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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杏花盛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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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色田園正文158杏花盛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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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剛過了三更,春杏的東廂房,內外屋均已點上河陽花燭,共有十數支,如嬰兒手臂般粗細,上面雕著吉慶圖案,燭中灌有檀香屑,火焰明亮,香氣清郁。

  “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前院春桃和春蘭在正廳中陪李王氏老李頭坐著,李薇剛跟著何氏擠在春杏的閨房中,看喜娘給春杏開臉兒。

  喜娘每彈一下,春杏的眉尖便忍不住的抽抽。等喜娘給春杏開完了臉兒,春杏起身去洗臉兒的功夫,李薇悄悄跟出去,立在一旁笑道,“四姐,你現在心里頭在想什么?”

  春杏洗去臉上的滑粉,以指尖的上水彈她,眉眼挑起瞪她,“想知道,就快點嫁吧”

  李薇避不及被春杏的洗臉水彈到臉上衣衫上,自己今兒早上特意換的新衣衫,被春杏彈上水印子,李薇抽了帕子小心的將水跡擦去,也回瞪春杏,正要說話,何氏在里間催促,“都什么時辰了,還鬧?快進來,該上頭了”

  蘭香扶著春杏向里間兒走,李薇卻沒再跟進去。屋內香燭熏得悶悶的,挑簾出了屋東廂房。早晨清新的空氣,讓她頭腦恢復些清明,仰頭長長吐了一口濁氣,這后院從此只剩下她自己了。

  天空是深深的黛藍色,星星一閃一閃的眨著眼睛,澄沏明凈,想必今日會是一個好天氣。

  想到這里突然一笑,李家村有一種說法兒,但凡性子厲害的女子,出嫁時老天總會應時,不是刮風便是下雨。記得李家老三成親那天,西北風呼呼的刮了整整一天。于是,在他們成親很長一段時間,有些婦人還拿這個和王喜梅打趣兒。

  今兒會不會到了下午半晌,春杏拜堂時,天色突變呢?她正胡思亂想著,屋里響起婦人念叨的上頭歌,“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一起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春蘭在前院陪坐了一會兒,這會從穿堂進來,一眼瞧見她立在門外,抬頭望天,象是被什么吸引看魔怔了,也好奇的往天上張望了一下,不見一絲烏云,好奇的問她,“梨花在看什么?”

  屋內梳頭歌兒剛巧念完,李薇回過神兒,轉頭看春蘭,輕笑,“沒看什么。二姐,前面兒準備得怎么樣了?”

  春蘭沿著游廊下走來,笑道,“都好著呢。嫁妝都抬出來,裝了抬子,鐘明鐘亮兩個正在清點數目,儐相排著次序呢。”

  李薇點頭,又問李王氏幾個。春蘭看看屋內,扯著往一旁走了兩步,才笑笑,“自是高興的等著呢。咱嬤嬤坐在主位上,喜氣兒的很吶”

  李薇聽出春蘭語氣中的不善不喜不悅,還有不甘心,往常李家村嫁女可沒這么多講究,春桃和春蘭兩個,何氏也沒讓她們出門兒當天拜李王氏老李頭。可這宜陽的風俗……

  雖然請李王氏兩個來,她也很不愿,可是,禮節的事兒,似乎也沒什么法子,便道,“二姐,她好歹養了咱爹,這個就算是給她的回報唄。”

  反正,除了這個,她還能得著什么呢?再者,不是真心的跪拜,若是她,她寧可不要。

  春蘭笑了笑,拍她的手,“好,咱們不說她了。今兒你四姐大喜,都高興些。”

  李薇點頭,挽著春蘭的胳膊進了東廂。

  春杏已挽了婦人發髻,梳頭的婦人正將新做的釵釘簪環一樣樣的戴上去。春杏臉上帶笑,與春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兒。李薇插了幾句話,頭一轉,卻見何氏已紅了眼圈兒。

  忙去拉何氏,“娘,我陪你去前院看看吧,二姐說前院正在排嫁妝,那些人毛手毛腳的,別排錯了位子。”

  春蘭和春杏住了口,往這邊兒看來,何氏臉一偏,側對著她們,同時口中笑道,“好,好,是得去瞧瞧。”

  一邊說一邊挑簾出了里間兒,李薇忙跟上兩步,再回頭看春杏,向她幫了一個放心手勢。

  春杏坐在紅燭燈影中,向她點頭一笑,眼中有異樣的晶瑩閃過。

  李薇挽著何氏到了前院兒,一樣一樣查過春杏的嫁妝,確認擺放次序無誤,何氏吐了一口氣兒,轉頭問她,“是不是該給你四姐添塊地兒做陪嫁?”

  李薇知道她這是不舍得,前面三個姐姐,雖然嫁時沒有添地,后來都是給了的。春杏這回倒也真沒有備田地給她。

  因為不舍,所以怕虧著春杏,有內疚之感。

  便笑道,“娘想給地,這還不好辦,現讓人去找兩個抬子,一個抬子里放上五塊兒土坷垃,拿紅綢子包了,不就成了?”

  何氏被她說笑了,伸她一下,“就你大方一張嘴一百畝的地就送出去了。你幾個姐姐一人才三十畝。”

  李拉何氏往偏廳走,薇呵呵笑道,“只三十畝的陪嫁不是太少了點?再說了,四姐的幾個鋪子能掙錢呢,虧不著她。便是再給她一百畝,在她眼里,也不過爾爾”

  何氏笑了,走了兩步,又嘆,“即便是有鋪子,也是她自己掙的,咱家明明是有,卻沒給備這樣東西,娘心頭過意不去。”

  李薇聽她話音中雙帶有些哽咽,便不再說話,扶著何氏進了無人的北偏廳,倒了杯茶遞給她,抱著她的胳膊,偎依著坐下,笑著輕聲道,“娘,你和爹給我們姐妹幾個夠多了。你瞧,咱們家早先雖窮,可是我們姐妹六個都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又給姐姐們挑了好夫婿,一個個生活得很幸福,這些都是你和爹的功勞呢。除掉這些,你和爹還把我們教育得正直善良且腳踏實地。娘,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娘,有人都說父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我猜四姐心中肯定也感謝爹娘同意她外出做出做生意,讓她有這樣的機會,積累更多的本領,讓她能有今天……所以,你和爹已經給了我們最好的了呢”

  何氏先前還好,被她這一番話觸動,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嗚嗚咽咽的,李薇也眼含淚水,與她而言,父母給的已足夠多了,多到讓她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古代,幾乎感受不到異樣的約束力。

  四姐經商,他們不贊同,自己要親自掌管家里的地,他們不贊同,甚至于賀永年每次找理由去后院,他們也不贊同。便是他們總是在原則內做出讓步,當然,有時候也許是無原則的讓步……將何氏的胳膊抱得更緊,頭抵在她肩著,任控制不住的眼淚,濕了她的衣衫。

  春桃從正廳進來,一見母二人這般模樣,嚇了大跳,慌忙問道,“娘,梨花,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兒?”

  身后幾個丫頭也面面相覷,一臉緊張,生怕是武家那邊兒出了什么變卦。

  李薇不好意思的抬起頭,擦了擦眼淚,看向春桃滿是焦急的眼睛,“大姐,沒事,我剛才勸娘呢,說了幾句話,沒想到惹娘哭了。我見娘一哭,也不由的跟著落了淚兒。”

  何氏也抽了帕子擦眼睛,笑起來,“梨花可真是長大了,會跟娘說這樣貼心的話”

  春桃松了一口氣兒,揮手讓幾個丫頭出去。點了下李薇的額的頭,嗔她,“什么話不能挑時候再說。今兒你四姐大喜,偏你還招惹咱娘哭。”

  何氏笑了笑,把李薇的話學了一遍兒。春桃捂嘴兒笑道,“娘,梨花這話是不錯,虧得看得書多,這深層的道理能講得清楚,往常我和春蘭春柳幾個閑話的時候,也常說,沒有爹和娘,我們可沒有這福氣。”

  母女三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丫頭打水進來,何氏與李薇各洗了洗臉,眼圈上紅色漸消。

  外頭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魚肚白,麥穗過來回,“四小姐梳妝完畢了。”何氏三人忙身起,準備去后院瞧瞧。

  剛出了偏廳門,院門口馬蹄聲得得得,院門口閃過賀永年與大山柱子三人,賀永年一身淡青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愈加顯得身量頎長,眉目清朗,濯濯如春月照柳。

  三人一進來,周濂和吳旭兩個早到的,便與他們打趣兒起來。一時間人聲笑聲,倒顯得十分熱鬧。這會兒人多,李薇只與他遙遙對視,便與春桃一左一右扶著何氏向院去。

  虎子穿著錦緞小袍子,黑發梳成小發髻,戴著藍色新頭巾,穿著皂色小長靴子,雙手背著,一步步的向母女三人走來,搖頭晃腦的等著被人夸贊。

  何氏失笑,咕噥一句什么,李薇沒聽清楚。看向虎子得意的模樣,突然覺得做一個真正孩子也挺好。最起碼,這個時候因為不懂,可以很開心很歡樂的笑。

  天色一點點變亮,燈籠的火光逐漸融入日光中,漸漸只剩下一個個紅色的小點。東面天空層層云海間,一輪紅日噴涌而出,萬道金光灑滿大地,武家迎親的時間快到了。

  姐妹幾人陪著春杏在她的閨房之中簡單的用了飯,許氏與王喜梅以及春峰春林媳婦,大山媳婦兒柱子媳婦兒進來陪春杏說話兒。

  李薇很自覺的站起身子,這個時候沒有她這個已婚人士的說話的份兒了。出了春杏的房間,見蓮花和牡丹在院中東瞧西看,看過去與她們兩個打招呼。

  約抹過了兩刻,便聽見外面隱隱有鑼鼓和鞭炮的聲響,側耳聽聽愈來愈近,兩人一齊向外跑,“是新郎來了”

  春柳從春杏房間里出來,問李薇,“是不是武府迎親的花轎到了?”

  李薇笑著點頭,“應該是。”說著往外走,又笑,“我去看看她們怎么捉弄睿哥兒的。”

  前院的人都從廳中出來,圍擠了一院子,春柳帶來幫忙的管事娘子,急匆匆的往院里走,嘴里念叨著,“老夫人怎么還不出來,待會兒新娘子要拜別父母了。”

  人太多,李薇沒往前擠,只瞧見人群之中武睿騎著高頭大馬,正巧立在院門口的位置,周濂帶頭,嘻嘻哈哈的打趣兒著什么,幾人每對話幾句,人群之中便暴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另有迎親的鼓樂也湊趣兒,嗚哩哇拉了吹上了一通。

  李薇微笑著,看著不遠處的熱鬧,以及武睿如喝了酒般紅紅的臉和閃閃的雙眸,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這讓李薇好受了些,一個男子在迎親時刻這樣盼自己的新娘,想必春杏日后會很幸福的。

  迎親的隊伍的撒喜錢和,撒糖果,圍觀人哄鬧笑嚷,只是不放人通行,不多時,震天的鑼鼓響起來,愈湊愈響,李薇捂著耳朵往后院跑,進了東廂,見春杏還沒有起身的跡象,喜娘也似不急,便笑道,“前面兒的鑼鼓把人耳朵快震聾了。”

  喜娘笑道,“不礙,不礙,誤不了時辰。女人這一輩子就這么一次,多等等呀,不為過”

  春蘭也嗔她,說她偏外人,姐妹幾人說著便又說到當年春蘭出嫁時,春杏和她早開門兒的事兒。

  虎子急匆匆跑來,遠遠大叫,“四姐,你咋還不出來,四姐夫等急了呢”

  屋內人又一齊大笑,“偏外人的又來了一個。”

  又等了約一刻鐘,喜娘禮唱道,“吉時到了,請四小姐拜別父母,上花轎”

  春杏原本笑著的臉兒,立時一僵,春桃取了紅蓋頭,給春杏蓋上,與春蘭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出了東廂。

  虎子剛被幾個姐姐一笑,略帶委屈的立在外面廊子里,這會見春杏出來,又高興起來,叫道,“四姐上花轎嘍,我也去坐花轎”

  兩人扶著春杏剛轉入穿堂,前院喧鬧的人群先是一靜,陡然迎新樂曲又湊了起來,火紅的鞭炮一掛接著一掛的話,陣陣青煙,滿地紅屑,著實熱鬧。

  春杏大紅的袖衫如浮云朝霞般悠悠然然的飄出的李薇的視線。青苗在她身側輕聲問,“五小姐,你不去前院么?”

  李薇如夢初醒般,撥腿跟上。進去時,春杏正向老李頭李王氏行拜別之禮,何氏與李海歆剛坐在下首左側。

李薇心中的不平又起,是爹娘將她們養育至今,坐上位的該是爹娘才是  最終她還是將視線移到春杏的大紅嫁衣之上,密密繡著的繁瑣花紋,長及小腿處,開襟里露出的是鵝黃色長繡花長裙,寬大而無腰衣的嫁衣,倒顯得春杏別樣的嬌弱。

  跪拜完老李頭李王氏,兩人各自說了些喜娘教的話,如“好生侍候公婆”“賢惠守德”“幫夫分憂解勞”的話。

  春杏便又起身拜別何氏與李海歆。何氏許是因為有方才那一通宣泄,情緒倒好,李海歆卻有些激動,大掌蓋在膝蓋頭,伸展又握起,起身也不似平日爽朗,向春杏道,“你往常在家,爹娘嬌縱你,上了花轎便是武家媳,說話行事要三思后行,切莫讓睿哥兒在這中間兒為難……”

  春杏大紅蓋頭下,有兩滴淚落下,哽咽著應了聲,“是。我都記下了。”

  李海歆擺擺手,春桃春蘭忙拉她起來,儐相已在外面拖著長長的尾音唱喝,“時辰到,請新娘子上轎”

  又一陣鑼鼓鞭炮聲。武睿在幾個姐妹的擁簇下,踏著紅毯,向正廳而來。

  何氏看著這豐神玉朗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催菊香與桂香,“扶四小姐上車吧。”

  “是,夫人。”

  春杏向隔著蓋頭,向何氏與李海歆拜別,踩著步子緩緩向馬車走去。

  新娘子上了車,虎子也跟著爬上車,從轎子車上伸出頭來,向大家揮手告別,看他那興奮的樣子,想必是不知道嫁人意味著什么,只顧著熱鬧高興了。

  賀永年抬步向轎子車走去,向虎子笑道,“你四姐的鑰匙可要保管好嘍,另一顆糖果就給哄了去。”

  虎子不滿的皺皺鼻子,把頭縮了回去。

  新娘子一上車,跟去送嫁的人也紛紛上了車,賀永年吳旭周濂趙昱森幾個則要相騎馬隨行。

  花轎逐漸消失在巷子盡頭,漸漸連鑼鼓聲也聽不見了。鞭炮硝煙味道被風吹得稀薄起來,滿院的喜慶只余下一院紅燈籠作證。

  李薇扯扯何氏的衣角,“娘,進去吧。四姐過兩天就回來了呢。”

  何氏應了聲,兩人進了院子,青苗關了院門兒。在身后道,“夫人,五小姐,讓廚房備些粥,你們吃些吧。”

  何氏搖搖頭,“吃不下。今兒起得早,你們去瞧瞧老太太那邊兒要不要去歇一會兒。”

  李薇點頭,向何氏道,“娘,我有些困了,你去我屋里陪我躺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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