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以前調查資料中提到“浦生彩香的母親和繼父比較嚴格“,想到浦生彩香那些叛逆的舉動,想到浦生彩香最近軟化的態度,池非遲心里有了一個答案。
這對夫婦很有意思。
當初浦生彩香獨自離家到東京來,這對夫婦確實害怕失去女兒、確實擔心女兒的安危,但在認定浦生彩香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后,這對夫婦似乎又想找回自己對女兒的掌控,用上了過去的方式來對待女兒。
第一步是打壓指責,認為夸獎孩子會讓孩子驕傲自滿、失去上進心,總是以挑剔的目光來挑錯,說孩子這也不對、那也不行,從來不對孩子的表現給予肯定和鼓勵。
第二步是道德綁架,用“我為你付出了很多,你不能拒絕我的要求“、“因為你,我才會活得這么委屈“來綁架孩子,讓孩子心生內疚,心甘情愿地屈服于低自尊管教。
同時,這對夫婦其實很難給予浦生彩香精神支持、心理慰籍。
就像今天晚上這樣,如果是正常家庭的孩子,在親眼見過犯罪組織的殘忍行徑后,孩子應該會很想哭著向父母訴說自己的恐懼,然后從父母那里得到安慰,可是浦生彩香的生母和繼父在不了解浦生彩香經歷的情況下,憑借自己的感覺,就武斷地認定“你看上去很好、不可能經歷什么可怕的事“,然后對浦生彩香反復強調——“跟我的遭遇比起來,你的苦難什么都不是“。
難怪鷹取會說“我覺得她沒有機會說“,浦生彩香在這對夫婦面前確實被剝奪了表達的權利,這對夫婦并不想聽女兒說什么、只在意自己想要什么。
這是一種精神凌虐。
如果有三個人同住一個房間,作為室友,其中兩個人聯合起來,不斷指責第三個人什么都做不好,又不斷表示“我們幫你做了很多,我們是為你好,你要感謝我們“,對第三個人的情緒毫無回應,這樣同住上一兩年,第三個人怎么都要出現一點心理問題。
要是第三個人是需要依附其他兩人生存、自我認知還未完善的未成年人,在這過程中所遭受的精神創傷會更嚴重。
在那個家庭里,浦生彩香就是被精神凌虐的第三個人,而且浦生彩香還很難對外傾訴自己的壓抑、痛苦。
因為浦生彩香的生母和繼父從未在吃穿上苛待她,會在意她的安危,也關心她的前途和未來,在外人看來,浦生彩香是很受生母和繼父疼愛的孩子,所以,一旦浦生彩香做出對抗父母的行為,就會有很多人對浦生彩香發出質問——你的父母只是嚴格一點,你為什么要做這些事來讓他們傷心呢?
但事實上,浦生彩香長期生活在被打壓的低自尊生活中,心理壓力可能已經快要超過自身承受能力了。
這是屬于浦生彩香的最后一塊拼圖。
過去浦生彩香混跡在不良少女團體之中,他卻發現浦生彩香本身不是那種攻擊性很強的人,也不喜歡欺負別人,現在看來,浦生彩香應該不是因為崇尚暴力才加入不良少女團體,而是因為在家里每天都過著被否定的低自尊,生活,所以才需要在外面尋求被人認同的高自尊體驗,以此來獲得心理慰籍、確保自己不會被逼瘋。
或許浦生彩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覺家里環境讓自己窒息、痛苦,下意識地去反抗、逃離,以此來自救。
而浦生彩香總是掛在嘴邊的、渴望被別人評價的“你好酷“,其本質應該是——
“浦生,你好棒啊!”
“哇,彩香,你好厲害啊!”
這塊拼圖出現后,他覺得浦生彩香那么容易出現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癥狀也可以理解。
在“自己去尋找心理慰籍來防止精神崩潰“這件事上,浦生彩香應該已經做得很熟練了。
過去,浦生彩香用其他不良少年少女說的“你真酷“,來得到心理慰籍,防止自己在長期低自尊生活中崩潰。
到了組織的試煉場中,浦生彩香也用“他們其實并沒有那么殘忍“、“拉克肯定不是想讓我死“這類心理暗示,來得到精神支撐,防止自己在恐懼中精神崩潰。
而且相比起正常家庭的孩子,浦生彩香的父母很難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在發現組織的危險程度之后,浦生彩香又不覺得那些不良少女同伴可以救出自己,自然也難以把同齡人當成精神支柱,至于外界的成年人,由于浦生彩香生母與繼父的打壓與否定,由于那兩個人說過“你這樣只會讓大人討厭“這類言論,浦生彩香想到求助老師、警察這些成年人時,可能又會想著“他們不會在乎我這種糟糕又叛逆的孩子吧“,對自己能不能得到幫助這件事心存懷疑。
如果在正常狀態下,浦生彩香可能不介意去嘗試一下自己會不會得到老師、警察的幫助,但面對死亡威脅,浦生彩香的精神本身就在高度焦慮、或者高度壓抑的狀態下,會把那些讓自己懷疑、不信任的選項直接排除掉,在沒有人可選的情況下,選擇了他做為自己的心理支柱。
他有能力影響到試煉場,可以被浦生彩香接觸到,也沒有因浦生彩香混跡在不良少女中而表露過厭惡情緒,對于浦生彩香來說,他確實是個不錯的精神支柱……
浦生彩香只要找個合適的理由說服自己,比如“拉克其實對我很好的“、“只要我做的好,拉克就不會傷害我“,自我洗腦到自己都深信不疑,讓“拉克酒“真正成為精神支柱,這樣就還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讓浦生彩香有動力堅持求生,精神不至于全面崩潰。
這是人類求生本能驅使下做的選擇。
在浦生彩香脫離試煉場后,浦生彩香的大腦也會自動美化那段可怕的經歷,而想要美化那段經歷,自然就要美化記憶里的人物,曾經作為精神支柱、之后又確實沒有傷害浦生彩香的他,就會成為被美化的重心。
“您聽了錄音,感覺怎么樣?”
鷹取嚴男見池非遲關閉了手機上的錄音、伸手轉動監聽設備上的旋鈕,一臉感慨道,“浦生的媽媽和繼父一開口,不是說這個不好,就是覺得自己委屈,聽得我都有些心煩意亂,浦生居然還能堅持跟他們吃完晚飯,還真是不容易啊。”
“聽完之后,我居然覺得自己還不錯。”池非遲嘶啞聲音中透出一絲譏諷,用監聽設備調出了第二段錄音。
他確實很在意浦生彩香本身的價值,要是浦生彩香無法完成目標,他一定會讓浦生彩香受到懲罰,但要是浦生彩香做的好,他也不介意對浦生彩香說一句“這次做的不錯“。
只要有時間,他也不介意聽浦生彩香說話,之前浦生彩香嘰嘰喳喳跟他分享學校生活、學習情況的時候,他都在聽著。
這么一對比,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個老大當得還不賴,論精神狀態、心理健康狀態,他好像也比較正常。
值得高興。
而且這對夫婦越給浦生彩香制造增添壓力、越不愿意傾聽浦生彩香說話,越有利于組織對浦生彩香施加影響,有這樣的家庭,至少浦生彩香被家人感化、突然棄暗投明去找警方的可能性不大,他也能把之前的擔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