽，要看你的實際行動，看你拿出了啥東西。
唐栓鼻子有些泛酸，口中香濃的雞湯也變得沒了滋味兒，“老婆子，你待會兒也去喝一碗。這是老三特地讓老三媳婦燉來，給咱們兩個老的補身體的。”
老張氏脫口就是，“我喝啥，留著給老四還有玉兒吃，他們——”
“你喝一碗沒事！你上次被氣暈，別看你現在沒事，但是到底咋樣，誰也說不好。讓你吃就吃，我待會兒盯著你吃。”
別看老張氏總是刻薄別人，她也同樣刻薄自己，有啥好吃的，她是從來不舍得吃。
唐栓喝著雞湯，渾濁的老眼望向窗外，此時窗子開著，抬頭望去，正好能望到那一片碧藍碧藍的天空。唐栓的心跟那碧藍的天正好相反，他的心情陰沉沉，沉甸甸的。
“你以后也對自個兒好點，別老是想著老四和玉兒。從我被氣得倒在床上，你說說玉兒都干了啥？她連一盤菜都沒給這個當爹的炒過，喂碗粥都能喂得我渾身都是。”
老張氏下意識為唐玉辯解，“玉兒以前又沒——”
“咳咳——”唐栓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老張氏忙放下雞湯，抬手為唐栓拍背，好一會兒，唐栓才停止咳嗽，“我這病倒在床，我才發現，咱們兩個以前真是太寵玉兒了。雖說女兒嬌寵一點也不算啥，但是不能寵過頭，啥也不會。玉兒在娘家也就算了，你說說等她嫁人了，那該咋整？”
“玉兒以后是要當少奶奶的，她——”
唐栓的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意，“以前聽你說的多了，我也是那么想的。不過婚事是講究個門當戶對，咱家跟大戶人家差得遠。大戶人家的少爺憑啥娶玉兒？要是玉兒是啥天仙，那也就算了，問題是玉兒她不是啊！當然，我這當爹的也是盼著玉兒能好。
玉兒要是真的能嫁進大戶人家當少奶奶，我心里也高興。可是最近我躺在床上，是越想越覺得懸乎。要是玉兒萬一不能嫁進大戶人家，她這樣的性子是要吃虧的，去了婆家后，不會有啥好日子過。所以從今天起，你開始教玉兒做飯，家務活啥的，也得讓玉兒上手學。你別不忍心，玉兒哭兩句，你就心軟。那你才是真的害了玉兒。”
老張氏神色一怔，默默低頭，也不知她在想些啥。
從此，唐玉的苦日子開始了。唐玉想向老張氏求情，她不想做，老張氏好不容易心軟了一點，但是唐栓不會心軟，他是下定決心了！
連著半月休養，唐栓能下床了，但是還不能下地干活，只能繞著屋子走走，散散心。
顧明卿也在這時候接到了林氏的信，以及送來的兩匹蜀錦。
一批是大紅牡丹紋，牡丹艷麗妖嬈，栩栩如生。還有一批是淺粉色折枝花紋，清新秀麗，令人見之忘俗。
“相公，你說這匹大紅蜀錦給娘做兩套衣裳怎么樣？”
以周氏的年紀再用粉色，實在是有些不合適。
唐瑾睿看著顧明卿遞到他面前的大紅蜀錦，不禁皺了皺眉頭，“太艷麗了吧。娘很少穿那么艷麗的衣裳。”
“總不能把這粉色給娘吧。那更不適合了。”
隨著顧明卿的話，唐瑾睿去看那粉色蜀錦，就是他一個男子都能看出這顏色實在是太嫩了。倒不是說周氏老，而是這粉色的確是不大合適。
唐瑾睿想了片刻，提議道，“這本就是表姨送給娘子你的，還是娘子你自己用吧。”
“有好東西，當然得孝敬長輩了。我豈能一人獨享。娘平日的衣裳都是素色，來一件大紅的，這也沒什么，我覺得娘要是穿上這大紅牡丹紋蜀錦做成的衣裳，一定會漂亮。”
顧明卿還是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唐瑾睿見顧明卿支持，也不說什么了，他開始想象顧明卿穿著粉色蜀錦制成的衣裳后會是什么樣。顧明卿的肌膚白，很襯粉色，想來穿上一定會很好看的。
顧明卿確定了兩匹蜀錦的用途，這才開始看林氏寫的信。
顧明卿原本臉上還帶著笑，但是在看到信上的內容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瀲滟的水眸里幽深一片，讓人探不到底。
唐瑾睿察覺到顧明卿的變化，問道，“娘子，你這是怎么了？是表姨的信上說了什么嗎？”
顧明卿很坦然地將手中的信紙遞給唐瑾睿，這是示意唐瑾睿看了。
唐瑾睿有些遲疑，“這——不太好吧，這是表姨寫給你的信。”
“咱們是夫妻，夫妻一體。相公你看我的信，這有什么不可以的。看吧。”
顧明卿如此說，唐瑾睿才拿過信紙看起來。
信的開頭沒寫什么，只是林氏說俞氏在忠勇侯府過得不錯，還有沈茂也一切都好，又說了林氏和鐵彤彤也很好。接著就是問顧明卿過得如何。這些完了后，林氏才寫了真正要寫的事情，顧明月被皇上賜給太孫做了良媛。
顧明月，唐瑾睿是不陌生的。唐瑾睿早就從顧明卿的嘴里得知顧明月就是她異父異母的大姐，也正是因為顧明月，顧明卿才會嫁給他。
唐瑾睿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良媛？”
顧明卿挑挑眉，為唐瑾睿解惑，“太孫的女人的等級，太孫妃，側妃，良娣，良媛，姨娘，還有就是沒名沒分的侍妾了。”
唐瑾睿聽了顧明卿的解釋，愈發不解，“堂堂侯府千金就只能給太孫當一個良媛？這是不是弄錯了？”
唐瑾睿注意到林氏在信上寫了顧明月在太孫和賢妃的面前出了大丑，只是林氏沒有寫清這所謂的大丑到底是什么。
顧明卿從唐瑾睿手里將信紙抽出，然后按著原來的痕跡疊好，重新裝進信封里，語氣幽幽，“良媛就良媛吧。可能對我那位大姐來說，比起嫁給一個普通人，她寧可給皇太孫當良媛吧。”
顧明卿是真的沒想到顧明月居然會被賜給皇太孫當良媛，要知道顧明月可是在皇太孫的面前出了大丑啊！總不會是皇太孫真的被顧明月的絕世姿容給迷住了，所以都不計較顧明月在他面前接連放了好幾個巨大的響屁？
顧明卿覺得這不太對，她就算不是男人，但是在某些方面還是比較了解男人的。
“相公，我問你一件事，你老老實實回答我。”
唐瑾睿被顧明卿嚴肅的語氣，唬得一愣，下意識道，“娘子，你有什么就問吧，我一定會老實回答的。”
“相公，如果你遇到了一個絕色美人。那美人是世間難有的絕色，見之令人心喜，見之令人神魂顛倒。但是那美人卻在你面前接連放了好幾個巨大的響屁，你對那美人會是什么想法？”
唐瑾睿嘴角一抽，這算什么問題，“娘子，我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我想不出來。還有，娘子，我已經娶了你，無論其她女子再沒美，我也不會見之心喜，見之神魂顛倒。所以你這問題，我無法回答。”
顧明卿如遠山薄霧的秀眉輕輕一揚，這算是情話嗎？
“誰讓你代入自己想，我是讓你假設一下。你就假設一樣這樣的情況。趕緊的，好好設身處地想一想。”
唐瑾睿擰著眉，據顧明卿說的，將自己代入進去想。
一個絕色美人，當著自己接連放了好幾個巨大的響屁，那場景真是令人慘不忍睹，不忍回憶吧！
“如果是我的話，我對那女子的好感怕是會削弱好幾層，甚至是——”后面的話，唐瑾睿有些說不下去，覺得再說，就不符合一個君子所為了。
顧明卿幫唐瑾睿說，“是不是會覺得那女子很粗俗，很無禮，很惡心。”
唐瑾睿沒應是，但是他臉上表情已經回答了顧明卿。
顧明卿也就不再糾結，她確定她是沒想錯了。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百分之九十九都會跟唐瑾睿是一個想法，就是剩下的百分之一怕是會更加嫌棄。皇太孫雖說是天潢貴胄，但是說白了不還是個男人。
既然是男人，顧明卿相信他就不會例外。
顧明月的良媛打哪兒來的？林氏的信上只說顧明月是被皇上賜給皇太孫為良媛，其他就不曾多說。
忽地，顧明卿眼底精光一閃，對啊，是皇上賜的，而不是皇太孫主動求的。這兩者的區別大的很。
“娘子，你在想什么？你難道不高興了？”
顧明卿抬頭觸到唐瑾睿關切的目光，莞爾一笑，“沒有啊，就是有些驚訝我大姐竟然能成為太孫良媛，所以有些吃驚罷了。”
見唐瑾睿的目光仍然難掩關切，顧明卿好笑道，“我真沒事。離得那么遠，我大姐如何，其實跟我關系不大，我真的就是驚訝了兩分罷了。不說這個了，相公，咱們明兒個去縣里看師傅和師母吧，順便把這兩匹蜀錦送去縣里最好的裁縫鋪子做幾件衣裳。
我看這蜀錦分量多，這大紅的蜀錦可以給娘和師母各做一件衣裙。這粉色的，我就自己做兩件了。”
“那要不要喊娘和師母一起去？要不然裁縫如何能確定尺寸。”
顧明卿搖頭，“這就不用了。相公，我知道娘和師母的尺寸，到時候直接跟裁縫說就是。”
唐瑾睿聞言，這才不說話了。
再說唐晶晶自從被唐立忠打了一巴掌后，整個人倒是消停了不少，帶著唐來娣進進出出的次數倒是更多了。顧明卿想唐晶晶這是忙著在外面掙錢吧，就是不知道她的進程到哪兒了。
顧明卿也就是好奇了那么一下，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后，現在都分家了，等到新房子起好，他們就搬出唐家了。顧明卿的確是沒那么多心思關心唐晶晶如何。
巧巧套好馬車，顧明卿和唐瑾睿上了馬車，先是去了縣里最有名的裁縫鋪子，將兩匹蜀錦交給他們，又說了衣裳尺寸，讓他們抓緊時間做出四套衣裙，到時候他們會來縣里拿。
天氣漸漸熱了，顧明卿和唐瑾睿又去成衣鋪子，挑了幾件衣服。給朱舉人和丁氏的，顧明卿都是用萬易彬的錢買的。唐瑾睿也挑了兩件，給朱舉人和丁氏買的，但是用的自己的銀子。
顧明卿好笑道，“你就分的那么清楚啊。”
“不一樣的。”
一樣是師兄的孝心，另外一樣是他自己的。
唐瑾睿面上泛起憂愁，“其實我有些擔心，那么多錢，我怎么可能花的完。”
“你擔心太多了。花不完，到時候偷偷給師母就是了。師母比師傅心軟的多，她心里其實一直惦記著師兄呢。”
唐瑾睿點點頭，嘴上卻道，“師兄為何不將師傅和師母接到身邊奉養呢。其實不止師母惦記師兄，師傅也是一樣惦記著的。”
顧明卿嘴角一扯，沒再說什么。萬易彬是入贅，還有她娶得那位萬家小姐，誰知道是個什么性子，指不定人家就不樂意跟公婆住呢。更別提朱舉人那性子更是不會同意的。
唐瑾睿可能也意識到他說傻話了，搖搖頭，不再多言。
接著，顧明卿和唐瑾睿又去點香齋買了些點心，這才朝朱舉人家去。
朱舉人和丁氏見到唐瑾睿和顧明卿來看他們，心里都高興的很，只是在看到那大包小包的東西，就有些不高興了。
“來看我們就是，何必帶那么多東西。”
唐瑾睿笑道，“許久沒見師傅和師娘了，我這心里惦記著，多買些東西，難道還不成？師傅就不許我敬敬孝心？”
朱舉人板著的臉被唐瑾睿幾句話逗笑，但他還努力端著，“真是娶了娘子的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以前的你可沒那么會說話。以后就別買那么多東西了，浪費。”
顧明卿不贊同道，“師傅這話就不對了。孝敬師傅和師娘東西，怎么能叫浪費呢。師傅和師娘這話真是傷我們的心了。相公和我都是拿師傅，師娘當做親生父母一般對待的。”
朱舉人聽著心里舒坦，卻伸手笑指著顧明卿，“油嘴滑舌。不過能聽出你話里的真心，就不跟你計較了。”
朱舉人轉頭對丁氏道，“你陪著瑾睿媳婦說話，瑾睿你跟我進書房。讓我考察考察你功課，看看你回家后，有沒有自覺讀書。”
唐瑾睿點頭，起身跟著朱舉人往書房去。
丁氏對顧明卿道，“你師傅就是這個脾氣，說不到兩句話就一定是說學問的。”
顧明卿道，“師傅這樣才好啊，這說明師傅負責。相公有那么好的師傅，是他的福氣。”
丁氏贊嘆地看著顧明卿，“你的確會說話，瑾睿娶了你，的確是有福氣。瑾睿那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實，嘴巴不怎么會說。你嫁給瑾睿后，能彌補他這一缺陷，很好，這樣很好啊。”
丁氏說完，又拍了拍唐瑾睿送來的禮物，“不過有句話，你們師傅是說對了。你們有孝心固然是好事，但是這送來的東西的確是有些多了，真的沒必要。”
以后唐瑾睿和顧明卿來看朱舉人和丁氏，送的東西只會跟這差不多，很難少。
顧明卿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丁氏說清楚。
顧明卿起身，來到丁氏身邊，附到丁氏的耳邊小聲道，“師娘，其實這些東西一部分是我和相公的孝心，還有一部分是師兄將銀子給了相公，讓他幫忙孝敬您們二老的。”
丁氏聞言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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