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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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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運河溝通南北,常規意義上運河北方的終點是通州,無論一天什么時辰到達通州,第二日清晨啟程,快馬午后就能入京,更何況是身負送信重任的錢家護衛。

  但梁文和周濟一直到夜幕初垂才入京,直到夜色深深才抵達隨園……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渭看著這兩封信……一封是熟悉的筆跡,錢淵用鵝毛筆蘸墨速寫,這筆法幾度被嘉靖帝鄙夷,另一封是密信,上面只有一連串的西洋數字。

  去年錢淵入京,已經將這種密信傳遞的方式告知徐渭,這大半年來也用過幾次,徐渭并不陌生。

  但打開密信的剎那,徐渭只覺得腦子一暈……難怪要選在夜晚入京送信,這是要給自己譯信的時間啊,徐渭粗粗一算,譯過來至少千字。

  這晚書房的油燈涼了很久很久,徐渭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天可憐見,他可不是錢淵那種天生的夜貓子。

  “咚……咚!咚!”

  隱隱聽見有一長兩短的梆子聲,徐渭推開門漫步而出,隨之而來的是悠長的調子,“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仰頭看了眼璀璨的星空和躲進云中若隱若現的彎月,徐渭不禁搖頭,那位至交好友就如同這星空一般引人矚目,別說月亮若隱若現,即使沒有云彩,也難以搶走他的光芒。

  在徐渭看來,錢淵的性格、行事手段非常的兩極化。

  有的時候老謀深算,擅于布局……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挖坑,在為裕王挑選日講官一事上,徐階就吃了錢淵的大虧,一年多了,至今張居正還沒在裕王面前正式露過臉。

  但有的時候直截了當,似乎不去考慮后果……面對內閣次輔長子徐璠的挑釁,他毫不猶豫用最激烈的手段給予報復,但事實上,錢淵都心有成算。

  當然了,將徐璠揍得滿臉開花這件事……錢淵也很委屈,誰想得到最后是翁婿呢?

  有的時候善于隱忍,前年錢淵入京,滿朝皆知李默李時言對其的態度,但錢淵隱忍不發,幾次面對李默的挑釁都無動于衷,甚至李默對隨園士子選官多加干涉也不出手,直到李默轟然倒塌。

  但有的時候喜歡將主動權搶在手里,這一點在錢淵兩度南下得到充分的體現。

  第一次南下,胡宗憲對其雖然優待,但在決策之時舉棋不定,以至于嘉興、湖州糜爛不堪,而錢淵親自率軍相援穩住大局,從他主動扯出崇德前往桐鄉,也能看出他的行事特點。

  第二次南下,有了名義的錢淵不再隱忍,幾乎是只手繪出戰略大局,勾連東南諸軍得其軍心,援山陰以近兩千倭寇首級相祭,此次在上虞城外僅僅展旗就駭退倭寇,光芒萬丈的他將浙直總督胡宗憲襯得黯淡無光。

  有些事,錢淵是不肯退的,比如兩年前他婉轉的在嘉靖帝面前力挺胡汝貞升任浙直總督,比如這次……

  徐渭嘆了口氣,雖然只入幕胡宗憲幕府不到半年,其中一半以上的時間在率軍千里追擊倭寇,剩下的一半還大都用在科考和養病上,但他仍然對胡宗憲有著清晰的認知。

  徐渭贊同錢淵對胡宗憲的判斷的一半,此人量窄,但并非好大喜功。

  正因為量窄,所以清楚自己在上虞大捷中分量的胡宗憲才會如此渴望開戰,擊敗汪直來證明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錢淵綻放的光芒讓胡宗憲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心里來回盤算了下,徐渭不得不佩服錢淵的膽氣和謀劃,應該不是一朝一夕的準備。

  戚繼美、盧斌實際上是錢淵一手扶持起來的,兩人都對錢淵俯首帖耳,前者和錢淵在嘉定、崇德、長水鎮、桐鄉四度并肩作戰,后者根本是錢淵的跟班,麾下將校大都是錢家護衛出身。

  而戚繼光和錢淵的關系太深了,從一個外省調來的游擊,無甚戰功卻得以編練新軍,升任寧紹臺參將,只有兩三場小勝,去年雖然連戰連勝,但畢竟臺州不是主戰場,居然一躍而為浙江副總兵……這一切的背后都有錢淵的影子。

  再加上親領臺州軍的譚綸是錢淵的小舅……東南數的出來的諸軍中,只有俞大猷、董邦政、王崇古。

  但胡宗憲雖是浙直總督,但對蘇松兵力并無直接指揮權,董邦政堅守松江多年,也是錢淵故友。

  而俞大猷是出了名的謀定戰,沒有把握絕不出戰,為此當年還曾受屠大山、張經、李天寵訓斥甚至彈劾。

  徐渭不禁苦笑,錢淵幾乎一手掌控大半個東南戰局,將所有的主動權攬入懷中,甚至能讓胡宗憲無人可用,如何不讓胡宗憲氣急敗壞。

  你錢展才做浙直總督,胡汝貞做個浙江巡撫……倒是挺配的。

  繞著兩人環抱粗的大樹踱步,徐渭在心里盤算,招撫汪直是可以的,甚至是必須的,胡宗憲攔不住,也不敢和展才撕破臉,但開海禁……最好還是不要提,明日要看看情況。

  如此深夜,京城向來是要宵禁的,張居正拿著腰牌向巡視士卒出示,帶著兩個仆役向西而去。

  拐角處,張居正突然停下腳步,眼神復雜的轉頭看去,順著那條路往前數十步,就是隨園側門。

  那個當年都沒蓄須的少年郎果然像自己預料的一般大放光芒,但能在短短數年之內名聲大噪,甚至被認定必然能留名青史,還是讓張居正詫異……除了詫異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點酸。

  不可能不酸,往前數一甲子,都沒出過如此人杰,弱冠之年高中進士,簡在帝心,屢立大功,名揚天下。

  現在的張居正雖然投入徐階門下,但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翰林官,無職無權,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已經有好些已經跳出翰林院,在詹事府兼職走上升官快通道了……

  白日悶熱,深夜卻感覺到一絲刺骨的寒意……張居正攏了攏衣衫,沉默的繼續向前走,他剛剛從徐府出來。

  悶熱?

  寒意?

  并不是溫度,而是兩種情緒在張居正腦海中匯集,時而讓他憤慨,時而讓他冷靜。

  嘉靖三十四年,張居正和錢淵重逢的那日,他就隱隱感覺到錢淵對徐階的不屑……都不用隱隱了,那天晚上徐璠據說被徐階用藤條抽的死去活來。

  在錢淵成了徐階孫婿之后,躲在角落處的張居正窺見,錢淵對徐階的態度沒有發生根本的變化……這一切也得到了多次印證。

  今晚,張居正不得不認可錢淵的眼光,雖然自己一刻鐘前在徐府的書房里,對那人恭恭敬敬,口口聲聲稱其“師相”。

  當徐階提起上虞大捷的時候,和歷史上有著不同軌跡,甚至差點親自登上瀝港的張居正用興奮而期盼的口吻說起海貿給朝中財賦帶來的變化。

  但徐階冷冷的打斷,直言相告,胡汝貞、錢展才東南大捷,嚴黨固若磐石,何日才能撥亂反正?

  張居正急赤白臉的辯解,錢展才并非嚴黨中人……但徐階那陰測測的目光讓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推開門,妻子還在等候,趕緊讓侍女端來熱水,張居正勉強笑著應付幾句,看了眼門外的爐子……猶記得那是嘉靖三十五年初,展才親自送上門的,親手教妻子如何點火……

  那時候,自己還經常出入隨園,還跟展才、徐渭、諸大綬等人嬉笑搓麻……張居正接過熱騰騰的毛巾用力搓了搓臉。

  耳邊似乎又響起徐階帶著笑意的話語,張居正無趣的丟下妻子去了狹小的書房,在徐渭有意無意的聚攏人心的時候,自己就刻意的退出了隨園……我并不后悔,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其實我和展才有著同樣的目標……

  張居正怔怔看著飛蛾撲向油燈,滋一聲輕響,小小飛蛾無力的墜落在書桌上。

  諸大綬丁憂守孝,徐渭常年入直西苑,而且此人精明異常,是展才不在京時隨園的頭腦人物,必然不可選。

  翰林院里還有陶大臨、孫鑨,六部中有孫鋌、吳兌、陳有年,六科中還有冼烔。

  長時間的考慮后,張居正的視線落在了陳有年、陶大臨兩個名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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