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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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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未消。

  鳥雀啁啾,清脆悅耳的鳥叫回蕩開來,可陡然,只叫了一兩聲,便被一只大網罩住,掙脫不得,只能驚慌四竄。

  一只枯瘦如柴仿佛只剩皮包骨的手慢慢伸進了網中,凸起的骨節,細長的五指,看著就似老木的枝干,曬得黝黑發亮,五指指甲不知為何都已不見,光禿禿,隱隱還能留著一個個細密的牙印。

  手攥住了,顫抖且有力的捉住了那只正不斷啼鳴的鳥兒,然后遞到了嘴邊,張開的嘴里,是兩排發黃的細密牙齒,一口咬下,鳴啼立止,剩下的,就只有單調的咀嚼聲和吞咽聲。

  天光初露,照出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個披頭散發,衣不遮體的枯瘦漢子,瘦的已不成人形,干癟的臉頰,深陷的眼眶,頂著稀疏的頭發,正空洞木然的看向一個個早已光禿禿的樹干上,微微鼓動著腮幫,像是在等什么。

  遠方的青山上。

  “咣!”

  一道鐘聲,回蕩在山野間,迎來了拂曉,破開了暮色。

  天邊,一顆金光四射的太陽帶著難以形容的光與熱,自大地的盡頭慢慢升起,烘烤著早已不堪重負的人間大地。

  “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餓的面黃肌瘦的老人,絕望又木然的看著湛藍湛藍的天空,白云萬里,卻讓人恐懼。

  大地一片荒蕪,恐怖的饑荒,掠奪著地上所有的一切,風吹過,揚起的是塵土,還有絕望,以及尸臭,拂過一具具幾快腐朽的尸骨。

  疫病,饑荒,天災,人禍……

  這片大地已不堪重負,所有人都想離開,可又能走多遠呢?路上便都倒下了。

  這“五指山”方圓數千里大地,像是褪色般,泛著枯色,枯黃的顏色,就如秋時的葉子,連山里的野獸鳥雀都挨不下去,死的死,逃的逃,精怪妖物更是都跑了。

  一眼看去,除了金山寺周遭能得見翠色外,其他的,無不是被啃的啃,吃的吃,餓的人們只能不停的灌著山腳下的河水,可卻又染了疫病,更是苦不堪言。

  別說是窮人,就是富人,富可敵國的人,到了如今,那些黃白珠寶都和石頭沒什么兩樣。

  鐘聲一響。

  寺門一開,只見山腳下連同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老人,孩子,婦人,青年,壯年,他們像是從未離去過,一直看著寺里,如同等待著什么。

  除了嬰孩的哭啼,垂死之人的呻吟外,再沒別的聲音,像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了。

  有人吞咽著口水望著山路兩側的草木和鳥雀,卻沒動作,只因山路兩側猶如夢幻,有人曾試過,難以觸及。

  但他們無一例外,全都餓的面容枯槁,身形枯瘦,見寺門一開,所有人無不叩伏在地,呼聲震天,磕頭如搗蒜,像是不知痛楚,額頭一片淤青。

  “祖師慈悲,求祖師大發慈悲,普渡世人吧!”

  “求祖師賜下一些飯食吧!”

  寺里,姬神秀走了出來,這個結果,遠比他預料中的要早,這是地氣流失的后果,陰陽失衡,人間遭難,幾快一年的時間,便是天與地的變化,而且越來越嚴重,范圍也越來越大。

  那猴子之前還天天在喊叫,這些時日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你們,去把今天的飯食拿出來。”

  姬神秀吩咐了下去。

  “是,祖師!”

  這廟里,就見熊頂天它們幾個各自推出一輛木車來,上面是堆積如山的食物,推到寺門口,只見那些個食物立時飛到了空中,朝所有人手里分發落去。

  自從饑荒開始,便有不知凡幾的人朝“金山寺”涌來,這信徒大增,“金山寺”之名也廣傳天下,他卻是明白了什么。

  此次天災地難,無非是更方便這布法傳教罷了,一切都是為了西游大計。

  倘若國泰民安,誰會求神問卜,世間越亂,亂到人力難改,世人才會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才會想著去供奉。

  望著眼前這一幕,哪怕姬神秀心如鐵石,也不免浮起心緒,脊背發涼。

  “那禿子,當真好狠哪。”

  但瞧著瞧著。

  瞧著一個個狼吞虎咽,喜極而泣的人,姬神秀本來平淡的神情慢慢有了某種變化,他心頭浮動的心緒化作悸動,冥冥中像是感受到了某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而這悸動的源頭,竟是讓人意外。

  “人間道!”

  姬神秀手中光華一閃拿捏著竹簡,眼中竟淋漓依稀,浮現出無數場景,卻是他一路走來,所作所為,所見所聞。

  驀然。

  “哥,你哭啥?”

  一張滿面風塵,扎著小辮,蓬頭垢面的少年正牽著匹馬,穿著件破破爛爛的羊皮襖,咧著干裂的唇對他笑,笑的可真憨傻。

  馬背上,還坐著個穿碎花小襖的姑娘,提著酒囊,留著辮子,她也在笑。“秀哥,你這些年去哪了?怎得不來找我們呢?”

  但風塵一襲,畫面一轉。

  就見一個獨臂,黑衣,短發的漢子,領著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女人正望著他,那女人一見到他,猛的跑了過來,又氣又怒,又急又哭道:“你去哪了?我和定安回去找你了,找不到你了,你怎么亂跑啊?”

  她像是要打他,可一觸碰,兩個人卻又如煙散去。

  光影一轉。

  他面前已多了個魁梧高大,相貌堂堂的漢子,背后背著一把百斤重的大刀,頸盤辮子,也在看著他,靜靜地瞧著他,在笑,無言開口,只是在笑。

  王五!

  姬神秀嘴唇微張,竟然像是在抖,一張臉前所未有的蒼白。

  “師……”

  可話一出口,那人卻不見了。

  姬神秀慢慢閉上眼睛,道:

  “夠了!”

  眼角兩行清淚落下。

  說來也怪,這清淚滴下,落在石上,居然飛快長出兩朵蓮華,潔白無瑕,在風中搖曳。

  姬神秀悵然若失的嘆了一聲,旋即復又睜眼,瞧著一干世人,嘴里呢喃,似在自語:

  “悟了?”

  他目光一閃,點點頭:

  “悟了!”

  二字一落,他又豁然大笑起來,大笑著,眼中卻流著淚,如怒如吼。

  “悟了!”

  聲音傳下,由輕而重,由低到高,如迷惘不解到清晰如雷震,似風一般傳出。

  那淚珠澈如朝露,只自臉頰滴下一瞬,便驀然散出神華綻作一朵朵蓮花,浮于空中,緩緩飄落,在世人頭頂化作一片金色光雨,令人百病俱消,神清氣爽。

  但就見其中一朵蓮花徑直飛入山路上一個婦人高高鼓起的腹中,立時佛光散發,那婦人面色一變,卻是要生了。

  他面上多出幾分淡然,看著那臨盆的婦人,嘴里輕聲道:“玄奘,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語落。

  就見那婦人腹中驀然迸發出無量佛光,同時一朵白蓮沐光飛出,蓮花上,竟坐著一個粉雕玉琢,咿呀不止的嬰孩。

  在低頭瞧去,只見那“人間道”三字,不知何時竟只余其二,卻是。

  “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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