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代聽罷房外人的話后,心道:“這是何人?居然在秦國敢說范雎,如此囂張?”
走出房間,站在樓上向下面的大廳內望去。
只見一個四五十歲,面貌丑陋之人,正在對禮賓館的驛官大聲叫嚷著。
蘇代老先生認得此人,正是燕國名士蔡澤。
蔡澤此人,燕國綱成縣(今河北萬全縣)人。
在姬康的曾祖父燕惠王時期,曾上書于燕惠王,言說國家大計。
燕惠王對于蔡澤這個平民出身之人,嗤之以鼻,根本就沒有搭理于他。
蔡澤見此,對燕國徹底失去了信心,就周游列國,從師學習。
并向許多大小諸侯謀求官職,但遺憾的是,沒有得到任何君王的賞識重用。
蔡澤在魏國的時候,遇到了魏國的著名相面師唐舉。
他請唐舉給自己相面,對唐舉道:
“我聽說先生給李兌相面。言:一百天內將掌握一國的大權,有這事嗎?”
唐舉回答道:“有這事。”
蔡澤又對唐舉道:“象我這樣的人,你看看怎么樣呀?”
唐舉仔細地看了蔡澤一番后,便笑著道:“先生是朝天鼻,端肩膀,凸額頭,塌鼻梁,羅圈腿。我聽說圣人不在貌相,大概說的就是先生你吧?”
蔡澤知道唐舉是跟自己開玩笑,又道:“唐舉先生,富貴那是我本來就有的。我所不知道的是我壽命的長短,希望聽聽先生的說法。”
唐舉推算了一番道:“先生的壽命,從今以后還有四十三歲。”
蔡澤笑著表示感謝便走開了,隨后對他的車夫道:“我端著米飯吃肥肉,趕著馬車奔馳,手抱黃金大印,腰系紫色絲帶,在人主面前備受尊重,享受榮華富貴,四十三年該滿足。”
看在魏國得不到魏王的召見,便離開魏國來到趙國,但被趙國給趕了出來。
又前去韓國,路上遇著了強盜,不但搶走他的鍋鼎之類的炊具,還把他外面穿著的衣袍給搶走,只給蔡澤留下了內衣,讓他在曠野寒風中瑟瑟發抖。
雖然倒霉,但蔡澤很高調,一直很高調啊!
蔡澤游走列國,到處碰壁,但仍然沒有打消蔡澤的自信心。
前年來到秦國,秦相范雎,雖然在魏國被原魏相魏齊,打的腿也瘸了,臉也歪了,面容可謂是猙獰無比。但是一見到蔡澤的面貌,還是被“驚若天人”。
估計是同類的關系,心有戚戚然吧!
再加上蔡澤也算是個“名士”——到處碰壁的名士。秦相范雎還是給了蔡澤個差事,讓他去燕國出使,讓他勸說燕王姬冥,讓當時還是為遼城君的姬康來秦為質。
說句難聽的話,就是看見蔡澤在身旁,實在是“太磕磣”了。按姬康的話來說,就是:“太影響市容,對不起民眾了”。
范雎就給了蔡澤一個使者的身份,把他遠遠地打發到燕國,讓他自生自滅去了!
沒想到蔡澤到燕國后,見姬康被立為太子,就沒有在燕國待,又返回了秦國。
蔡澤在咸陽也沒有房子,自己好歹是秦國的官員,又是名士,就住進了禮賓館。
在禮賓館住了一年多了,也沒有得到秦相范雎的再次召見。
而禮賓館的驛官,也不愛見這個面貌奇丑之人。
你想想唐舉所說的蔡澤相貌。這,真的是太丑了呀!
見秦相范雎這一年多來,也沒有召見此人,就想趕他走。
這下可惹火了蔡澤,故此才在禮賓館內,大聲喊出要取代秦相范雎的話來。
蘇代先生在樓上,看到是蔡澤,就大喊道:“原來是故人,何不上來一敘?”
蔡澤周游列國,自然認識自己的前輩蘇代。
在樓下大笑躬身道:“原來是蘇代先生,蔡澤正有此意。”
也不再理會趕他走的這個驛官,就朝樓上走來。
驛官一看是燕國而來的貴賓,也不敢再阻攔蔡澤。
蘇代先生把蔡澤請到自己的房間后,讓隨從又點了一桌酒菜,與蔡澤二人敘述。
酒過三巡,蘇代與蔡澤兩人,說了點各自的經歷后。
蘇代就對蔡澤道:“蔡澤先生,汝乃燕國人氏。老夫知道你燕國受了委屈,但現在是太子殿下執政,招賢若渴,肯定會重用先生。何不隨老夫回故國,為故國效力呢?”
蔡澤搖了搖頭,對蘇代道:
“蘇代先生,俗話說:人無信而不立。在下周游列國,唯有秦國給予了我官職,身為秦之人臣,當為秦國效力。在下計劃再上書秦王,若不用我,我再回去故國不遲。”
蘇代聽罷蔡澤的話后,連連嘆息,不好再說什么。
最后只能贈送給了蔡澤一點儀金,并囑咐他如果在秦國還得不到重用,就回燕國。
第二天,蘇代先生離開了秦國都城咸陽,結束了出使行程,開始返回薊都。
蔡澤則奮筆疾書,上書秦王嬴稷,闡述自己對秦國以及各國的看法。
希望借此,能夠得到秦王的賞識,重用自己。
并且在書中毫不客氣,大言不慚地道:“自己乃相國之才,就是因為相貌丑陋,才被各國的君王拒之門外。大王乃蓋世明君,我想是不會因此,而小覷天下有才之士的。”
范雎從招待蘇代的宴會上出來后,自己的親信之人王稽上前對范雎道:“相國你素知蘇代是能言善辯之人,為何還要在宴會上如此?這……這豈不是自取其辱,而讓王上不滿么?”
河東郡已經被秦國去年收復。
王稽下個月就要去河東郡,繼續當他的郡守了,現在還留在都城咸陽。
范雎大笑,對王稽道:
“王稽呀!你知道的,我王知道邯鄲之敗,皆因老夫與武安君相爭之故。但為何武安君功高至此,卻被我王下詔自裁?而老夫即使有鄭安平投敵之事,卻為何被我王輕輕放過?”
王稽思索了一會,對范雎道:
“相國,依卑職看,我王對相國不是一般的信任!因相國之故,當初我王才可以屏棄三貴,實握王權;長平一戰,有是相國所獻攻人之策,才令趙國大損。”
“現在我秦國能成為這天下唯一之強國,皆相國之功。相國乃我王之功臣,亦是我王之知己。現在我王年事已高,若是治了相國的罪,我王今后就是想說說自己的心里話,可都沒人了呀!”
“再說,武安君也不想想,宣太后、穰侯、華陽君能有多大的罪?我王連他們都治的了罪了,更何況武安君了。越是功高,越是有本事,就越要藏著點,收著點。”
“誰愿意天天對著個比自己聰明的?我王讓武安君去與趙國打,那武安君應該是無論打得贏,還是打不贏,那都得去呀!可是武安君非但不去,還讓我王三番五次地請他。”
“就是如此,他仍然以承病在身,拒不接我王之詔。如此,我王若還不治他的罪,哪治誰的罪呀?究竟哪個是王?哪個是臣呀?”
“正因為武安君不肯出戰,我王才無奈聽了相國的建言,派了鄭安平去。但是鄭安平的投敵,也是被武安君帳下眾將算計,無奈被逼之下才投敵的,我王心里明白著呢!”
“這些個事,我王能不怪在武安君頭上嗎?還有,他說我秦軍攻不下邯鄲,結果我秦國就是攻不下邯鄲,反而大敗。如此,可謂是罪加一等,我王那是肯定非要治他的罪不可呀!”
范雎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恩人王稽道:
“王稽呀!這些個世故,你自己看的倒是挺通透的啊!”
王稽一怔,沒想到相國范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對范雎道:“相國,屬下跟了相國身旁這么多年,卑職多少也有點長進。”
范雎嘆了一口氣,對王稽道:“王稽,我王這一生中,只有一件事他放不下,那就是東出關中,滅其六國,統一天下。至于其他的人和事,皆能放下呀!”
“從武安君之事可以看出,我王這一生,沒有什么人不能放棄,沒有什么事能讓王上永記心中的。這最關鍵的只有兩個字:情分。”
“但你要記住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這乃天地之道,非人力可以挽回。現在我王對范雎恩情已無以復加,日后便會自然衰退。”
“王稽,你要記住老夫今天對你所說之言呀!否則,你今后必會大禍降身。老夫言至到此,你要切記,切記呀!”
說罷,范雎轉身乘車而去,沒有再理會王稽。
王稽則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秦相范雎剛才之言,乃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