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通泰不通泰 春暉堂掌柜陳通泰揉著肚皮,心想自家這名字怎么就顯不了靈,現在想的就是通泰……韶州城雖然比不上長沙甚至廣州那樣的繁華之地,可連日跟南連韶道的頭面人物杯觥交錯,即便是他那幾十年鍛煉出來的鐵打腸胃也有些承受不起。
“這事辦妥當了,我也能撈上個萬兒八千兩的,跟東家說說,走走大東主的門路,也捐個官當當,再不受那些官老爺的斜眼……”
打著幸福小算盤,推開壓在身上那幾條玉藕般的臂腿,陳通泰就要去出恭,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朝涼臺外看去。這是芍仙樓,韶州城最高檔的脂粉地,俯瞰武水,遇仙橋關就在眼皮子底下,這一眼不打緊,原本滿脹脹的屎意跟著魂魄一同散飛。
“這……這……這是怎么回事!?”
他沖到涼臺上,有那么一瞬間,都想著直接從這兩三丈高的樓上一躍而下了。
原本泊滿江岸的米船,竟然沒了大半!剩下都在起碇搖櫓,升帆南行。
“這是在干什么!?那些堂號的掌柜呢!知府、監督,還有白道隆呢!?”
陳通泰魂飛魄散,袍褂都沒套齊全就沖下樓去,直奔江邊。
“林掌柜!你這是在干什么!?”
到了江岸碼頭,正見一個熟識的湖南米商掌柜在臉紅脖子粗地吆喝著船工趕緊行船,陳通泰直恨不得拔刀將這家伙劈成兩半。大家不都說好了的嗎?至少還得等上半個月才能出米,現在這光景,可是在明目張膽地拆他的臺子,拆他的臺子就是拆他東家的臺子,拆他東家背后那大東主的臺子,好大的膽子!
“陳掌柜,你倒是見機得快,哼哼,以后咱們兩家,最好再不相見!”
那林掌柜一見陳通泰,也像是氣不打一處來,敷衍地拱拱手就上了船,再不理會他。
“這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通泰氣得跳腳,然后才醒悟到了什么。
“我的人呢?春暉堂的人呢!都睡死了么!”
跟無頭蒼蠅似地在碼頭轉了一圈,才找到自家一個小伙計,陳通泰像是抓著了救命稻草,揪著這個該是才睡醒的小子就咆哮起來。
“我們的米船呢?不是布置了守船的兵,還把那些船工都趕到岸上看管起來了嗎?如今這人呢!?船呢!?”
那小子艱辛地睜開被眼屎糊住的眼睛,茫然地任著掌柜搖晃。
“陳掌柜!大事不好了!咱們的兵都被打昏綁了起來,船工也把船開跑了!”
終于有一群伴當沖到了碼頭上,一身汗都濕透了,該是找了他一大圈。
“什么……是哪里來的水匪……”
陳通泰肚腸里的穢物像是反沖上腦,整個腦子嗡的一下就暈了。
“咱們在這的六萬石米不是分在十多艘大沙船上嗎,昨晚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水匪,將咱們的兵盡皆綁了,船工也被驅趕到船上,徑直就將船開走了!”
伴當的話飄渺如在天外,可陳通泰是老生意人了,說到數字,心神很快就拖了回來。他明白了,他這春暉堂的米船先動了,其他商號掌柜們還以為是他暗自先去出米,再不跟著走,等米價按了下來,他們可就要虧蝕,所以都急惶惶地趕船南下。
“這些豬腦子!我們春暉堂又不是善人傻子,干嘛要跟自己作對!?再說連江口那還有咱們的人攔著……”
陳通泰話說到這,嘎然而止,本就是一額頭的細汗,這會更變成了豆大的汗珠。
“連江口!?”
他看向南面,心口如被萬斤鉛陀沉沉壓住。
“連江口那,肯定出了事,我們放在太平橋的三萬石米,估計也被人盜了。”
壓住在胸口翻騰的滾滾熱流,陳通泰一揮袖子,指頭連點,招呼起來:“跟我去找白道隆,你們誰再去一趟韶州府衙,報盜!誰那么大膽子,我已經有了幾分盤算,現在還沒完!再行快船追那些商號的掌柜,跟他們說,這是有人在作祟,千萬不要中了jiān賊的毒計!”
陳通泰捏緊拳頭,兩眼寒光直冒:“我還有機會!”
一行人簇擁著這衣衫凌亂的矮小貴人離了碼頭,碼頭近前的一艘漁船上,穿著一身破爛布衣,臉面被斗笠壓住的一個漁fùtǐng直了身子,頓時顯露出一身窈窕曲線,那雙長腿更不似尋常的漁家女子。
“就是他吧?”
“漁fù”低聲問著。
“沒錯,春暉堂的掌柜,叫陳通泰,年前在浛洸見過,這邊的事都是他在攪和。”
“漁fù”身后還有個漁家少年,恭敬地答道。
“這名字……不錯,他不遭報應,我念頭可不通泰。”
“漁fù”恨聲道。
“師傅,這事總司……真的知道?”
那少年還在皺眉,顯是有些不認同自己這“師傅”的盤算。
“他忙他的大事,這樣的小事,他不在意,我很在意。”
“漁fù”回望那少年。
“再說我也入了司衛,他給了我什么教導翼長的職銜,說話總該還有人聽吧。”
這個問題,那少年不好回答,就撓頭傻笑,心說不提這個,甚至都不提你的品行和威望,就只論你和總司的關系,也沒人敢不聽你的話……
“那么……動手吧!”
嚴三娘下令,身后少年一揮手,幾個一身乞丐打扮的少年就出了船艙,匆匆追著那陳通泰而去。
“先不說你不顧黎民苦難,糾合官商囤米牟利,就說你還縱人攔江,傷了我的……他,公私兩面,我都不能再容你這樣的人活下去!”
嚴三娘的灼熱目光抓著那個背影,心中沉沉低語道。
飛來峽,瞧著兩岸險峻奇色,李肆心懷舒暢,他還是第一次見識這三百年前的廣東風景,眼下還沒飛來峽水庫,錯落山影遮蔽江面,原本沒什么感覺的碧藍天幕,經這一托,也顯得更為高廣浩瀚。
“三娘到底在鼓搗什么?”
感嘆之余,李肆也在遺憾沒人可以分享,下意識地就想到自家一大一小兩個美女。這是辦正事,關蒄跟不出來,而嚴三娘之前板著臉氣鼓鼓地找他要了司衛的職銜,像是真要埋頭造反大業,不計兒女情長,倒讓他對她的敬意更多了三分。反正人就在身邊,現在大事要緊,也實在分不出心去琢磨能上到幾壘的事。
所以,嚴三娘成了他正經的部下,跟著他參與了這趟“強盜之旅”。遺憾的是,韶州事成之后,嚴三娘就說有點私事要辦,沒跟著他一起順江南下。
“不知道呢,總司你也交代了羅堂遠和幾個小子跟著她,應該不會出什么事。”
于漢翼猜中了李肆的心思,就是在為嚴三娘擔心。
得了旁人的保證,李肆也更放心了。估摸著是不會出什么事的,她在昨晚的行動中大展身手,不管是收拾守船的護衛,還是制服看守船工的兵丁,都是以她為尖兵。這樣的武功高手,用在了刀刃上,偷襲這種事輕松得如切黃油。
“不過……這種事以后再不能讓她做了。”
出于大男子主義以及憐愛之心,李肆可不想讓自己的女人成了特種部隊的頭目,武功再高,也不是超人,總有意外。
“就這么直接搶了,真沒什么問題?”
身側的彭先仲還是一臉怔忪。
之前在連江口遇襲,李肆被惹毛了,就定下了這樁毒計。行動計劃很簡單。由于春暉堂乃至參與囤米的不少商號都是臨時起意,又趕時間,手上沒什么大船,都雇了北江大船來載米,恰巧其中大多數都是李肆之前整合起來的北江船行成員,這就給李肆送上了大好機會。
李肆召集之前那北江船行的七戶船首,威脅說如果不配合行動,能掙得了這趟船錢,以后就別想再在北江過日子。接著又讓他們不必擔心,不但船費照付,還沒人找他們秋后算賬,于是北江船行的船東就乖乖地配合了李肆的行動。
船是能跟著他走了,可春暉堂的船還有護衛看守,船工們也被集合在岸上監管,李肆就帶著“特攻隊”去到遇仙橋關,收拾了這些護衛,將春暉堂的米船盡數劫走。這讓其他商號掌柜們誤以為春暉堂在單獨行動,也都趕緊開船出米。
連江口的封鎖線早被李肆蕩平,這一趟行船再無阻礙,順順當當,眼見過了飛來峽,繼續朝三江口行去。
有李肆連江段的十四五萬石米,再加上自遇仙太平兩橋劫來的九萬石,李肆一手就掌握了二十三四萬石米,足以單獨打壓廣州米價。而跟著追來的米商手里還有十多萬石,廣東米價再要維持高位,根本就再無可能。
“就這樣,其他首尾,自有人替咱們收拾。”
李肆指了指前方那艘船,帆下懸著的“知府銜兼管英德縣事,李”號旗正迎風飄揚。
“總司,后面有韶州鎮標的快船追了上來!”
手下急聲稟報道,來到大沙船尾巴上的船樓,見到一面“白”字號旗也高高飄著,李肆呵呵一笑,“老白還是識時務的。”
滿帆的大趕繒船上,周寧小心地觀察著正閉眼沉思的白道隆。
“這個李肆,真是……跋扈!此番他可讓我少賺了上萬兩銀子!”
白道隆終于恨恨出聲。
“李小子他敢不賠補,就給他好看!不過……”
周寧也恨聲應了一句,接著就轉了口風。
“春暉堂那陳通泰也太過分了點,直接拿著總戎你的船去攔江,若是制臺憲臺遭罪下臺還好說,他們要tǐng過了這一關,總戎你可就有大麻煩了。”
白道隆哼了一聲,強自辯解道:“我最多不過是個失察而已……”
周寧不敢再說深了,只暗暗腹誹,若不是李肆讓我通告你,米價肯定會被沖下來,你還被那陳通泰忽悠得云里霧里呢,別說賺錢,前程都要賠進去。經這一事,你也該看清楚,這粵北地面上,你到底該跟著誰搭手了吧。
“四哥兒是信人,此番事情辦成,允我的船行份子可就落袋了,跟著他,大家一團和氣,何不快哉……”
盤算著每年自己能坐收的銀子數目,周寧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嘴角。
君子閣,并幫助宣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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