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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 年哥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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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薇小舅舅中得了秀才,使得剛剛送三個男娃兒入學的家長們對他們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期盼。

  就連一向不怎么熱心讓大山讀書的大武,也拎著兒子的耳朵殷殷念叨幾回,在學里好好學,將來也考個秀才老爺回來。柱子爹娘自甘不肯落在人后,見天兒掬著柱子,下了學,除了來找佟永年玩兒,旁的地方一概不許去。

  雖然何氏與李海歆從未跟佟永年嘮叨過這樣的話,他卻愈發的比往日更加好學,練字的時長也由每日半個時辰變作一個時辰。

  何氏心疼他年齡小,讓他歇著些。他忽閃著眼睛,輕抿著嘴搖頭,說,小舅舅回來要檢查呢。

  何氏笑得開懷,悄悄跟李海歆說,“我看年哥兒這孩子呀,將來會比文軒更有出息。”

  李海歆也說是,“將來,文軒和年哥兒都能有出息做了官,你即是官老爺的姐姐,又是官老爺的娘,可有你享的福嘍。”

  何氏知道丈夫是打趣兒,仍笑得很開懷。私下里自己也想想,憑著文軒與年哥兒的好學認真勁兒,兩人都做了官,也不是不可能的。這么一想,精神氣兒就更足。

  家里地里活計更是不許年哥兒沾一下,只讓他讀書寫字兒,累了就去找大山柱子玩兒會。

  今年的天氣反常,從春上一直干到麥收后,滴雨未下。進入六月里,天更熱的出奇,太陽還未升起,蒸騰的熱氣已讓人渾身濕粘濕粘的。李薇家河沿上的荒地因今年天公不作美,秋糧終究還是沒種上。

  這日,天還未亮,何氏與李海歆便去北地踩水車,苞谷苗子已出了掌長高,正是缺水的時候,這一遍水澆得透透,就是再有半個月不十雨的,也礙不著秋里的收成。李海歆說,這幾日熱得不正常,許是這雨就要快下了。

  他們已連著澆了三天的水,今日再踩一日差不多便能澆完。李家老三也幫著過來踩了兩日,今兒說家里的地也要澆水了,何氏和李海歆就讓緊顧著前院的地,不必過來了。

  春桃和春蘭做好早飯,裝上去給父母送飯,順帶接替他們踩一會兒水車,讓他們也好歇歇,緩緩勁兒。

  兩人走后,春柳等三小的吃完早飯,涮碗喂雞飲驢一陣的忙活。

  日頭升高,白花花的陽光罩著竹林,李薇這會很是怨念這大片竹林,沒有了涼風,它們更象圍在自己家四周的寬厚墻壁,熱得讓人煩躁。

  吃飯喝足后,她被三姐春柳安放在杏樹蔭下的長塌上,小春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躺著嘆了會氣,眼皮子澀起來。天熱,夜里常常熱醒,根本睡不好。

  再次醒來時已是半上午,大姐和二姐已回來,坐在她旁邊繡著花,小春杏也不知何時回來了,躺在她身側睡得香甜。

  春桃見她醒了,忙把她抱起來,拿帕子擦她后背浸出的汗水。又和春蘭說,“再給梨花曬盆水吧,看這汗出的。到晌午頭再給她洗洗澡。”

  李薇扭著身子,說,“不要。”想起去年這時,她們幾個把自己當作逗人的小玩具,她就怨念。

  春桃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逗她,“那年哥兒不在家,梨花洗不洗?”自小妹會說話之后,洗澡只要年哥兒在跟前兒,她都是這副樣子,小眉頭擰著,小嘴嘟著,一連聲的“不不不”的。

  春桃私下里跟何氏說,何氏也笑,說梨花自小精怪,說不定是知道羞羞呢。春桃雖不大信,再一想倒也真有這種可能,愈發拿來逗她。

  李薇一聽小男娃兒不在家,想想水中愜意,這樣的流火天,能洗個澡澡,自然是再舒爽不過了。點頭同意。

  春蘭和春桃對視吃吃笑著。小春杏被吵醒,也鬧著要洗澡澡。

  幾姐妹正笑鬧著,從竹林那邊過來了個中年婦人,立在李家籬笆墻外,喊,“春桃啊,春桃……”

  春桃聽見忙應出跑過去,那婦人往南邊一指,面有急色,大聲喊著,“你呀,趕快去看看,你家年哥兒和大山幾個往南面的小水庫里去了……小男娃兒家的不知道深淺……”

  南面的小水庫其實是個約有五六畝大小的水塘子,在樹南頭的槐樹林外側,夏天里,小子們喜歡去那里玩水。前年夏天,水庫旁邊一戶人家的九歲男娃兒跳到水庫里洗澡,不知咋的就給淹住了,幸虧大人發現的及時,撈出來肚子朝下搭在牛背上控水,這才算是撿回一條命。

  后來村子里的大人都把這事兒記著,狠掬著孩子們不準偷偷過去。

  春桃臉色“刷”的白了,急忙往外跑,“去了多大會了?”

  春蘭愣了下,也跟著撥腿就跑,身后春柳也急惶惶跟著跑,她回頭厲聲喝著,“你在家!”

  春柳愣怔了好一會兒,春蘭和春桃已跑遠了。慢吞吞的回到大杏樹下,指著春杏和李薇,“都是你們兩個!”

  李薇的心也跟著吊起來,也沒功夫感嘆二姐的厲聲和三姐因被喝斥在看護她和小四姐的不滿。

  春蘭和春桃一路急跑著,惹得坐在樹蔭下乘涼的大人們,紛紛問急惶惶的干啥去。春蘭朝那群人看了看,揚聲沖著當中的一人喊,“興旺叔,我家年哥兒去小水庫洗澡了,快,快幫著去瞧瞧……”人群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應了聲,忙跟著跑。

  另有幾個好事兒的小子跟在后面跑去看熱鬧。剩下乘涼的大人們都說,現在小水庫的水淺,沒事兒。也有人感嘆,“瞧春桃春蘭急的那樣,說是親弟弟也有人信!”

  中間有人笑著應話,“那可不是。給她們家帶了銀子的弟弟,咋能不是親的?”

  此時已快正午,日頭毒辣辣的,小水庫里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水面閃動著讓人眩暈的白花花光波。一側的槐村林中,有知了嘶啞著嗓子一聲聲叫得急促。

  “年哥兒年哥兒”春蘭奔到小水庫前,臉色發白,扯著嗓子沖著水面喊。

  春桃拍她,叫她別急,也跟著喊,后面跟來的人看著姐妹倆嚇得面無人色,手軟腳軟的模樣,也跟著喊起來。

  幾聲過后,小水庫最里側,連接著溪流的那頭,冒出一個光裸著小胸堂的身影,緊接著又露出兩個小腦袋來。春蘭看到那熟悉的頭巾子,愣怔了下,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手指粗細的樹枝,撒腿朝那邊狂奔過去。

  春桃也看到年哥兒了。看樣子,他還真是跳水庫洗了澡。心里又氣又擔心,見春蘭一副撲上去要抽人的模樣,趕快跑過去,跟在后面喊,“春蘭,你等等!你等等!”

  眼看春蘭快跑到跟前兒,又大喊,“年哥兒快跑”

  佟永年光著小脊背小腳丫,身上僅穿一條粗布小襦褲,烏黑的頭發上濕噠噠的滴著水。抿著嘴唇,抱著衣裳立在岸邊兒不動,眼睛匆閃著盯著已快到跟前兒的春蘭,軟軟的叫了聲,“二姐”

  大山和柱子看春蘭拎著樹枝來勢洶洶,忙提鞋子抱衣裳,叫佟永年,“快跑,你二姐要打人”

  春蘭臉兒繃著,跑到佟永年跟前兒,二話不說,舉起樹枝朝佟永年的小脊背小屁屁抽了過去,“啪啪啪”帶著響兒。他身子抖了下,咧了咧嘴,清秀的眉尖蹙了下,顯然是很痛,可他并不喊叫,眼瞼半垂著,濃密的睫毛抖動,軟軟的說,“二姐,我知道錯了。”

  春桃跑到跟前兒去奪春蘭手中樹枝,臉上帶著急色,“你這丫頭怎么一聲不吭就打。啊?!年哥兒又不知道這里危臉,讓他以后不再來不就行了?”

  春蘭躲開春桃的手,轉身向呆立在一旁,同樣只穿小粗布小襦褲的大山和柱子沖去,邊喊著,“誰讓你們帶他來水庫的?”

  話音未落,手中樹枝已劈頭蓋臉的抽過去。春桃顧不看佟永年被抽打的后背,忙跑去抱住春蘭,奪下她手中的樹枝,輪得老遠,怒聲喝斥,“你這丫頭瘋啦?怎么亂打人。”

  又安撫柱子大山,“打痛了沒有?”

  柱子和大山的后背都挨了兩下子,火辣辣的疼,苦著臉兒,搖頭,趕快穿衣裳。

  后面跟來的人被春蘭這丫頭驚得目瞪口呆。李家村東半截街的人都知道春蘭是個悶性子,不愛說話,也不愛閑逛,從小到大更沒見她和那個孩子鬧別扭吵吵嘴。沒成想竟也是火爆脾氣!

  春桃看見大山和柱子胳膊上有被樹枝抽紅的印子,瞪春蘭,回身看佟永年的后背,潤白的后背上已浮幾條紅腫印子,氣得一個轉身兒過來,朝春蘭后背“啪啪”給了兩下子,怒斥,“下手也沒個輕重!”

  春蘭拗著身子不吭聲,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直盯著白花花的水面。

  李海歆夫婦澆完地下晌的時候,這事兒經跟過來的幾個小子一傳,已在村子東頭傳遍了,他倆還沒進家門兒,就聽人一五一十的告訴她這事兒。都十分感概,“哎呀,海歆嫂子,你可不知道你們家的春蘭,就跟人家常說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從小到大沒見她跟人爭過吵過,今兒可算是開眼了。”

  何氏聽說年哥兒沒事,放了心。說春蘭這丫頭脾氣一向怪。又催丈夫趕快去大武家和柱子家看看。

  回到家時,春桃已給佟永年抹了藥酒,紅腫消了下去,光潔的后背上留下幾道紅紅的印子,隱隱透著血絲。

  心疼又慶幸,“年哥兒,以后想去小河里洗澡啊,讓你爹陪著。再者去咱家后面兒那水淺的地方啊……”

  佟永年抿著唇,眼睛亮澄澄的,“知道了,娘。”又說,“不疼,不怪二姐。”

  何氏笑著拍拍他的頭。李海歆從大武柱子家回來,說大武和柱子爹都說蘭丫頭打得好。看這兩個小子以后還敢去玩水!

  何氏看了看自回到家一直背對院子坐在大杏樹底下,不言不語又不動的春蘭,笑了笑,喊她,“春蘭,做飯了。”

  晚上,李海歆跟悄悄跟何氏說,“蘭丫頭下手可真狠,大山和柱子胳膊上都透了血了。”

  何氏知道這兩家都疼孩子,反正地里水澆透了一遍兒,也沒事了,明兒就去這兩家走走,別讓這兩家郁結在心里才好。

  李薇自從得知了事始末,對她的這位不愛說話的二姐,又多了一層蔥白,安靜的時候,比大姐更安靜,彪悍的時候比三姐更彪悍,這性子究竟是怎么生成的。先天?還是后天?!

  何氏各給兩家準備了二十個雞蛋帶過去,給兩家道歉。大武媳婦兒直說她外道,又笑著說,“我們大山回來呀,直跟我說,春蘭姐可是惹不得,以后誰都別惹她!”

  何氏也笑著又把春蘭小時候的事兒念叨一遍兒,說她性子怪得很。

  正巧大山從屋里出來,何氏問還疼不疼,又讓他去家里玩兒。

  大山粗粗的眉毛皺了下,才問,“春蘭姐在家不?”

  把大武媳婦兒和何氏惹得哈哈大笑。

  何氏又抽空跑了一趟柱子家,柱子正被他娘念叨。他們家只這一個娃兒,柱子娘也不知生柱子的時候傷著了,還是旁的原因,這么些年再也沒懷上過。

  何氏又把在大武家的話兒說了一遍,叫柱子別記恨春蘭這丫頭。

  及至六月底,家家戶戶都在愁著要不要再澆一水時,天象破了一般,傾盆大雨下了起來,溪水猛漲,清澈的溪水變得渾濁不堪,把村頭的小橋淹得看不見蹤影。

  許氏也在這個時候生產了,是個丫頭。她見人都說嘴,說這丫頭不尋常呢,應著這么大的雨出生的。

  因佟永年和柱子三人有前科,家里大人不放心,早上上學送過去,傍晚又接回來。

  這些日子三人倒十分乖巧,佟永年放了學后就窩在家里練字念書,實在不想念的時候,就背著已經會走會跑,但卻開始裝懶的李薇同學,在小竹林轉悠著,或者應小春杏的要求,滿院子幫她撲打著蜻蜓。柱子和大山再來找佟永年去上學,每次看到春蘭,總會下意識的往一旁躲躲。

  春桃春柳幾個每次都要捂嘴兒笑好久。

  一場連下了兩三天的暴雨過后,天涼爽起來。李薇長長的出了口氣,炎熱的夏季終于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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