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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深潭微瀾 靜看激流暗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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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回云隱。

  那日玄覺方丈突然回山,戒律長老自是驚喜不已。連忙叫人通知慧恩、慧能、慧明、慧凈、慧癡五位長老,自己則親自去南峰梵凈側峰上的鐘鼓樓,鳴鐘十二記。

  云隱寺以鳴鐘示意寺有大事,奇數代表惡事,偶數代表善事,鐘聲越多,事情越為重大。最近幾年寺中安和無事,上一次鳴鐘十二記還是二十年前慶祝方丈百歲大壽。

  寺中弟子一時不明白有何喜事發生,五位匆忙趕來長老殿的長老們卻和初見方丈的戒律長老一樣,驚喜萬分。

  十年離別,心中有千般話也不知從何說起。離去與分別可以讓最親密的人心生隔離,但是一朝相聚,兩目相交,時間留下的痕跡就會蕩然無存。

  眾長老你一句,我一句,口中所詢所問皆非關乎門派,關乎天下的大事,反倒是些柴米油鹽的家常小事。

  如此過了好久,眾長老激動的心情才得以平復。

  慧明長老從來心如明鏡,方丈看去風淡云輕,此番回山應不只簡單的“思家”。于是在大家都冷靜下來后問道:“方丈此時回山是有什么大事嗎?”

  其余長老也都有些憂心忡忡地看向方丈,心里有此疑惑。

  方丈啜了口茶:“山里的茶永遠都喝不膩。”然后將茶飲盡,拭了拭嘴,含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大事?我此番回山,只想拜拜祠堂,你們別個個都愁著臉。”

  長老們相顧而笑,道是自己多心。方丈撫須又說:“不過還真有件怪事需與你們說說。”

  方丈說道:“我回山時曾途經滄州,見有十幾個魔道教眾欺壓百姓,肆意妄為,被我打發了去。擔心滅而又滋。”

  慧能長老在眾長老中最為精明,眼光高遠,處事往往雷厲風行,能當斷即斷,故擔任云隱寺執事長老一職,寺中大多事物歸他管轄。他笑道:

  “這等小事無需方丈多慮。稍后我就派幾位得力弟子趕往滄州,教那群巫山魔道再不敢行惡。”

  方丈搖搖頭:“這事倒不是巫山魔眾所為。怪在當日那些魔道竟出自西方流金海的萬魔窟。”

  長老們面面相覷,都大感奇怪。萬魔窟這三個字已經很久不曾提及。只知八百年前魔道正是猖獗,萬魔窟就以狠辣著稱。萬魔窟所練功法系是速成一派,往往一兩年便能小成,十年便能大成,但功法所需卻是他人體內之生氣!

  萬魔窟對教眾管理松散異常,不似傳統派教選拔弟子那么嚴苛,要想加入其中只需提顆人頭。其教眾也廣布天下,有在逃嫌犯,亡命之輩,有占山為王的土匪流寇,就連街頭的混混都可能是其中一員。

  當時正值國家動亂,社稷崩壞,他們行事也愈發囂張,什么惡事都曾干過,實是當時最惡毒最強大的魔教勢力。太一先祖深感這一頑疾不得不除,遂舉全國之力經數年之久才將萬魔窟教徒趕出國境。從此萬魔窟淡出人們視線,在西方流金海一域扎根,再不復出。

  執事長老沉思道:“這事雖小,卻是有些異常,還是謹慎處理的好。”方丈微笑頷首,其余長老也紛紛點頭贊同。

  方丈心生感慨:“此番回來見寺中弟子比之當初又多了不少啊。”

  執事長老欣慰的說:“寺中記名弟子凡七千五百一十六人,內院子弟五百零六人,外院子弟七千零一十人。除五百弟子下山修行,其余皆在山上。”

  方丈也面露欣慰道:“有如此多弟子,云隱寺當可為天下正道之首。這些年真是幸苦你們了。”

  眾長老無不搖頭道:“寺中香火旺盛,入寺弟子絡繹不絕,皆方丈與先祖佛緣所致,我等哪敢居此功勞。”

  方丈微笑,頭望向了西南,那是祖師殿所在的地方。

  “凡事能成其大者,皆非一人之功績,而是數代之操勞,你們功不可沒啊。時候不早,我也該去祖師殿拜拜了。”

  方丈起身欲行,眾長老陪隨,被方丈打住,笑說:“你們就不必去了,難道還擔心為師太久沒回來找不著路?”

  臨走前方丈對執事長老道:“現下寺內弟子已經不少,不免魚龍混雜稂莠不齊,無論是佛學還是武學須是求精慎廣。今后暫且不再收弟子入寺了。”

  執事長老道了聲“是”。

  方丈別下眾人,獨自離開長老殿。

  殿外有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向右延伸。這是從東峰主峰到側峰的一條小道,祖師祠堂就在側峰之巔。

  這條道玄覺不知走過了多少遍,哪里有一樹柳,哪里有一株梅,哪里會轉彎向上,哪里有山泉流過,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誰讓他兩三歲時就踏上了這條路呢。

  一開始只有他與師叔兩個人走,師叔走了就他一個人走。后來他有了第一個弟子,第二個弟子,第三個弟子,到最后,是他們七個人一起走這條路。

  從山下走到山上,再從山上走到山下,繁花亂草里走出了偌大個云隱,荒山云隱由是而來。

  如今又是他一個人走上這條路,一切都不曾改變。曾有禪師這般說: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當其徹悟時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他想禪師這般說,仍是分出了個境界高低。在他看來,初時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和此時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別無二致。

  山依舊是山,水依舊是水,而人也依舊是人。玄覺還是玄覺,沒有初悟,沒有徹悟,他的變如不曾改變。就像他兒時這般走,耄耋之年也是這般走,哪有什么不一樣的。

  日已西下,他站在祖師殿門口,心想自己天資平庸、無才無德,兀兀窮生不過轉了個大圈,起點與終點相接,到底是修得佛還是未修得佛?

  玄覺苦笑搖頭,推門進去了。

  祖師殿供放著自迦葉祖師以降歷代方丈,長老的神位。到他這代剛好是第十五代。這里不許弟子隨意進入。打掃、添香油、換供品都是長老們親力親為。

  方丈取香,點燃,三拜,恭敬地插在香爐上,然后一一擦拭那些早被擦得片塵不染的牌位。

  方丈法號玄覺,是玄字輩最小的一位。還在襁褓時就被送到寺里,他不知那時寺里還有許多人,也就更不會知為什么某天過后寺里再無一人,自己成了唯一一個玄字輩的和尚。

  后來普真師叔出現,把自己養大,除了自己師父法號普執,和這里叫云隱寺外什么都沒提。

  十歲以前他跟師叔學佛,修佛。十歲以后他與山里飛鳥相伴,走獸為友。二十歲后云隱寺有了香火。四十歲他收了第一名弟子。八十歲他的弟子有了再傳弟子。一百歲云隱寺名聲漸起,被招為七脈之一。一百一十歲他第一次下山,身赴凡塵。

  玄覺將最后一塊牌位擦干凈,放回到供臺上,躬身一拜。

  “師叔,弟子去體驗了師父所說的凡塵,那的確是個讓人喜歡的地方。比云隱更熱鬧、更漂亮,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的,也有數不清的好吃的。可我,我還是更喜歡云隱。”

  這哪里像是百歲高僧口中說出的話,豈非更像是十歲孩子的口吻。師叔離開他時他豈不正是十歲?

  他說話時語氣特別輕松,像極少年,是說喜歡時,喜歡就是真的喜歡,是能說的出好的喜歡,是喜歡上了就想占有,就想保護。像個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時間倏忽而逝。

  一百二十歲,他回到云隱。

  祠堂里最后一縷斜陽消失,太陽落下山頭,去照亮別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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